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裝甲左手中的匕首換到右手。
“你是不是也是右撇子?”見白色裝甲沒有直接攻上來,他開口問道。
如果此時有人在旁邊觀戰,恐怕只能看到一黑一白兩個影子在高速運動,時而碰撞,時而分開,并不斷發出讓人心悸的鋼鐵碰撞聲和巨大的音爆聲。
最先撐不住的是兩人手中的武器,雖然比大部分裝甲板要強許多,但在這種高強度的對撞中,還是對兩把武器產生了不可逆轉的損傷,終于在一次對撞中,兩人右手中的武器狠狠砍在一起,再也無法承受這種巨大到恐怖的力道,雙雙斷裂開來。
白色裝甲默默看著右臂上幾乎齊根斷掉的拳刃,沒有出聲。
沒有太多廢話,格萊斯頓再次沖過去,一聲巨響,直接突破音障。
韓兼非轉身閃開,也在一聲巨響后突破音障。
他知道,自己到了這種極限,對面白色裝甲中的格萊斯頓也不會好到哪里去,兩人都在咬牙支撐,就看誰先扛不住。
兩人打了這么久,機動裝甲上基本都帶著傷,那些裂痕看似沒有什么大問題,但破壞了裝甲外表的氣動外形,也對裝甲的行動力造成很大的影響。
機動裝甲在地面上的超音速戰斗,對駕駛員身體帶來的負擔遠遠比戰機在空中要大得多,雖然有抗荷液的幫助,時間長了,依然會對人體造成嚴重的損傷。
韓兼非的視野中已經開始出現帶著血絲的黑色,就像有人拿著一個恐怖電影中經常用到的濾鏡罩在他的眼前。
果然,黑色裝甲從那處石林中躍了出來。
兩人的速度都在逐漸放慢,但依然是超音速的對決。
自從五年前最后一次親自上戰場以后,他早已不再是年輕時那個徒手敢跟機動裝甲肉搏的雇傭兵王,雖然在海山經受過那種古怪藥物和源智子雙重地獄式訓練,他還是能感覺到自己的狀態的確不如巔峰時期。
就像面前這個二十多歲的聯盟中校一樣,當年的自己也是如此堅韌不拔,如此銳不可當吧。
“雖然知道這樣可能有點兒不講武德,”韓兼非接著說,“可我還是有些想笑啊!”
這是戰場,兩人雖然像古代電影中那樣以單挑來決定戰爭的結局,可這畢竟不是什么公平競技,韓兼非沒有理由為了這種可笑的公平性,就放棄這么好的機會。
于是他再次向前躍出,直接從原地消失。
兩只鐵拳再次狠狠撞在一起,將兩臺裝甲再度分開。
雖然在擬人形態機動裝甲的設計中,不存在主副手哪個動力更大的說法,但慣用右手的人,的確很難適應只使用左手對敵。
沒有花哨的組合技法,兩人再次以拳拳到肉的玩命方式肉搏,雖然不習慣使用左手,讓格萊斯頓開始處于下風,韓兼非還是能感覺得到,這個年輕的聯盟王牌機師,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適應左手主動的打法。
如果他還有可能活下來,假以時日一定會成為在對抗他在黃楊鎮看到的那種威脅時,不可多得的強大力量。
雖然如今的戰爭早已不是一個所謂英雄能解決一切的時代,但英雄的存在,對于人類戰勝的信念,依然如同黎明的曙光一樣重要。
這樣想著,他漸漸放慢了進攻的節奏。
“你很不錯,”他大聲說道,“停手吧,都是為了整個人類,跟陳明遠和跟我一起,有什么區別?”
格萊斯頓格擋住他刺來的匕首,答道:“他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這不是一個很好的理由,但至少讓韓兼非聽出,他并不是陳明遠的死忠,至少他選擇陳明遠的陣營時,不是為什么什么理想信念或個人魅力。
“或許我可以讓你發揮更大的價值。”韓兼非繼續循循善誘,“雖然沒有他那么多的政治資源,但我手里的底牌也有很多——你也看見了,比如這種裝甲用的超近距離折躍技術,如果你的白貂有這種能力,我可能已經敗了。”
兩人再次撞在一起,互相砍了一刀。
經過這段時間的戰斗,兩臺裝甲都已經變得殘破不堪,各種部位的裝甲板和不重要的機械結構被拆的七零八落,看上去就像兩個衣不蔽體且皮開肉綻的骷髏。
“別人可能不了解,”電子合成音從格萊斯頓的白色裝甲中傳了出來,“我只跟你打過兩次,但對你的戰斗風格,沒有人比我更熟悉,你自己可能都不會意識到,我對你戰斗習慣的了解,究竟有多深。”
韓兼非停下手,不知道他要說什么。
格萊斯頓卻沒有停手的意思,他甫一落地便再次躍起,只是如今他的白貂,已經很難再支持超音速突襲了。
到這個時候,兩人的戰斗才更像人們所熟知的那種機動裝甲間的戰斗。
此時的過載已經沒有那么嚴重,雙方都在爭取給對方施加盡可能大的壓力同時,為自己贏得喘息和恢復的時間。
“以我對你的了解,”在失去主手武器后,格萊斯頓的動作開始以刺擊為主,以盡可能減少與對方刀刃正面硬剛的可能,“你不喜歡打硬仗,不喜歡正面對抗,雖然隱藏得很巧妙,但你的殺招全部都在反擊中。”
“那又如何?”韓兼非道,“只要能擊敗敵人,所有戰術都是好戰術。”
“所以,在無數次復盤和你的戰斗后,我認為,你的戰略意圖是,如果不能把敵人扼殺在萌芽狀態,就只能被動防守,利用縱深換取消滅敵人的時機。”
韓兼非躲過白色裝甲的一次突刺,跳出圈外:“有什么問題嗎?”
