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宗望是個很厲害的人物,以綜合素質來看,他甚至堪稱金國第一人,什么粘罕、婁室,都要比這家伙差著一截。
面對兩次試探攻城失敗之后,宗望沒有繼續硬碰,而是不斷散開兵馬,切斷商路,攻擊運河。
五丈河,汴河,這兩條最重要的漕運水道,成了金人的后花園,他們不管光顧,肆意搶掠,損失固然是相當驚人。
但更驚人的是對城中軍心士氣的影響。
百萬民眾,云集一城,每日需要消耗的物資,都是天文數字。
從正月初十之后,開封便沒有了外來青菜,全都靠著菜窖的存貨維系。蔬菜的價格迅速飛漲,一根蘿卜能賣到夸張的一兩銀子。
哪怕是朝中重臣,餐桌上也沒了青菜。
開封的窘迫,可見一斑。
另外更要命的是這么大的城池,每天都有人死去,以往全都要運到城外掩埋,可現在城門緊閉,根本出不去。
而且棺材鋪的棺材都賣光了,也沒有補貨,普通人只能含淚用竹席卷起尸體,在指定的空地,臨時掩埋,等金人退了,再去城外安葬。
還有這么多人,吃喝拉撒,每天的糞土垃圾,就讓人頭疼。
過去多是裝在船上,從汴河運出去,給鄉下百姓肥田。
現在好了,只能堆在城里。
所幸溫度還沒有上來,不然整個開封就要變成特大垃圾堆了。一旦蚊蟲滋長,臭氣漫天,只怕瘟疫就會出現了,后果不堪設想……
可以說,隨著時間的一點點流逝,趙桓身上的壓力,與日俱增。習慣了安逸富足的開封百姓,哪里受得了這種折磨。
尤其是上層貴人,誰不盼著戰爭趕快結束,一切都過去,好繼續過安穩的日子。
“你就不能跟官家說說,別硬撐著,先讓金人后退,外面的蔬菜布匹先運進來。為娘過年都沒做兩件新衣服,你瞧瞧,我現在穿的跟宮女似的,丟死人了!”
抱怨的人正是趙佶的妃子,趙構的老娘韋氏。
幸虧了趙桓“德政”,她不用和其他妃子一樣,擠在龍德宮受罪,而且兒子出使金人大營,算是掙到了面子,在所有宗室王爺當中,趙構的處境都是最好的。
“母妃,我想起來了,宗正寺那邊還有事情,我……”
“別打岔!”韋氏不悅道:“議和不議和的,我管不著,可你茂德妹妹總不能不管吧?她嫁給了蔡家,現在張愨就把蔡家人都給抓了。他抓也就抓了,怎么連駙馬都不放過!你茂德妹妹整日以淚洗面,她年紀輕輕的,可怎么活啊!”
韋氏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趙構的臉色越發難看……實在無言以對,只能匆匆退出,跑到了花園,大口喘氣。趙構的胸口仿佛被堵了什么似的。
從金營回來,見滿城燈火,在福寧殿,跟群臣一起吃元宵,過佳節,聽著皇兄續兩句詩……趙構的心緒飛揚,血液激蕩。
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
這是何等氣魄!
寧可如項王一般,戰死烏江,也絕不茍活!
拼了!
和開封共存亡!
趙構簡直五體投地,恨不得跪在趙桓面前,高呼萬歲……可是等他回到府邸,吃穿用度,什么都被削減。
母妃在耳邊不停念叨,自己的妹妹茂德帝姬被圈禁起來。
繁花美麗的開封城,變得到處臟水橫流,臭氣刺鼻……原來當英雄是有代價的!
現在看起來,還在承受范圍之內。會不會到了某個時辰,干脆就認命了,跟金人議和,付出一點代價,然后重新過太平日子,貌似也不是不可接受。
讓一個人站起來很難,可想要躺下,就是一念之間啊!
“大喜,大喜啊!”
突然有人跑進來,氣喘吁吁,到了趙構面前,用力咽了口吐沫,“殿下,老種相公發兵了!”
“啊?”
趙構一驚,忙問道:“可是真的?”
“沒錯!”下人興奮道:“老種相公發布告示,百萬西軍從洛陽而來,不日就會到達開封……總算是有救了,開封有救了!”
下人眉開眼笑,在地上轉圈。
種師道大名,簡直無人不知,西軍又是大宋最能打的一支兵馬,百萬大軍勤王,小小金賊,算得了什么!
趙構遲疑片刻,突然往外面跑,等他到了府門外,歡呼聲此起彼伏。
瞬間,有淚水從趙構的眼圈流出。
他哭了!
