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大帥,馬玩已經逃回了北地,如今正駐守在富平一帶!趙將軍和馬姑娘一路直插三原,張、徐兩位將軍則率隊直撲萬年,已經對富平形成了夾擊之勢!”
王黎聽著傳令兵的軍情坐在樹下沉默不語,腦海中全是昨夜所見到的高陵慘案。
五十名親衛靜靜的躺在渭水河邊身上插滿了刀槍,李蒙就在身旁,半截身子陪在他們身邊,腦袋則放置在十米處的石板上,眼睛死死的盯著渭水河。
或許他也想看見文舉他們能夠脫險,能夠將軍糧親自送到自己的手中。但,他也已經看不到了,或許他也沒有想到,他看到的其實只是糧船殘余在河中浮浮沉沉的幾片舢板。
“大帥!”趙野輕聲的提醒了一聲。
王黎抬起頭來,臉色又恢復了平靜,目光如炬:“馬玩、梁興以及候選不過是些斗雞貓狗的鼠輩,必然無力抗衡子龍和的兩路大軍,也必然會撤至泥陽一帶。
昔年班叔皮在《北征賦》中曾曰:過泥陽而太息兮,悲祖廟之不修。哼,今天我要讓馬玩他們根本就到不了泥陽。
從富平到泥陽,有一處峽谷名喚:陰風峽。傳令下去,大軍丟掉所有輜重立即啟程,今日傍晚時分務必趕至陰風峽,與子龍、他們合圍馬玩軍馬,將他們聚殲于此!”
“諾!”
陰風峽,又名鷹愁峽,它就坐落在離泥陽不足二十里的地方。
從谷底遠遠望去,峽谷蜿蜒曲折,地層陡峭幽深,頁巖體層仿佛圖書館中的億萬卷圖書層層疊放在一起,隨著峽谷縈回斗折。
峽谷兩旁的頁巖層上方卻是數座大山,山高林密綿延起伏,大山之上又有兩座高峰巍峨聳峻,好似兩把斬天的長劍,直刺蒼穹。
太陽已經快落下山坡了,峽谷中已經漸漸看不到稀疏的光斑,縷縷陰風從背后峽谷外吹了進來,令馬玩等人不由打了個寒蟬。
“離谷口還有多遠?”馬玩坐在馬背上,看著麾下狼狽萬狀的將士,朝候選、梁興抬了抬眼。
梁興直了直身子向前看了看,說道:“我該還有三五里吧,不過出了峽谷還有二十里才到泥陽。特么的,今天被那個常山趙白臉和河間張大戟像狗一樣追了一天,渾身都散了架一般。
今天晚上趕到泥陽,老子要是不去找兩個水靈靈的妹子給老子暖暖床,老子特么的就是這個!”說罷,梁興朝馬玩二人用手比了一個“八”字,引得兩人哈哈大笑。
馬玩沒好氣瞥了候選一眼:“你特么的還笑?要不是你,趙白臉和張大戟會發了瘋一樣的追趕我們?”
梁興口中所謂的趙白臉和張大戟當然就是趙云和張了,趙云雖是武藝非凡,卻生就的面如白玉,而張同樣雖為將才,目前最著名的卻也是其麾下的大戟軍。
候選一陣訕笑,梁興卻接著說道:“老子兄弟三人奉韓帥之令救援長安,只是想借一點王黎的糧草而已。你這個驢日的,竟然直接將李蒙那廝的腦袋給砍了。
這下捅了馬蜂窩了,長安城呂布那廝倒是輕松了,王黎的大軍卻掉轉過來追殺我們。幸好我們這也算是完成了韓帥交待的任務,否則老子絕不輕饒你!”
馬玩亦點了點頭,兇神惡煞的瞪了候選一眼,轉身看著麾下尚余的兩千余殘兵,大喝一聲:“孩兒們,抓緊時間,爭取入夜時分趕到泥陽,老子請你們去青樓!”
“嚯嚯!”
麾下的兵士仿佛打了興奮劑一般,在馬背上張牙舞爪的揮舞著手中的刀劍,口里全是下流的字眼,適才的那些頹廢一掃而光。
“哈哈,青樓的姑娘你們只怕是見不到了,女鬼倒是可以讓你們去見一見!”一聲長嘯驀地從前方峽谷口傳來,一道人影靜靜的矗立在前方三五百米處,一人一馬,白衣青絲。
敢玩單槍匹馬的人背后豈沒有一絲背景?
馬玩眼睛一凝,大手慢慢舉起,朗聲而道:“閣下何人?為何在此處攔住我等去路?”
“你等去路?你等只有一條地獄之路!李蒙,文舉以及我王黎帳下的眾位兄弟,你們英靈不遠,
你們睜大眼睛好好看看,王某今日替你們報仇來了!”
