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亭無名院落的回廊下,陶知命懶散地靠在木柱子上。
院落中水池邊響著潺潺的水流聲,鹿威一響時,池中的荷葉被傾入的水流激起的漣漪輕輕推動。
澤口靖子被河野美姬領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陶知命也沒起來,只是笑了笑:“失禮了。不介意的話,就在這里坐一坐吧,風景更好,更放松。”
河野美姬搬來了一個新的坐墊放在她旁邊不遠處,隨后又將房中的茶水和點心放在了托盤里擱在兩人中間,就靜靜離開。
澤口靖子跪坐在一旁之后,看陶知命的目光仍舊很平靜地望著院落中的池塘。
很閑適的姿態,與印象中的他很不相同。
讓大人物們都不得不謹慎對待的他,現在卻有了一些電影中灑脫貴公子的氣度,看荷葉招展看得廚神的模樣又顯得非常感性。
“陶會長?”澤口靖子輕聲地喊了喊。
“抱歉……”陶知命收回了目光,坐直了一些,“大概一直太忙了吧,突然覺得這樣安靜的景色很美妙,因此看得出神了。”
他倒不是故意做給澤口靖子看的。對陶知命而言,澤口靖子來了也算不得什么,他確實是看著這景色覺得很放松。
荷葉上的露珠,什么時候因為漣漪的推動搖晃了荷葉而掉下來,這不就跟兒時看螞蟻怎么爬是一樣的嗎?
澤口靖子卻一定會多想,因此矜持地笑道:“怪不得陶會長能創作出那么優秀的作品,您的內心也是非常敏銳而豐富的。”
“那也是因為今天什么事也沒有安排,心里認為了這是個假期,所以才放松起來了吧。”陶知命看向了她,忽然問道,“澤口小姐,我沒記錯的話,我們似乎是同歲。”
“……是的。”澤口靖子莞爾一笑,“真是令人慚愧啊,我好像比陶會長還要大4個月。”
兩人對視著,陶知命端起了茶杯敬了敬:“靖子姐姐,請多關照。”
澤口靖子卻不能這么托大了:“還請陶會長多關照才是。而且,為什么要叫我姐姐啊。已經進入25歲的我,內心正因為年齡越來越焦慮呢!”
短短幾句話,關系似乎就比以前純粹的合作親近了些。
你關注過我出生的年份,我甚至記得你是哪一個月哪一天的生日。
你喊我姐姐,我就借機表露一下內心的希望。
陶知命喝了一口茶就帶著笑:“有這么多粉絲喜歡你,焦慮什么呢?我覺得你現在比三年多以前我剛關注到你時更美麗,更有氣質了。”
澤口靖子眼睛一亮,卻有些受寵若驚地般地說道:“哎呀,原來陶會長三年多以前就關注過我嗎?”
“是啊,不過其實沒有第一時間看《醬油阿香的女兒》。那個時候,準備開始忙著找工作了。”
“陶會長……當時還找過工作?”澤口靖子一臉不可思議地問道。
“當然啊,和木下社長能夠認識,就是因為去了最上恒產面試。”陶知命輕飄飄地帶過去,“那段時間,我的人生里發生了很多事。”
澤口靖子當然大概知道一些,關于陶知命的報道又不少。
“……時間過得確實很快。”澤口靖子感慨地說了一句,“但現在已經25歲了,我的擔憂也是真實的。”
陶知命微笑著看她:“靖子姐姐準備一直作為演員努力下去嗎?”
澤口靖子沉默了一下,隨后堅定地說:“當然。雖然總是被作為作品中美麗的擺設,但我一直在努力地學習,提高著自己的演技。”
“昨天晚上靖子姐姐提到了幾個劇本,說說吧。”陶知命見她總是把話題拉到這里來,就干脆坐得更端正了,一副要處理工作的模樣。
澤口靖子卻笑了笑:“既然陶會長將今天當做了假期,那就先不聊工作上的事了吧。”
陶知命有點意外,隨后也灑然笑起來:“既然這樣,靖子姐姐私下里就叫我陶君吧。會長……那也是工作上的稱呼。”
“是。陶君的假期,就準備在這院中閑坐嗎?”澤口靖子眼里亮晶晶的。
“……不談工作的話,那當然就可以安排別的計劃了。既然靖子姐姐不愿意打擾我的假期,那么,是要下一次再約時間嗎?”
