查爾斯的臉皮抽搐,莊園外的黑夜令人生出原始本能的恐懼。
羅文同樣無法淡定。
前一刻的談笑風生僵在臉上。
因為他也聽到了……
馬蹄聲踩踏別墅大理石地面的響動,以及保姆的凄慘呼喊。
轟——
餐廳高約三米的仿古大門猛地一震,發出巨響的同時,震得整面墻都顫了一下。
整個門框與墻面脫離。
墻上掛得油畫美術品頃刻間摔在地上,玻璃相框統統粉碎,稀里嘩啦的聲音如同寒夜里的冰雹在砸擊大地。
一切都只發生在瞬間。
大門落地。
父子二人的耳中甚至出現了耳鳴,又有一股氣浪撲面,讓面頰的絨毛都有了反應,根根炸立。
“那,那是什么?”
查爾斯看到了光,若隱若現。
“是個人?”
“你是誰?”
光影形成人的輪廓,竟然真有人騎著馬出現在別墅當中。
窒息的感覺仿佛要將偌大的空間壓縮在一團,直逼父子二人的身心。
羅文目光顫抖的看著遠處。
那道騎士的身形輕松下馬,而他一只手上拎著韁繩,另一只手卻握著馬鞭套索,套索的另一端似乎拖拽著什么重物。
他一發力。
沉悶的事物摩擦地面的聲音傳來,速度越來越快,一直到重物被拋起,甩進了客廳。
一具死尸落在桌子上。
沒有掙扎。
僅是翻滾了兩下,便停滯。
一只手無意識的垂落在桌邊,胸前無起伏,人已經涼透了。
“盧娜!!!”羅文渾身一震,驚呼著照顧他生活起居十幾年女人的名字。
這種雇傭關系早已成了家人一般。
他想要站起,可卻渾身發軟,重新跌坐椅子上。
光影閃爍,那騎士如同本不該存在這世上的生物,反而像極了靈異電影中的惡靈。
噠噠噠。
牛仔靴踩踏地面,向著父子二人靠近。
查爾斯像是被禁錮在椅子上,但不妨礙他雙腿發力,不斷蹬動,讓身下的椅子向后挪移,傳出刺耳的摩擦聲。
慌亂中,椅子向后翻倒,他也摔在了地上,卻不顧疼痛的繼續后退。
來到羅文身旁,查爾斯猶豫了,他不能再跑了,即便現在也跑不動。
“別過來,你是誰?”
“有什么事情,我們可以坐下來談。”
查爾斯匍匐在羅文腳邊,此時此刻,像極了李欽對他們父子的形容,一只死狗。
終于,那虛幻的身影說話了——
“先生讓我帶句話。”
“你們破壞了他的規矩……”
“這是一次警告,也是最后一次。”
“但做錯事的人,必須得到懲罰。”
話落。
手中長鞭在半空中‘噼啪’炸響,鞭子凜冽的落下,竟將那桌子與桌上的尸體一分兩半。
卻還有余力,打在查爾斯的小腿上。
“啊!!!”
查爾斯痛呼著,只見休閑褲被輕松撕裂,而小腿上的肌肉向兩側翻開,傷處見了滲人的白骨。
“這是最后一次!”
虛幻的聲音后,他仿佛瞬間回到馬背,駿馬一聲嘶鳴,揚起前蹄,便加速沖了出去。
又是一聲巨響。
那身影浮現幽藍色的電光,撞碎了客廳側面的一整道玻璃墻,消失不見。
一切來得太快,去得也太快。
當所有塵埃落定,歸入死寂,父子二人依舊呆滯在原地。
整個客廳內,已然變作人間地獄。
破碎的大門,被劈開兩半的實木桌,幾分鐘前還活生生的人,被攔腰斬斷,血呼哧啦的鮮血,正不斷涌向兩人的腳下。
從始至終,警報未響起。
就連安保人員都沒有到來。
整片死寂持續了十分鐘。
又有腳步聲傳來,伴隨驚愕的呼喊——
“沃德法克?”
“這里發生了什么?”
“上帝……死了,全都死了!”
“議長先生,議長……查爾斯,你們在哪?”
活人的聲音傳來,才徹底將融入死寂世界中的父子二人拉了出來。
呼哧呼哧。
查爾斯喘著粗氣,開始痛苦的低吟,雙手按著大腿,試圖用手指掐出的疼痛,掩蓋小腿上的殘忍傷痕,但實際上無濟于事。
瑞恩聽到了響動,終于跑了進來。
“上帝……”
“這,這里發生了什么?”
他在門口渾身顫抖。
盡管確認羅文和查爾斯都還活著,依舊無法平復心緒。
咕嘟。
羅文下意識的滾動了一下喉嚨,嘶啞的開口:“外面的人呢?”
