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子瑜身子微微一頓,神色復雜地扭過頭來,看向西門雪。
臉上的意思很清楚。
你就這么不給我留面子嗎?
林臘及趕緊說道:“剛剛的事,就是個玩笑罷了。呂伯不必放在心上,這拜師……小子可怕折壽,實在是當不起。”
呂子瑜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下來。
剛剛那就是個氣話,真讓他向一個年輕人拜師。說老實話,他還真拉不下這張老臉。
“切,就是輸不起!”
西門雪無視了呂子瑜那求饒的神情,又小聲嘟囔道。
呂子瑜都快哭了。
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別說了!我還想要臉!
“咳!”
林臘及握拳搭至嘴邊,輕咳了一聲,提醒了一下這大眼瞪小眼一老一少兩人。
“呂伯,走吧!”
“哦,對對對!小友請!”呂子瑜推開那扇被煙火熏黑的木門,帶頭往里屋走去。
“嚯!”
林臘及剛進門,看見里頭的環境,驚訝地叫了一聲。
呂子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屋里有點亂,不好意思。”
西門雪嫌棄地四周看了一圈,這也能叫有點亂?要是放在宮里,負責打掃這屋子的內侍就算是三頭六臂估計也已經被砍干凈了。
林臘及憋著笑。
還真別說,這房里的樣子還真符合林臘及心里對一個老學究的刻板印象。
演算配藥的草紙丟的滿地都是。原本就不大的床上堆滿了換下的臟衣服,都被煙火燎地發黑,僅僅留下一個一尺來寬的小縫睡覺。
那張桌上,吃完飯的碗筷也是隨意摞在一起。不知道攢了多久,已經摞起了半米來高。林臘及看著那最底下的幾個碗邊沿的油漬都已經冒出了薄薄的一層綠毛,顯然已經放了很長一段時間。
整個房間里,唯一顯得整齊的就是那藥柜了。每個小抽屜上都用金漆寫著藥名。柜子應該也是日日擦洗著,檀木柜都已經被擦得能反人影,沒有半點灰。
“沒事沒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林臘及安慰道,腳尖點地,慢慢挪到了藥柜邊上。
“大師,你剛剛就是從這個藥柜里抓的藥對吧!”
林臘及順開了一個抽屜,看了一眼。
這藥柜里的藥保存得極好,林臘及打開的這個柜子里頭放著人參。沒有半點干癟的跡象,每一根參須都是完完整整的。
“沒錯!都是這里面拿的!”
呂子瑜也走上前,站在林臘及身邊。
林臘及點點頭,左手抓著記著第四碗藥物的紙條,挨個看了過去。打開柜子,抓起一把放在鼻子下仔細聞了聞。
“沒問題!”
“這個也正常!”
“這個沒問題……”林臘及說著,剛欲關上抽屜,又馬上打開了。
“怎么?這白花前胡是前日剛拿過來的。這兩種藥材相差太大,老夫應該不會認錯!”呂子瑜看著林臘及的動作,湊上前也抓了一把,仔細瞧了瞧,又聞了聞,實在是看不出什么問題。
這白花前胡跟幽螺花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外形根本就沒有半點相像。
這一點林臘及也知道,而且他再三聞了聞,這藥味的確沒有什么異常,完完全全就是白花前胡的那股子清香味。
但是林臘及隱隱就是覺得不對勁。
一種直覺!
而且這股味道有點不對勁。
保存的也太好了!按理說干制以后的藥物應該不會有這么重的花香味。
“呂伯,你再聞聞。這味道是不是太濃了?”
林臘及皺著眉頭朝呂子瑜問道。
畢竟上一次接觸這藥物已經好幾個月前了,那時候他還沒有修煉。
他一時間也拿不準,到底是這藥味變大了,還是自己的鼻子好使了。
呂子瑜聽這話,也再抓了一小把藥,湊在鼻下聞了聞。
這一聞,他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好像是有點濃了,是不是因為這藥物是剛送過來的原因?”