王黎仰天長嘯一聲,雙腳勾住馬鞍,身子往后稍稍一仰,一手穩穩的拖住落雕弓,黑羽箭上弦,弓如滿月,猛地一放,一道閃電從弦上飛逝而去,如彩月逐月般消失在眼前。
這就是王黎王德玉?
特么的怎么捅個馬蜂窩竟然連蜂王都捅出來了!
馬玩心中一驚還未答話,遠處鳴鏑驟然響起,接著胯下戰馬一聲悲鳴,猛地前腳仆跪于地,竟直接將自己顛了下來,一支利箭筆直的插在戰馬雙眼中間。
“將軍!”數名親衛搶上前來,將馬玩扶起,便聽得又是一聲鏑鳴,兩岸的山腰中驀地響起如雷般的聲音。
一塊塊巨石被人從山腰推了下來,挾帶著九天而下的氣勢在山腰間峽谷中跳躍著,飛舞著。
一條條溝壑出現在眾人眼前,那些被砸中的樹干和頁巖,在巨石之下慘叫呻吟,轉瞬即化成若干的斷木、碎石成為了巨石的幫兇,隨著巨石一起從眾人頭頂飛下。
亂石穿空,斷木拍岸。
陰風峽只有一條小徑,兩岸皆是頁巖,哪里有可躲避之處?眾兵士紛紛跳下馬來四處尋找,或戰戰兢兢躲藏于戰馬之下,或鬼哭狼嚎的跑到人群之中,一起將那手中的盾牌奮力的舉過頭頂。
可惜,巨石下落之力何止千鈞?巨石之力又豈是血肉身之可以抵抗的?
落石擊打在盾牌和戰馬上,根本就勿需再來第二次,兵士們和戰馬就發出一聲聲慘呼,或筋斷骨折,或手軟腳酥倒在地上化成一團團血霧和尸體。更多的戰馬則發了狂似得在峽谷中亂竄亂跑,飛揚的馬蹄將臨近的士兵踐踏在腳下。
半晌過后,峽谷中才恢復了平靜。
煙霧中,馬玩推掉身上一名親衛的尸體從幾塊巨石的縫隙中掙扎著出來,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塵,咳了幾聲才緩緩轉頭看了看四周。
候選和梁興二人亦從亂石中爬了出來,滿身灰塵,神情落魄,仿佛兩個叫花子一般。特別是候選因為昨夜連吃了李蒙兩劍,如今更是如同孱弱的小綿羊一般。
彷徨和絕望的情緒爬上三人的心頭。
峽谷之中石塊滿地,斷枝橫野,自己麾下的兩千兵士和戰馬已有六七停喪身于巨石和樹木之下,一個個橫七豎八的躺在其下,鮮血不斷的從他們口中、胸前、四肢流了出來。哀嚎遍野,血流漂櫓。
身后的峽谷亦為幾塊巨石封堵,前方只有一些斷木和石塊橫檔在路中,倒是稍作清理便可通過。但,谷口前方卻還有一人,不,一只軍隊正在安安靜靜的等著他們。
白衣白甲,白馬白槍!
天下聞名的白馬義從!
王黎靜靜的站在他們的前方,手中沒有弓,卻有一把明晃晃的長劍,中興劍!
“馬玩、梁興、候選,是男兒就自動站出來吧,否則,本帥就只能再次讓他們給你們來一發巨石和斷木陣了!”王黎將長劍一揮,斜斜的指著地上,“本帥給你們一個機會,只要你們能勝過本帥手中的劍,本帥今日就放你們一馬!”
“此話當真!”馬玩和梁興心中終于升騰起一絲希望,當先從石頭上爬了出去,將候選丟在了身后,特么的,如果不是這廝宰了李蒙怎么會有這么多事?
至于候選?管他去死,死道友不死貧道!
見二人徑直走了出來,而候選則又幾個親衛攙扶著,與其余的兵士一起遠遠的墜在后邊。
王黎摘劍翻身下馬,身后的趙野大手一揮,白馬義從如餓虎下山一般,韁繩一提瞬間就將馬速提升到了極致,將馬玩及其麾下的所有將士圍在中間,弓箭上弦,長槍在手。
王黎淡然的走到馬玩和梁興身前:“來吧,你們倆商量一下誰先上吧!”
“王將軍,對站前可否容馬某說上兩句?”馬玩手握長刀來到場中,平復了一下心情,眸子里閃過一道陰鷙。
王黎抬了抬眉:“說!”