澤口靖子凝視著他,一時沒有說話。
陶知命的眼神不回避,也沒開口請她離開。
沉默片刻,陶知命就站了起來笑問:“又或者,靖子姐姐愿意和我一起度一天的假?”
再怎么樣,也需要自己主動才恰當一點。
澤口靖子款款站起之后,就小聲回答:“能有一天的時間向陶君多請教,正是靖子一直期待的事。”
私人飛機又飛了一趟北海道,然后在室蘭那天游艇碼頭車子的接送下,陶知命和澤口靖子上了放在南浦灣的這艘30米級別游艇。
有了一路的閑談,兩個人之間走在一起的距離又近了一些。
陶知命感慨地說道:“如果時間再充裕一些,就有更好的安排了。你的名氣太大了,在霓虹不管去哪,都會引起轟動的。”
“陶君不也是嗎?”澤口靖子笑吟吟地走上了甲板,背對著他裙裾飄飄,“悠閑地看看海,繼續向陶君請教關于電視劇和電影的藝術,這很好啊。”
游艇啟動,駛入了南浦灣。
陶知命看著周邊現在的發展,隨后閑談一般說道:“堤會長拿了洞爺湖的開發權,卻還沒有大規模地啟動。僅憑我在這邊建的兩個高爾夫球場,兩個游艇小碼頭還有一個影視基地文創園,還不夠讓這里在短短兩年里變樣啊。”
聽他提起了堤義明,澤口靖子表情僵了僵。
第一次見到他,就是和堤義明一起去的。
那他提到堤義明,是什么用意?
陶知命又打趣地說道:“說到堤會長,我還聽說,仁明陛下也十分仰慕你呢。”
澤口靖子無法回避這個話題了,轉過頭靜靜看著他。
游艇開動起來的海風吹得她的頭發緩緩飄飛,澤口靖子的眼眸中笑意漸退,過了一會才問:“陶君一直喜歡這樣開玩笑嗎?”
“靖子很在意這些傳聞嗎?抱歉,只是覺得這也是你魅力的證明。這些應該是讓你心里開心的事啊……”
一個是“世界首富”,一個擁有霓虹“最尊貴”的身份。陶知命這么說,確實沒什么問題。
澤口靖子眼里多了些茫然,隨后抱著雙臂緩緩走到了甲板上的沙發旁坐下了,一手撐著臉頰。
等陶知命也坐了過去,她輕聲說道:“昨天聽到陶君唱歌了,既然陶君還能夠創作劇本,應該也創作歌詞吧?不知道有沒有別人從來沒有聽過的,由陶君完全創作的歌。”
“……沒有。”陶知命說的是實話。
“陶君對我的魅力那么肯定,那陶君喜不喜歡我呢?”澤口靖子似乎做出了某些決定,說話直接起來。
陶知命一直看著她的臉龐,聞言自然而然地點了點頭:“當然喜歡。”
“喜歡我的容貌?”澤口靖子嫣然一笑,“那看來這份喜歡不會持久,畢竟我已經25歲了。所以這種魅力,不是讓我心里開心的事。”
跳躍的話題似乎被扯回來了,形成了一個自洽的邏輯。
但陶知命卻搖了搖頭:“當然不僅僅是喜歡你的容貌。從第一部作品到這次的《來自星星的你》,靖子的努力和進步,會有更多人看到的。”
澤口靖子似乎料到了有這樣的回答,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這就令澤口靖子意外了:“誰?”
“一個在伊達利認識的女人。”陶知命有些思念地想起來,“名字叫莫妮卡·貝魯奇。”
“啊!那個新星導計劃……”
陶知命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靖子是真的關心這些事啊。”
身處大海之中,澤口靖子似乎灑脫了很多,笑了笑就回答:“當然了,我說過想留下更多更好的作品。這位莫妮卡·貝魯奇小姐的故事,又是怎么樣的?”
陶知命就跟她講起這個莫妮卡·貝魯奇,一點都沒有隱瞞兩人的關系。
澤口靖子聽到她一開始的大膽,還有那種對于所謂研究和表達“人性”的執著,聽了陶知命以她為例子構思的劇本,不禁有些呆了:“為什么……我會讓陶君想起她?”
“因為你們都有令人驚艷的容貌,但也都有自己內心的追求,希望別人不只是注意到你們的美貌。這一點,我是很欣賞的。或者說,其實在你們心中,事業是比愛情和婚姻更重要的。”
澤口靖子低著頭想了一會,才抬頭勉強一笑:“其實陶君也不了解我。”
“那是當然。”陶知命點頭贊同,“畢竟像朋友一樣,就這樣聊天,在我們之間還是第一次。我所說的,也只是我個人到現在對你的印象而已。”
“陶君既然覺得我很有魅力,兩年了,為什么沒有早一點單獨邀請我,了解一下我呢?”
