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語帶威脅的話,從趙亮嘴里一說出來,會稽王司馬道子頓時呆立當場。
仔細想想,此種情況還真的并非完全沒有可能。
盡管建康軍所代表的,是建康朝廷和司馬皇室,任何人擅自向其發動進攻,都與叛亂造反毫無差別。所以換作平常,不論誰想要干出這種令人發指的事,都得先好好掂量掂量才行。
不過,眼下的局面卻非常微妙,以至于從某種程度上說,居然還真是個動手的好機會。
甘仲平的四千人馬秘密藏身于落馬湖,無論是尚書臺、還是都督府,都沒有任何行軍記錄。也就是說,從正常的建制部署上看,這些人此時應該是好生生的待在建康大營里的。
然而實際情況卻是,他司馬道子這心肝寶貝一樣的嫡系精銳部隊,這時候正“神不知鬼不覺”的蹲在人家北府兵的防區之內,而且還被對方數萬大軍團團圍困著。
倘若何謙等人這個時候鋌而走險,突然從各個方向對甘仲平發動猛攻,以北府的戰力水平和兵力優勢,吃掉四千建康軍簡直不要太輕松。
要知道,何謙連身為北府同袍的劉牢之都敢打,消滅建康軍根本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而最要命的是,吃了如此大虧之后,會稽王卻連個喊冤的地方都沒有。誰讓你沒事找事,派兵秘密潛入北府兵的地盤呢?沒有行軍執節,事先也未曾向駐地部隊通氣,那么北府兵把建康軍誤認成了北方胡族的先遣隊,聚而殲之,難道有什么不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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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道子心中滴血,不住暗罵自己愚蠢。論朝堂權謀,他從未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可是在帶兵打仗這個方面,自己卻是徹頭徹尾的外行。
當初派兵佯裝偷襲劉牢之,完事之后,就應該立刻將部隊全部撤走,而不是把兵馬留在對方的勢力范圍內,更不應該選擇落馬湖這樣絕境。
而蒯晨跑來報信的時候,倘若換作謝玄、劉牢之這種身經百戰的將領,一定會馬上命令甘仲平設法突圍,再反觀自己,只懂得考慮政治上的種種利害得失,令部下白白錯失脫離險境的機會,任由對面大軍從容布置,形成隨時可以發動進攻的優勢局面。
眼下趙亮放出狠話,意思非常明確,只要他司馬道子不肯答應那些條件,搞不好明天就得跟甘仲平和自己那四千嫡系永別了。
想到這里,司馬道子的額頭上微微滲出了汗珠,雙目精芒閃爍,過了半天才訕訕笑道:“趙長史,咱們不至于鬧到如此決絕的地步吧?”
趙亮好整以暇的說道:“殿下,方才你也說了,大家能心照不宣、和氣收場最好。但是,畢竟何謙他們并非憑空惹事的那一方。之前北府的亂子,已經令眾人心里很不痛快,如若不能讓他們撒撒這個邪火,出出這口惡氣,想來也不好擺平現在的麻煩。”
司馬道子無言的點點頭,又兀自思索了一會兒,問道:“趙長史能代表北府眾將的意見嗎?”
“我以項上人頭發誓,”趙亮笑道:“只要殿下答應剛才那些條件,他們一定會聽從我
的指示,依約撤兵,放您的人馬平安回到建康。”
“……好吧!”司馬道子凝視著趙亮,又問道:“不過那些條件處理起來尚需時日,可我的人卻撐不了幾天,你們打算怎么解決這個問題,能先放人嗎?”
趙亮笑著點點頭:“當然可以。”說著他轉身示意晨曦,晨曦則從袖中取出一卷錦帛,雙手呈給司馬道子。
“殿下,這上面寫的就是剛才那幾個條件,”趙亮道:“你只要在后面簽字畫押,我立馬安排建康軍離開。”
司馬道子展開錦帛仔細一看,果然如趙亮所說,上面寫的正是那四個敲竹杠的條件,不禁在心中暗罵:他娘的,這個家伙著實可惡,早早便已準備好這份協議文書,分明就是吃定本王了!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為保住自己苦心經營的那點可憐兵力,司馬道子也只好認栽服輸,他提起桌案上的毛筆,蘸了蘸墨汁,在錦帛文尾簽上了自己的大名,然后又掏出隨身攜帶的印章,落款畫押。
趙亮把升官發財承諾書拿到手中,半懂不懂的看了看,喜笑顏開道:“得嘞!殿下,有了這份東西,咱們雙方就算是兩不相欠啦。回頭你派個代表,跟我一起去趟落馬湖,安排建康軍棄船繳械,平安回家。”
司馬道子此時只覺得自己渾身無力,氣哼哼的嘟囔道:“行吧,盡快安排妥當就好。趙亮啊,這回算你厲害!本王領教啦。咱們后會有期,走著瞧吧!”