馬玩點了點頭:“王將軍,馬某和李蒙將軍一樣,同樣出自西涼軍中,戰死沙場本就是我等軍人之榮耀。昔日馬某與李蒙將軍也有過幾面
之緣,雖不是惺惺相惜,卻也甚為敬佩。
昨夜之事乃是我等奉韓帥之令偷襲將軍糧草,已斷將軍后勤,并未想殺人泄憤。但馬某雖為行軍大將,麾下軍紀卻為混亂,李將軍之死雖非馬某親手所為,同樣也是馬某之責。馬某就先來向將軍討教一番吧!”
梁興一愣,頓時目瞪口呆。
見過不要臉的,還沒有見過這么不要臉的,自己竟然與這貨同袍了十數年?
一句雖非馬某親手所為就輕輕巧巧的將責任推給他人,然后再來一句馬某之責,向將軍討教一番,又讓眾人看到一個公私分明卻又勇于擔責的光輝形象。
但,這真的是勇于擔責嗎?
果然,就聽見王黎的目光從自己和候選臉上掃了一眼,候選那暴脾氣頓時發作,一把抽開身后的士兵怒氣沖沖的沖上前來:“馬玩你這個亡八,你特么的身為統帥,居然背后捅陰刀,老子算是瞎了這雙狗眼,居然跟你稱兄道弟!”
說罷,一口痰唾在馬玩臉上,轉過頭來看著王黎:“李蒙是老子殺的,和梁興兄弟無關!,姓王的,你有本事就朝老子招呼,要是老子眨一下眼睛,老子就是亡八!”
“呵呵,說話倒是底氣十足,就是不知道你的斧頭之下又有多少底氣!”王黎掃了三人一眼,手在中興劍上一彈,“既然和梁興沒有關系,那就你和馬玩一起上吧!”
呃?這是什么個情況?
梁興一懵,馬玩心中卻是一涼,如貓爪一般,為什么站在一旁的是梁興?難道不應該是我嗎,還是說我表演太過了?王黎這玩意怎么就不按常規出牌呢?
不容他繼續思考,王黎手中的中興劍已經出手,一片海潮已將二人卷在其中。
那長劍舞起之時漫天劍影,翩若驚鴻。好似春江花月連海平,江海連成一線,二人身前只有一片茫茫的銀線。又如海上明月共潮生,一輪明月驀地在一望無際的海潮上冉冉升起,點點斑斑的銀輝落在海潮上,一輪輪明月亦侵入萬朵浪花之中。
明月寒光,海潮寒光,劍影寒光!
馬玩但覺心中一寒,手中的大刀還未遞出,手臂和胸前已經連連挨了幾劍,這才陡然想起王黎當年所作的那首詩: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若非絕世的劍客,又怎么能夠做出如此豪情的詩歌?
“候選,你個亡八,還不動手在等什么?”馬玩忍痛舉起長刀連連躲避,卻依舊躲不開一朵一朵的劍花在手上和胸前綻放,急忙朝著候選怒喝道。
“幫你妹啊!”候選一聲長嘯,手中的長斧一揮亦加入戰團,但他的斧頭并未出現在王黎身前,而是出現在馬玩的后背。
一斧下去,鮮血四濺,馬玩一聲慘叫,胸前后背同時中招,嫣紅如注,雙腿再也撐不起自身的重量,身子一側栽倒在地上,雙眼卻兀自緊緊的盯著候選,久久不能閉上。
王黎抽劍而出,中興劍直指候選。
候選卻是努力站直了身子,咧嘴大笑一聲:“王將軍,雖然是老子親手斬的李蒙,但是老子還真有點羨慕李蒙,有你這樣親手為他報仇的主公,也不知他是幾世修來的福氣。老子就不用勞你大駕,自己來便是。”
言訖,將斧頭一翻架在脖子上使勁一嘩啦,一股血箭飛出,候選仰天倒下!
這候選雖然頭腦有點二有點虎,卻是一個魯直人,沒有馬玩那么多的彎彎繞繞。若非你殺了李蒙兄弟,說不得我還真有點收你入帳去和周倉兄弟作伴的想法。
哎,可惜了!
王黎擦了擦劍身上的血跡,翻身上馬,悠然長嘆一聲:“復仇萬古明義,寸刃終屠魏齊。簀誰知范叔,車中暗逐王稽。
梁將軍,既然候選和馬玩已死,李蒙、文舉和眾兄弟的大仇也算報了一大半,剩余的部分王某自會親自前往金城討要,你和你麾下的眾位兄弟,死罪雖免,獲罪難逃,就隨王某一起走吧!”
梁興看了看四周倒在巨石和斷木下的殘肢遺骸,以及麾下幸存的將校默然良久,終于將手中的長刀棄置于地:“梁某戴罪之身,但憑王將軍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