聽到這話,林臘及也有幾分不確定了。若是這藥是剛干制好的,味道濃點倒也有可能。
西門雪那愛看熱鬧的毛病又犯了,一開始看著這邋遢的房間極為嫌棄。
但看著林臘及他們倆窸窸窣窣聊著天,又覺得心里撓的慌。實在是憋不住了,小手捏著鼻子,也慢慢踮著腳湊了上去。學著呂子瑜的樣子,輕輕抓起了一把藥。
林臘及和呂子瑜輕瞟了西門雪一眼,沒有搭理她。
就是一個被家里寵壞了的小丫頭。
真沒問題嗎?
林臘及又仔細看了看,但實在看不出什么問題來。
“哎呀,什么東西!”
就在林臘及剛準備關上抽屜時,突然聽見西門雪一聲驚叫。林臘及循聲看去,臉上露出了一絲笑。
西門雪不通藥理,手下沒有個輕重。這干制后的白花前胡又薄又脆,這一抓直接就將其抓成粉末,順著指縫撒了滿身,鼻尖也染上了一小團黃色藥粉。
小花貓!
林臘及暗笑了一聲,搖了搖頭,眼神不經意在西門雪裙擺上晃了一眼,瞳孔猛地一縮。
“別動!”
林臘及突然一聲大喝,西門雪一怔,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怎么了?”呂子瑜見林臘及這模樣,也有些疑惑。
林臘及卻好像沒聽見一樣,一把推開了呂子瑜。直接蹲下身,左手一把揪住了西門雪的裙擺。
“啊,登徒子!”
西門雪只覺得小腿一涼,臉上浮上了一抹緋紅。腿一抬就要往林臘及身上踹去。
“別動!”
林臘及沒好氣地喊道,右手在西門雪腿側輕輕一捏。
掐你麻筋!
西門雪腳一下子就收了回去,在裙擺下微微顫抖著,根本用不上半點力。
林臘及可不管西門雪什么反應,右手在西門雪的裙擺上輕輕一捻,手上多了一抹黑灰,隱隱泛著金屬光澤。
放至鼻下輕輕一聞,林臘及的眉頭瞬間舒展開了。
“就是這個!”
林臘及站起身,攤開手,驚喜地喊道。
沒感覺錯,這藥就是有問題!
他剛才就見西門雪裙擺上除了黃色的藥粉之外,好像還隱隱泛著金屬光澤。一開始還沒注意,畢竟這黑色的粉末在黑色褶裙上實在是太不顯眼了,這金屬光澤也有可能是裙子里攙了一些金屬絲線。
但林臘及卻是越想越不對勁,因為那種光澤分布的極不均勻。
瞬間,他就想到了那幽螺花。
幽螺花的葉子似草似金似石,磨成粉末后,極有可能會泛出這種光澤。
一旁的呂子瑜聞言,連忙湊了上來。
也湊上一聞,一股撲鼻的甜香氣涌了上來。
“真是幽螺花!”
呂子瑜眼里閃過了一絲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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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藥要是給將士用了,他就真成罪人了!
聽見這話,西門雪的臉瞬間一白,猛地把手里的藥粉往地上一拋,剛想拍打身上的藥灰。
林臘及見狀連忙作攔。
“別拍!這藥粉吸進去了也是會死人的!”
西門雪的手頓住了,小臉煞白,哆嗦著仰頭看向林臘及:“那該怎么辦?”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出去,先拿灰往上蹭,再用水洗。別用水井,我剛看見外面有水壺。”
林臘及嚴肅地說道。
這事可開不得玩笑。一個處理不好,真會死人的!
西門雪連忙噠噠噠跑了出去。
林臘及又小心捻起了一根白花前胡,仔細端詳了半天。才從在花萼處看見了一個極細的洞。
“呂伯,你看。應該是把幽螺花磨成了粉,從這孔洞里灌了進去。”
說著,林臘及臉上露出了一絲嘲諷:“這可是個精細活,應該沒少費工夫吧!”