陶知命看著她認真的發問,就凝視著她的眼睛反問:“靖子希望我了解你嗎?”
“當然。”澤口靖子點頭的模樣也很認真,“之前因為我擔任bravosport的代言人,因為我出演次元文化投資的電視劇,報紙和雜志上就傳播過關于你和我的緋聞。在與我有關的眾多傳言里,只有這一條,其實我期待過你的反應。”
“……讓你失望了。”陶知命想起去年的情況啞然失笑,“對于這樣沒有任何根據的流言,我始終是無動于衷的。”
隨后他才看著澤口靖子,疑惑地問:“期待我的反應嗎?雖然那時候你還不知道我和莫妮卡的故事,但夏納你是知道的。在你眼中,我也是有魅力的嗎?是因為錢嗎?”
聊到這里,兩人說的話已經都很直接了。不管是美貌,還是金錢,似乎都只是關乎欲望的質疑。
形象上一直非常清純的澤口靖子,聊天的方式理智得出奇。
聞言她也搖了搖頭:“當然不僅僅是金錢。從無人知曉也毫無基礎的開始,到擁有這樣的財富和實力,你的人生也像是一部電影一樣。當你的人生這部電影出現了與我有關的劇情,我當然會期待你的反應。”
陶知命品味了一番這個表述,她說得倒是滴水不漏,對之前那個“期待他的反應”也做了解釋。
澤口靖子繼續說道:“剛才陶君提到了堤會長,提到了陛下,我就冒昧做個比較吧。”
陶知命看著她,想聽她還能說出什么特別的觀點來。
“在我眼中,絕大多數人,每一個都也是有他獨特魅力的。如果陶君所說的魅力,是我理解的那種來自異性的魅力,那么如果因為錢,堤會長不是更有魅力嗎?如果因為地位,道理同樣如此。”
陶知命懂了,咧嘴說道:“你的意思是,這是一個加分項和扣分項都很多的數學題。”
“不是的,陶君。”澤口靖子眼神復雜地看著他,“人生,怎么會是一道題呢?就好比陶君說的,你對我的印象,也只是到目前為止的個人印象。在此之前,我們各自有各自的人生。就算你在我的眼中很優秀,我在你的眼中也很優秀,但那與自己的人生有什么關系?”
陶知命看著她這個如傾如訴的眼神,總感覺她現在是不是在演戲狀態。
可他還是心中一動,然后問道:“那現在,有關系了嗎?”
澤口靖子抿了抿嘴唇,輕輕點了點頭。
“怎么就忽然有關系了呢?”
澤口靖子不答反問:“所以,陶君真的沒有其他無人聽過的歌了嗎?”
陶知命人懵了,跟這個有關系?
“昨天,那個時候……”澤口靖子眼神虛焦地望著海面,“拿到坂井小姐創作的歌詞,怎么就能那樣快地唱了出來呢?”
陶知命無言以對:敢情是我裝逼卻打動了你?
雖然邏輯上很通順,畢竟哥們多金有才又很帥。但別逗了,這怎么看怎么像是演技狀態,你就是想套路我捧你吧?
澤口靖子轉頭回來了,眼神也明晰起來,很認真地問道:“真的不能為我創作一首歌,沒有別人聽過的嗎?”
游艇引擎的聲音不大,海浪互相拍擊的聲音倒是更加清晰。
美人相邀,陶知命雖然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眼里卻泛上了笑意。
“總要給我一點時間吧。”他思索了一下,就伸出了手,“先從一個故事講起吧。”
澤口靖子看著他的手怔了怔,隨后還是將自己的手放到了那個掌心。
陶知命微笑著捏了捏,柔軟卻冰冷。
他開口了:“這個故事,是一個藝伎的回憶……”
還沒問世的《藝伎回憶錄》,這個故事從陶知命口中講述起來。
一個有著特殊顏色、迷人雙眸的小女孩,被賣到了京都的一家知名藝伎館。本想逃跑的她,遇到了一個溫和的會長。她忍受了艱難的訓練,成為了一個知名的藝伎,只為了接近他……
在陶知命的口中,這個故事顯然已經更具有霓虹的風味了。
happyending是不可能的了,這更像一個實際地位卑賤但精致華美純粹的世界,向表面高貴體面但實則虛偽陰暗安葬世界仰望的故事。
澤口靖子很快就隨著這個故事的講述,適應了甚至忘記了手被他握在掌心的事實。
她只覺得,這像一個劇本,一個很好的劇本,是一個以女人為真正主角的劇本,而不是其他故事里為了愛情戲而設立的陪襯女主……
陶知命說道:“就在最后的結局,聽到真相的她,要回憶起她首次亮相被男人們競相出價‘資助’的夜晚,然后得有一首歌!”