看著會稽王拂袖而去的背影,晨曦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盈盈道:“仙長,弟子也領教您的厲害啦。司馬道子此番又出人又出力,跟劉牢之合演了一場苦肉計,妄圖借此挑起北府內戰。結果這仗不僅沒有打起來,反而讓何謙孫無終等北府將領賺了個盆滿缽滿。到最后盤算下來才發現,死傷的就只有建康軍和劉牢之的兵馬,而冤大頭司馬道子還須自掏荷包,拿出真金白銀來平事。哈哈哈,想想也覺得好笑。”
轉過天來,趙亮帶著會稽王親筆打下的欠條,找到了何謙孫無終等北府將領,向他們講明昨晚發生的情況。
眾將軍聽完之后,反應都跟晨曦一樣,忍不住哈哈大笑,連連夸贊趙亮足智多謀。同時他們也表示,既然不可一世的會稽王已經認栽了,便同意趙亮的想法,放那四千建康軍一條生路。
說實話,此番北府兵內亂,罪魁禍首就是在背后煽風點火的司馬道子。讓這位王爺吃些悶虧,鬧個灰頭土臉,也算給將士們討還些公道。北府畢竟還是大晉的軍隊,若不是被逼到沒有退路,誰也不愿真的舉起叛旗,反抗朝廷。
只要司馬道子把持朝政,劉牢之掌握兵權,那么偷襲之事便永遠是一樁無頭官司,不會從真正意義上調查追究。趙亮現在通過另一種方式,讓司馬道子賠了成千上萬兩金銀,外加十艘裝備精良的建康軍巨型戰艦,已然算是對其頗為嚴厲的懲罰了。
孫無終略顯憂慮道:“長史大人,你為北府兵、為兄弟們討還公道,我們打心底里謝謝你。可是這樣一來,你也等若是徹底得罪了司馬道子,這個奸賊今后肯
定不會對你善罷甘休的。”
“嗨,怕什么!”旁邊的何謙笑道:“趙兄弟,你干脆到我這里吧。有廣陵水師保護你,天王老子來了也不用擔心。”
趙亮知道對方這是生了愛才之心,想招攬他到自己麾下,于是笑了笑,說道:“行,等到會稽王派遣五百刀斧手來要小弟項上人頭的時候,我就逃到廣陵那里找你。”
劉軌哂笑道:“趙兄弟,你切莫聽何謙吹牛皮。他還保護你呢?這回數他搜刮司馬道子搜刮的最狠,到時候苦主跑來找人算賬,也是先找他才對。”
眾人聞言不禁哄堂大笑,顯然沒有誰真的把權傾朝野的司馬道子放在眼里。
趙亮又跟他們說笑了幾句,然后便商量撤兵放人的事。眼下北府軍團占據主動,在座諸將又都是打仗的老手,所以這方面的情況根本不用他操心。何謙他們三言兩語,便將解除封鎖、交接戰船的事情分派的明明白白。
接下來一整天的時間,原本幽深僻靜的落馬湖,忽然變得分外喧鬧。在司馬道子的代表、王府主簿蒯晨的協調下,建康軍將領甘仲平悻悻然的整理本部兵馬,交出武器,然后離船登岸,由幾路北府大軍親切“護送”著,踏上了返回建康的路程。
三日后,建康朝廷傳來皇帝的諭旨,著令嘉獎犒賞北府有功將士,以表彰他們在淝水之戰建立的功勛。
孫無終、劉軌、高衡等人皆獲得升遷,盡管品秩上與劉牢之還有些差距,但已然拉近了不少,說起話來不用被他完全壓著抬不起頭來。
在所有的獎賞之中,最令人驚訝的莫過于百夫長劉裕。他居然被連升幾級,從一名基層軍官,直接成為了果毅將軍。
另外,為了犒勞北府兵,會稽王司馬道子還拿出私產,給除了京口大營之外的各路營旗都賜贈了豐厚軍資,直把眾將軍樂得合不攏嘴。
消息傳來,北府代行統領事、虎賁中郎將謝煥不禁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他特意喊來劉牢之,向其詢問原委。劉牢之早就從會稽王那里了解到了背后真正的原因,但他不敢對謝煥實話實說,只好順嘴胡謅,稱這肯定是司馬道子和朝廷為了支持謝煥新官上任,故意安撫軍心的舉動。
謝煥不諳世事,心志單純,居然相信了劉牢之的鬼話,為此還頗為欣喜,感覺朝廷如此行事,恰恰說明非常看好自己,所以才會這么給面兒,大力支持。
不過,唯一令他有點疑惑和不快的,就是對于軍法長史趙亮限期查案的事情,會稽王也橫插一手,專門寫來書信,軟硬兼施,非要自己收回之前的命令,不再讓趙亮繼續下去。
劉牢之當然清楚原委,所以也在謝煥耳旁吹風,讓他好歹要給司馬道子這個面子,以便保持雙方目前攜手合作的良好局面。
反正劉牢之這個被襲擊的當事人都不再追究,而姐姐謝鐘秀也安然無恙,謝煥權衡一番后,終于點頭應允,遂下令撤回限期破案的要求,轉而讓趙亮負責整飭北府軍紀,改一改之前軍中那種自由散漫、不遵上司的土匪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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