呂子瑜湊上前看了看,長長吐了一口氣。
“還真是!他媽的,這是在害人!這是要我呂子瑜成千古罪人啊!”縱使呂子瑜脾氣再好,也忍不住大罵道。
林臘及聽這話,連忙問道:“這藥真是給前線士兵用的?難不成要跟其他州開戰了?”
“是前線,但不是跟其他州……”說著,呂子瑜深深打量了林臘及一眼,反問道:“難道你不知道?”
“我上哪知道去!我今天才到中州!”林臘及沒好氣地說道。
“這就難怪了。”呂子瑜點了點頭。
“八年之期快到了,陰陽島將啟,又是一場大戰啊!”呂子瑜搖了搖頭,長嘆一聲。
“什么八年之期?呂伯您說的是四大上宗開山門收徒嗎?但這陰陽島是什么?又為什么會有大戰?”林臘及一下子提出了一連串問題。
“這八年,跟四大上宗倒是有點關系。之所以每八年收一次徒弟,就是因為為了補充門內即將缺少的戰力。收太多了也不好,收少了也不行。千百年的試驗下,發現就這陰陽島開啟的頭一年收徒恰好。門內戰力不至于空虛,資源也剛好夠用。”
“至于這陰陽島,其實就是在大陸極北之地的一處小島。說是島,其實都能比得上半個大陸了。”
“這么大?”
林臘及瞪大了眼。
“沒錯!這陰陽島跟大陸之間,只有一條小道。每八年,海水微微退去,這條小路才會出現。這時,便是我大陸與利德人戰斗之時!那陰陽島,半面與我玄清大陸相接,半面與那利德人的大陸相接。一面陰一面陽,所以叫陰陽島!”
呂子瑜鏗鏘有力道,說到利德人時,言語間滿是厭惡。
利德人……
林臘及皺了皺眉。
這名字怎么這么熟?
對了!
林臘及眼睛突然一亮,隨即閃過了一絲驚駭。
當處剛開竅時,他就曾夢見過一場神戰。
那夢里,滅世之神對他們的稱呼就是——利德人!
這二者,會有什么聯系嗎?
“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呂子瑜看著滿臉驚駭的林臘及,不解地問道。
“沒事,我只是有一個問題。這利德人是什么人?為什么呂伯會如此憤恨?”林臘及不想說自己是在夢中曾經聽說過這個名字。
聽到林臘及這個問題,呂子瑜眼里又閃過了一絲憤怒:“那利德人乃是住在海洋對面的一種人。我呸!說他們是人都是玷污了人!他們就是一群畜生!”
說著,呂子瑜又深深喘了好幾口粗氣,好半天才將心情平復了下來。接著說道。
“海洋對面,也有一塊大陸。但不像我們這邊,那一片終年不見天日,只有無盡的黑暗。
因為這個,那面的大陸根本無法種活我們這邊的植物。那邊的吃食我也見過,撲鼻的腐臭味,根本就是難以下咽。
不僅如此,因為不見天日的原因,溫度也極低。能存活下來的嬰孩少之又少,但只要活下來了,都有著遠勝我們的肉體強度。
小友也是修煉者,自然知道晚上的元氣根本不利于修行。因此,那利德人倒是還琢磨出來了另外一種修煉方式。鍛煉精神力!”
“因為這些,那利德人始終想攻入我們的家園,占據我們的地盤。八年一戰,都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了,但那利德人始終亡我之心不死!”
林臘及聽著,也是緊緊皺起了眉頭。
的確,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生存。無論是陽光、元氣、還是可口的飯菜,對于那所謂的利德人來說,都具有極大的吸引力。
這樣一個鳥語花香,陽光充沛的世界。對于他們就是天堂。
不過鍛煉精神力……這一下子讓林臘及想到了自己在夢中的敵人。
那些人,不就是用精神力,以極為詭異的手段殺人嗎?
難道那些人就是利德人?