說起來,以前啊,有言道
那個女孩,化身為,可怕的骸骨哦
所愛之人,所恨之人,都無所謂了
潔白無垢,骯臟不堪,孑然一身吧
抹上妝容去討好男人吧,反正我們只是女人
不會反抗,也不會逃走,成為籠中鳥吧,不再改變
思考過很多遍,想不明白,想擁有愛情也有錯嗎
無法理解
在町屋的夜里,做著一成不變的事,心遲早會死的吧
所以都是玩笑嗎?一直一直,一直忍著眼淚,一直等著你回來……
陶知命唱著唱著就走到了甲板邊,對著大海吶喊起《囍》當中嗩吶的旋律。
等這一串嗓子喊完了,他就轉過身來笑著問:“怎么樣?”
“很動人……”澤口靖子喃喃問道,“對我講這個故事,有什么寓意嗎?”
陶知命緩緩踱步回來,喝了一杯咖啡潤了嗓,才輕描淡寫地說道:“沒有什么特別寓意。實際上,這個故事也融入了部分早上你在料亭見到的美姬姐姐的經歷。現在宇野大人的丑聞這么受關注,這個故事真的很適合拍出來呢。”
澤口靖子呆了:“怎么會?那不是會激怒……宇野大人嗎?”
陶知命微微一笑:“不會,等這個電影拍出來,宇野大人,應該已經辭職很久了吧。”
然而澤口靖子還是覺得,他對自己講這個故事,有些別的寓意。
某種程度上,演員這個職業,和當初的藝伎,相差也不是太大了。而他,剛好也有一個身份,是會長。
澤口靖子心情復雜地看著他。
如此才華橫溢,卻在暗示自己,這可以成為一樁很徹底的交易嗎?
陶知命看著她的雙眼,笑著問:“現在,我對你唱了一首沒人聽過的歌。歌詞,也是我根據這個故事再創作的。你一定要我唱一首歌,現在該說為什么了吧?”
澤口靖子卻緩緩低下了頭,不再有那份心情了。
過了很久,她才輕聲回答:“陶君,這一生,我只希望有一個我愛的男人,會支持我一直演繹著不同角色的男人。在剛才之前,我本來覺得,也許你可以是這個男人的。但是,為什么要對我講這個殘酷的故事呢?”
陶知命不客氣地抱住了她的肩膀,摟在了懷里:“這樣的我,你如果覺得可以是你希望的那個男人,那以后可就只有一條路了。如果你是真的有這種堅持的話,我不僅能支持你一直演繹不同的角色,還能用更多這樣的故事,讓你走向演員這個事業的巔峰。講這個故事,用意僅僅是這樣罷了。”
澤口靖子輕輕閉上了雙眼。
但故事終究是殘酷的。
雖然自己被那么多人覬覦著,追求著,見到了太多,聽到了太多,已經對未來在愛情和婚姻上不抱期望了。
可畢竟是因為他的才情,產生了“也許萬一,他是最合適的那個人”的感覺。
許久之后,她才輕聲說道:“實際上,堤會長對我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了。陶君,我也會給你帶來困擾的。”
陶知命一愣,原來今天這出有這個緣故嗎?
他啞然失笑:“那就盛大地宣布,蟠桃映畫準備拍攝這部《藝伎回憶錄》吧!”
澤口靖子這才抬頭看著她,雙眼含淚:“我就把你對我唱的這首歌,當做你追求我的過程吧。”
陶知命愕然看著她,那你也太好追了吧?這跟送上門有什么區別?
可他的聲音溫柔了起來:“如果真的有那種一生只希望有一個所愛男人的想法,為什么在這件事上要這么隨便呢?是不是有別的原因?”
澤口靖子勉強笑著:“為了我,你愿意付出一些代價,讓我從現在的會社解約,簽約到waar嗎?”
看著她這有點悲戚的笑臉,陶知命詫異地問道:“東寶……對你有很多過分的要求和安排嗎?”
“……那就是關于我的回憶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