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兼非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就算馮老總統想幫自己,可怎么幫呢?
他一個自己生活都快要不能自理的老人,又能幫自己做些什么?
給錢?還是幫他調解跟基金會之間的關系?
很顯然這都是扯淡。
“我需要離開錫安。”想了好半天,韓兼非才說道,“我需要一艘船。”
老總統杯中的咖啡終于見底了。他放下杯子,嘆了口氣。
“船,我有的是,但是現在所有進出錫安的船都會被基金會監控,我自己的船也不例外。”
韓兼非沉默下來。
“什么時候會解禁?”
老總統想了想,起身走向屋子一角的柜子。
他顫顫巍巍地從柜子里面取出一疊厚厚的電子紙,都是基金會每周呈送過來的信息簡報。
隨意翻了翻,他從最上面拿出兩張,放在韓兼非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韓兼非接過那兩張紙,上面寫著關于柯恩帶戰斗的信息。
簡報是給基金會高層人員看的,里面沒有任何修辭和隱瞞,前線的情況很不樂觀,艦隊每天都在損失,再這樣下去,最多不出一個月,柯恩帶防線就要守不住,集團艦隊不得不撤退到錫安行星圈重新構建防線。
“現在,基金會還對錫安的民眾隱瞞著這個信息,但前線回來的傷員越來越多,消息很快就會傳過來。”
“那基金會應該立刻疏散人口,集團還有三顆行政星,就算夏芝的環境特殊,住不了普通人,至少還可以去新羅松和第七疆域,只要縱深還在,人口還在,就還有勝利的機會。”韓兼非毫不猶豫地說道,“為什么還要封鎖消息?”
馮老總統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韓兼非起身幫他輕拍后背,又幫他倒上一杯水。
“在水星基金會看來,”老總統喘勻了氣,才緩緩開口道,“民眾疏散并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那個翟六搞出來的鋼鐵帝國是人類和硅蟲共存的文明,到了一切都沒法挽回的時候,基金會應該會選擇用這顆行星一半的人口,來換取在鋼鐵帝國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吧。”
他的聲音不大,韓兼非聽完卻如同五雷轟頂一般。
用錫安行星一半的人口,來換取自己在鋼鐵帝國的一席之地!
這句話說起來如此簡單,可背后的交易卻讓人不寒而栗。
那不是一個簡單的數字,那是二十多億活生生的生命,是二十多億個像趙元祥這樣的無辜生命!
對于像基金會這樣的惡魔來說,道德和人性并不是必要的東西,如果拋棄人性可以換來更大的利益,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既然……這樣,”過了好長時間,韓兼非才再次開口說道,“他們為什么不在戰爭開始的時候就直接投降?”
老人沒有回答,而是從那疊簡報底下抽出兩張,推到韓兼非面前。
韓兼非只看了一眼標題,便知道里面是些什么內容。
上面的一張寫著《關于利用硅蟲危機讓基金會走向前臺的四點建議》,下面被擋住一半的那張,寫著《利用戰爭徹底掌控格蘭特集團的三步戰略方針》。
“戰爭和愛國主義,都只是基金會的工具而已。”老總統露出一個無奈的蒼白笑容,“我也是,你也是,甚至基金會的五大股東,也是一樣的。基金會已經像硅蟲的‘軍團’和教團的‘至理’一樣,成為一個不再受到它創造者控制的怪物。”
老人說完,又從那疊簡報中抽出幾張:“你看這幾張,是對你的研究,具體的內容,技術術語太多,我不是很懂,但我知道,早在戰爭開始之前,他們就已經在通過你來研究如何在人類身體內植入硅蟲,來創造一種半人半機械的生命體,來為將來可能的投降做準備。”
韓兼非翻了翻那些技術資料,冷笑了一聲:“簡直是癡心妄想,那個鋼鐵帝國的硅蟲全部都在翟六的奴役之下,他們這么做,等于把自己的脖子洗干凈,親手送到翟六的斷頭臺上。”
“我也是這么說的。”老總統道,“但你是唯一一個特例,這讓他們看到了一絲希望,因為你不但沒有被體內的硅蟲左右,受控于翟六的意志,還反過來控制了許多原本屬于鋼鐵帝國的感染體和星艦。”
韓兼非直接搖頭:“我的情況很復雜,已經超出了技術能夠觸及的范疇,很難復現,所以,如果有機會,還請總統先生轉告他們,盡早放棄這種想法。”
馮老總統點點頭:“我會的,但相信不相信,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兩人再次沉默下來,就這么面對面坐著。
韓兼非也喝光了杯中的咖啡,起身要給兩人再續滿杯子。
老總統搖了搖頭:“人老了就開始怕死,保健醫生說,我一天最多喝一小杯,已經夠啦!我突然很想多活一段時間,看看你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韓兼非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老人話里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說,您會幫我?”
老人笑罵道:“這就是我為什么喜歡你小子,該聰明的時候聰明,該傻的時候傻,比陳明遠那小子強多了。”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像是都在回憶幾年前的那些事。
“我剛才說,就連我的船想要進出錫安,都很困難,但也不是沒有例外,所以,現在能幫你的,應該只有那個人了。”
韓兼非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人都過了一遍,突然明白老總統說的是誰了。
“您是說……”
“沒錯,現在只有他能幫你。”
“可是,他會嗎?如果我回到新羅松,對他來說,豈不是意味著到手的一切都會喪失殆盡?”
老總統笑罵道:“剛夸完你聰明,就開始犯糊涂了?你自己去想吧,那個人為什么要突然出來搶奪集團的最高執政官?”
韓兼非點點頭。
“我不能明著幫你,”老人又想了會兒,從柜子里取出一張普通紙張和一根鉛筆,寫下一個聯系方式,說道,“但是,你可以去安納科斯角北方的超遠距離通信中繼站,試著聯系他。”
韓兼非接過那張紙,折了幾下放進上衣口袋:“謝謝您。”
說完,他站起身,順手抓起那半罐速溶咖啡:“這玩意兒您也看不上,我就拿走了……”
“放下!”老人佯怒道,“你來我這兒白嫖來了?空著手從我這里拿走那么多東西,連半罐速溶咖啡都不給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