瑞恩如夢初醒,想要回頭看一眼,卻忍住了:“死了,所有安保人員都死了,天吶,這到底是誰做的?”
“盧娜……那是盧娜?”然而,他又看到了保姆的尸首,身形都晃了晃。
而羅文聽到他的話……
死了?
都死了?
整棟莊園只剩下兩個活人?
渾身上下,泥濘不堪,羅文像是被水泡過,胳膊肘的汗液順著肌膚流淌到手指,又從指尖滴落。
“叫人……收拾局面,不要報警。”
“不要報警?”瑞恩一臉茫然,道:“可這都是國會警員,他們出現意外,我們……”
“閉嘴,瑞恩,按我說的做,想辦法抹平這件事,報警,惹麻煩的只會是我們。”
“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搞定這件事!”
說到這里。
羅文終于還是補充一句:“這是他的警告。”
瑞恩沒有發問,也立刻知道這個‘他’是誰。
沉默又一次彌漫。
兩分鐘后,瑞恩才走過來,看到查爾斯的傷處,倒抽涼氣:“我先送查爾斯去醫院……”
“哦,算了。”瑞恩沒說完,又否決,“我安排醫生過來吧,否則查爾斯忽然受傷,會被很多人關注。”
他又掃視整座莊園,心有余悸,如果他今天早點過來,是不是也會死?
“今晚,我們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想要解決現在的爛攤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正如瑞恩所說……
眾議長的安保都是國會警員,他們都有清白的身份,圓滿的家庭。
不可能隨意將他們的存在,從這個世界抹平。
必須想辦法,制造意外,合理的讓他們再死亡一次。
李沒有殺他們,是一種警告。
留下一個爛攤子,則是一種懲罰。
如果羅文解決不了……
那沒事了。
想要光榮退休?哪有那么簡單!
李不會讓他好受!
當然,李也給他們留了一線生機,如同一次考驗,現在是你們自救的時刻,如果連這點危機都處理不了,我憑什么相信老路易斯的話……合作還將繼續,大家共創美好未來?
羅文已經喪失了被信任的資格。
半個小時后。
兩輛貨廂車駛入莊園。
帶有紋身的一群人,長相兇惡,卻在看到一副人間地獄景象后,嚇得臉色蒼白。
羅文與查爾斯已經回房。
為首的中年人來到瑞恩身邊:“該死的,這里發生了什么?你沒告訴我死的是國會警員,這種大案子,我不會碰!”
“而且,有人襲擊了眾議長的宅邸,你們為什么不報警?”
瑞恩剛剛平復心境,但全身依舊有一種脫力的狀態,說話時聲音干澀嘶啞:“因為,導致這一切的人,我們惹不起!”
“你在說什么鬼話?你老板可是……”
那人話音未落,自己就止住了。
因為他看到瑞恩臉上認真的表情。
他一泄氣,猶豫道:“五百萬,處理了這件事,我要帶我的人出去躲一段時間,而且你放心,既然是你們都惹不起的人,我也不會借此要挾。”
“從今往后,我們就當互不認識,別再聯絡了,成交嘛?”
“成交。”
中年男人是一個職業清道夫。
專為大人物處理這些腌臜事,團隊的人開始處理現場,將玻璃碎片清掃,將尸體帶出,用某種化學藥劑清理血液。
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被帶到了樓上,為查爾斯縫合包扎傷口。
短短兩個小時,除了破碎的窗戶與倒塌的大門外,一切恢復如初。
瑞恩出現,對中年男子問:“那些國會警員你打算怎么處理?”
中年男人淡淡道:“你不該問經過,五百萬現在轉到我海外賬戶,放心,我會把事情做漂亮的,而且是無懈可擊。”
“好。”瑞恩開始操作手機,查爾斯已經給他的賬戶準備好了一筆錢。
男人確認轉賬收到,又問了一句:“你們招惹上什么人了?你老板都惹不起?”
瑞恩苦笑一下,學著他方才的措辭道:“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那人是誰。”
清道夫很懂規矩,若非是這件事過于離奇,讓眾議長寧愿找他們掩蓋,也不遠報警,他絕不會好奇心泛濫。
這世上還有什么力量,是讓一州唯二的大人物,怕成這樣的?
還是說……
肯尼.羅文被人抓住了把柄?
但就從今晚的情況看……
太慘了。
死掉的人都太慘了。
全身沒有槍傷,反而像是用刀刃利器,將人殺死。
最夸張的是……
國會警員沒有一個能反應過來,去激發隨身報警器的,一個個死不瞑目。
旁人忽然走來道:“老板,有一具尸體沒有胳膊,我們找了一圈都沒找到。”
男人聽后,覺得頭疼,但時間已經不早了,他道:“不管了,先上車。”
然后他才對瑞恩道:“我留下一桶氟化氫和塑料桶,如果你們找到了,用化學原料將它泡進去,放心……那東西能讓骨頭都融化,接下來怎么處理,不用我教你了吧?”