“那有沒有,和平共存的可能性呢?”林臘及又問道。
一說出這話,林臘及就自嘲一笑。
太幼稚了。
非我族其心必異。沒有徹底鎮壓他們之前,誰都不愿意在自己身邊埋下這么一個定時炸彈。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之下,都能修煉。那到了這邊,總有一天,這邊大陸的人會徹底被打服打怕,淪為豬狗一般的奴隸。
“和平共存?要不是小友你不懂,換做另一個人到我面前,老夫保證啐他一臉唾沫星子!我說過了,那利德人就是一群畜生!”呂子瑜氣得渾身直抖,言辭激烈,唾沫四處飛。
林臘及抹了一把臉,苦笑著。
換個人,你啐一臉唾沫星子。那你這是干嘛?在我臉上打標點嗎?
“你知道嗎?那邊不只是不利于花草蔬果的生長。能存活的妖獸也是十不存一。沒有肉吃,沒有飯菜吃。都不知道餓死了多少人。按理說,我作為一個醫者,應該有好生之德!但是……我呸!那利德人配嗎?”
呂子瑜興許是被氣的,臉也越來越紅,顫抖著聲音問道。
“你知道嗎?兩千多年前,曾經有一伙利德人偷偷順著陰陽島溜進了大陸。他奶奶的,那些畜生,不吃飯菜妖獸,他們吃人啊!在他們口中,我們才知道。我等,在他們口中就是皮肉細嫩的兩腳羊!甚至在那利德大陸,還有吃兩腳羊的食譜!”
一聽這話,林臘及也捏緊了拳頭,怒罵道:“喪盡天良,該死!”
“該死!自然是該死!就算是到了現在,利德人最渴望的仍然是我們這所謂‘兩腳羊’的肉。
我們這玄清大陸,隨意一人,到了那邊都能被賣出極高的價格。面容姣好的女子、幼兒,價格更高。
我甚至聽聞,一個懷孕的女修士。加上腹中胎兒,有畜生愿意以十座城池相換。”
“小友,你說說!這種畜生,是不是該殺!”
“該殺!他媽的!”林臘及也是義憤填膺道。
吃人?
這不就是畜生嗎?
和平共處?
我呸!
這種腌臜東西,早殺了早干凈!
“呂伯,我還有一個問題。這戰爭為什么要在陰陽島上進行?騰云境就能飛行,還有飛行妖獸。難道就不能飛過去?”
林臘及又問道。
“這件事,一開始倒還真有人想過。畢竟海岸如此寬敞,他們也不可能全防守到。那一次,四洲共同出動了五百暉陽,十位乾元。
但最終,只有一名乾元,五名暉陽活著回來。據他們所說,這海極為詭異。飛出去大約千余里,海水突然變成了極為深邃的黑色,沒有半點波瀾。”
“那海水還有一股吸力,在上頭飛過的修士和妖獸,直接就被吸進了海底。就算極善鳧水之人,碰到那海水后,卻是連掙扎都做不到。衣衫都無法飄浮起來!”
說著,呂子瑜又是一聲嘆。
林臘及腦中閃過了一句話:“昆侖之北有水,其力不能勝芥,故名弱水。”
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
上次是鵸鵌,這次連弱水都出現了!
這世間,還能有多少古怪事?
“所以,我們只能等到那條路出現,去陰陽島上作戰?防止那利德人順著陰陽島來我玄清大陸搗亂?”
林臘及皺著眉頭問道。
這樣子,他總覺得有些被動。
“沒錯,只能這樣。”呂子瑜點了點頭。
“呂伯,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這事明明這么大,為什么我當初在廣平府卻從未聽聞?從未有人提起過!按理說,這戰爭只剩一年了,那廣平府的禁衛軍多多少少也應該開始準備了。而且從我跟廣平府的禁衛軍接觸的情況看來,他們似乎已經很多年沒有參加過戰爭了。”
林臘及又問道。
這件事情,實在是不合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