他也想不明白,為什么身在金營,刀斧加身,隨時有性命之憂,他沒有哭,但是在這一刻,他哭了。
種老將軍來了,大宋有救了,用不著議和,很快就有菜吃,有新衣服穿,城市也會變得干凈,母妃的抱怨也會消失……可事情會這么簡單嗎?
趙構甩了甩頭,他并不清楚。但勤王大軍能來,就比不來要好得多。
只要撐下去,總歸會更好的。
種師道的出現,給了開封軍民,無限遐想!
那可是百萬西軍啊!
事實真是如此嗎?
種師道兵出洛陽,到了汜水,剛剛停下來,就有人來報。
“老相公,真定府都統制王淵領兵三千,前來匯合。”
種師道壽眉挑了挑,朗聲笑道:“快請!”
不一會兒,一名中年將領急匆匆前來,搶步跪在了種師道面前。
“末將王淵拜見老相公!”
種師道看了看王淵,淡淡道:“你領兵駐守鎮定,情形如何?”
王淵臉色微變,顯得很不自然。
“怎么?不敢說?”
“不,不是。”王淵跪爬了半步,“老相公,末將在河北的時候,遭逢金兵,數萬大軍,損失略盡。末將好容易收攏了三千人,本想襲擾金人后路,但是聽說老相公勤王而來,故此趕來。”
種師道微微哼了一聲,本以為來了一只狼,誰知竟然是喪家之犬。
不過用人之際,也沒有辦法了。
“王淵,老夫這就派人清點你的兵馬,分發軍餉,你隨著老夫一起向前。”
王淵不敢反對,只能諾諾答應。
種師道收了王淵的兵馬,略微松了口氣,繼續向前,還沒走出十里,又一支兵馬趕來,來的人不多,但是極為精悍,不到兩千人,愣是有三千多匹戰馬!
為首之人,竟然也是一位老將。
名叫楊惟忠!
他五十以上的年紀,精氣神充足,縱馬馳騁,奔騰如龍。
“老相公,末將來了!”
種師道大驚,“你,你怎么領兵來了?”
楊惟忠抹了一把臉上的塵土,笑嘻嘻道:“老相公,幸虧官家圣明,我不是在幾年前上書,反對聯合金人攻擊燕云嗎!”
種師道嘆道:“你啊,就是管不住嘴巴,別人也不是不清楚,可你非要說出來,丟官罷職,軍中去了一員虎將啊!”
楊惟忠老臉發紅,無奈道:“俺就是這么個直腸子,肚子里藏不住話。可也別說,我這是因禍得福。官家在面對金人使者吳孝民的時候,就對百官承認,聯合金人,攻伐契丹,是失了算計。這不,我當初說的那些話又被找出來,官家給我官復原職,還準許我募兵抗金。”
楊惟忠一回頭,指著自己的部下,興奮道:“老相公,你瞧瞧,這都是俺親自挑選出來的蕃騎,個頂個都是好漢子,敢跟金人拼命!”
原來楊惟忠本名康炯,是歸降的蕃人,在宋軍當中多年,戰功無數,絕對是靠得住的猛將。
總算有猛虎相助。
種師道的心情好了許多,跟楊惟忠聊了一下,立刻讓他的蕃騎充當全軍先鋒。
再往前走,這一次來的人竟然是個文官。
“下官信德知府粱揚祖,拜見老相公!”
面對文臣,種師道表示了尊重。
“梁知府,你帶了多少人馬?戰力如何?”
粱揚祖忙道:“好讓老相公得知,下官一共帶了一萬多人,其中有原來信德的兵馬,還有一些各地潰軍,都被下官收攏起來。另外從河東等地也來了一些猛士。”
說著,粱揚祖帶著一群人,給種師道引薦。
張俊、苗傅、劉正彥、田師中,四個年紀不算大的武人,一起給老相公施禮。
種師道眉頭微皺,“你們是河東的兵馬,怎么也過來了?”
為首的張俊忙道:“好教老相公得知,太原戰事吃緊,朝廷降旨,要求我們向城中輸送糧餉,結果半路遇到了金人。卑職們拼死命突圍而出,兩千多人,只余下五百不到,其余悉數命喪金人之手!”
種師道深深吸口氣,咬著牙道:“金人兇悍,敗了沒什么,只要沒有喪了銳氣,咱們就能贏!”
張俊等人欣然追隨,種師道繼續向前開拔,居然又有從京西來的兵馬,統制官馬忠率領五千人,急行軍匯合種師道。
等兵馬到了陽橋鎮的時候,已經超過了三萬,而這時候,又有一支兵馬趕來,旗號上有一個碩大的岳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