瑞恩頭皮發麻,他沒想到自己還要做這種事,但一想到時間不多了,只能答應:“我明白了,那就……再見?一路順風!”
男人深深看他一眼,點頭道:“……各自保重吧。”
中年男人最后一個上車,車隊離去。
而瑞恩在門邊駐足,看到他們將國會警員搬上了suv,系上安全帶,便大致猜到了他們要做什么。
大約一個小時后。
轟!!
十幾公里外,傳來一聲巨響。
爆炸的火光直沖云霄,甚至照亮了夜空。
羅文莊園。
三人聽到動靜,都嚇了一跳。
十多分鐘后,便有電話打來——
“瑞恩,議長先生在嗎?”
“東區加油站發生爆炸,有持槍匪徒搶劫,開槍時擊中了剛剛前來運輸汽油的油罐車。”
“爆炸很慘烈,波及了半個街區,這是俄勒岡有史以來最恐怖的爆炸案。”
電話里的聲音,三人都聽到了。
不出意外……
一群國會警員應該正巧在那家加油站里加油,然后又很不幸的被烈火吞噬,泯滅一切傷痕,只剩下幾具焦炭。
又在一個小時后。
另一通電話打來:“有一個不幸的消息,加油站事故的死亡名單中,包含議長的安保團,因為爆炸焚毀,暫時不能確定人數……現在只從監控看到,他們在夜里正好前去加油……”
聽到這個消息。
三人懸起的心放下了。
這大概就是五百萬的威力。
一輛油罐車與加油站‘被爆炸’,做事的清道夫如今應該已經在趕往邊境線跑路了。
塞勒姆與尤金的公路線相距二百公里。
但若是在地圖上拉直線,橫穿森林、湖泊、山脈,實則剛剛超過一百公里。
對駕車者而言,唯有順著公路行駛。
而此時。
一道鬼魅身影正穿過茂密森林。
既不留下腳印,林地的巨木竟然也被無視,如幽靈的身軀,自由穿過一棵棵大樹。
馬匹不知疲倦,始終保持最高時速奔行。
六十公里每小時,往返一次州府,甚至要比汽車還快。
尚是夜里。
俄勒岡大學城靜悄悄的。
沒有圍欄阻擋,大學城其實是城區街道的一部分。
大學城的湖畔別墅。
二樓主臥的老人正在睡覺,但他睡不踏實,心里揣著事情,輾轉反側,半夢半醒。
一直到房內忽然傳來異響。
老人猛地驚醒,坐了起來,竟然發現一道光霧形成的人影,站在自己的書桌前。
那人影發現他醒了,回頭看了一眼,留下一句話:“先生,讓我向您問好……”
“你騙了先生兩次……”
“先生說,事不過三!”
話落。
那人影竟然穿透了房屋墻壁消失。
老路易斯嚇得渾身一顫,猛地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是撞邪了。
他伸開床頭燈。
溫暖的光芒,令他心里的驚嚇安穩了些許。
“做噩夢了?”
“是因為……我過于害怕那個年輕人?”
老路易斯苦笑,正要睡下。
苦澀笑容卻僵在臉上。
因為……
他看到,自己的書桌上,正放著一根手臂。
手臂上竟然還穿著衣袖,血液早就逐漸凝固,但還有些許殘留,正要滴落。
滴答。
水滴落在二樓的木質樓板上,放出清晰的脆響。
“……法克!!”
老路易斯幾乎是蹦下了床,快步走了過去。
他渾身顫抖,想要觸摸那手臂,試探虛實。
然而,他猶豫了許久,也沒有鼓足勇氣。
最后,他只是蹲下來,抹了一下滴落在地板上的血跡。
“濕的……”
“這是真的!!”
“瑪德法克!!”
老路易斯的臉色煞白,忍不住驚叫起來。
然而,二樓走廊傳來開門聲:“路易斯先生,是你嗎?你醒了?需不需要我做些什么。”
保姆被驚動了。
老路易斯只覺得脖頸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別人掐住,讓他說不出話來。
一直到那腳步靠近,他才慌忙道:“沒事,沒什么事,我只是夜里口渴了,喝杯水,哦,你別進來了,我沒穿衣服,早點休息吧。”
腳步停頓,似乎也在猶豫,最后傳來聲音道:“哦,那好吧,路易斯先生,有什么需要你隨時叫我,我去睡了。”
吱,砰。
保姆的房門輕輕關閉。
老路易斯才向后退走,跌坐在柔軟床墊上,雙目空洞失神的看著那半截手臂,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