“你太過冷靜,”格萊斯頓也停了下來,說,“冷靜得讓我覺得你不像一個真正的活人,我甚至懷疑,你是不是已經被那種東西奪去了心智,所以我覺得,為了最終的勝利,所有的東西在你眼中都會是可以用來評估值與不值的砝碼。”
韓兼非沉默了。
看到黑色裝甲停了下來,格萊斯頓沒有繼續攻擊:“黃楊鎮、謝頓小姐、翟六、黑曼巴,還有,如果我跟著你的話,將來的我,對你來說,應該就像你身上的這些裝甲板一樣,都是為了最終勝利隨時可以放棄的東西吧!”
黑色裝甲繼續沉默著。
格萊斯頓也沒有動,兩臺可能是整個星區最頂級的機動裝甲,就這樣默默矗立在北方高原的寒風中。
“所以,他們才叫你‘死亡代言人’啊!”
不知過了多久,白色機動裝甲再次行動起來。
和剛開始的戰斗不同,它的速度已經遠遠達不到音速。
那把拳刃雖然緩慢,但十分堅定地向黑色裝甲駕駛艙刺去。
直到距離黑色裝甲不到一米時,拳刃才被黑色匕首格擋開來。
“你說得對,”韓兼非的聲音中帶著幾分自嘲和戲謔,“我的確是這么想的,但在‘可以放棄’的對象中,少了一個人。”
“是你帶在身邊的那個女孩嗎?”兩人說著話,手上卻沒有絲毫多余的動作。
“是我自己。”韓兼非說,“你,陳明遠,翟六,你們所有人,都沒有親身感受過那些怪物的恐怖,而我卻親自體會過——你們以為那只是幻想,可對我來說,那是一個文明在面對滅絕時發出的最后的絕望的聲音。”
兩人再次擦身而過,互相帶走了對方身上所剩不多的一些零件。
“當這種絕望的聲音無時無刻不在你靈魂中響起,”韓兼非說,“你就會知道,以現在的聯盟,根本不可能戰勝它,唯一的希望,不在陳明遠的戰略中,而是在……”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運氣并不總會站在你這一邊。”格萊斯頓說。
他的話音剛落,韓兼非的裝甲突然發出一聲脆響。
黑色裝甲駕駛艙底盤,在發出一陣讓人牙酸的扭曲聲后,裂開了一個小縫。
“警告!座艙泄露!”韓兼非的駕駛艙中發出一個令人絕望的聲音。
黑色裝甲駕駛艙中的抗荷液,從那個小小裂縫中流出,順著幾乎只剩支撐和懸掛結構的下肢流淌到裝甲腳下的地面上。
格萊斯頓笑了笑:“這就是我說的,該死的命運。”
兩臺裝甲雖然已經沒有辦法再進行超音速肉搏,但此時的戰斗強度,依然保持在10G左右的平均過載,瞬時過載甚至可能達到18G。
在失去抗荷液后,韓兼非將不得不以自己的肉體來對抗這種載荷。
或者,在失去高過載機動后,成為任格萊斯頓宰割的魚肉。
韓兼非苦笑一聲:“今天非要分生死嗎?”
“我知道,如果你剛才想殺我,我這會兒可能已經死了。”格萊斯頓說,“但是我想殺你啊!我可不會放過任何一次可能的機會!”
黑色裝甲中的抗荷液面已經落到韓兼非頭部以下,他緩緩吐出肺中冰冷的富氧液體,讓空氣再次充滿其中。
格萊斯頓的白貂已經用此時能用的最大速度向他沖來,那把燃燒著藍白色等離子焰的拳刃,在他的瞳孔中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那好吧!”韓兼非嘆了一口氣。
然后,他緩緩閉上眼睛。
那雙眼睛再次睜開時,眼中已經沒有了生人的氣息。
當拳刃臨身的時候,韓兼非沒有做出太大的動作,只是側身躲過。
然后他主動打開抽液泵,將座艙中的液體抽干。
白色裝甲再次欺身上前,左手中的拳刃高速連刺。
韓兼非面無表情,黑色裝甲的動作似乎比之前慢了許多,但依然每次都能在毫厘之間躲過那些快速而致命的刺擊。
他的黑色匕首已經熄滅了等離子火焰,被放回右腿殘缺的鞘中。
黑色裝甲始終與對手保持足夠近的距離,他的雙手一直沒有閑著,而是隨著格萊斯頓的攻擊動作上下翻飛。
看起來就像黑色裝甲的兩只機械手掌,在白色裝甲上翩翩起舞。
可詭異的是,白色裝甲的動作越來越小,也越來越慢,終于緩緩停了下來。
不是格萊斯頓不想,而是他發現自己已經沒法動彈。
在黑色裝甲的兩只機械手掌中間,有十余條肉眼無法看到的絲線,在剛剛的貼身肉搏中,韓兼非正是用這些極細卻極堅韌的絲線,死死纏住了這臺名為“白貂”的機動裝甲。
這是一種單分子長鏈結構的細絲,直徑只有一個分子,卻能夠承受十噸重的拉力。
這種強度的絲線,比絕大多數刀刃都要鋒利,在人類世界,幾乎沒有什么東西能夠承受它的切割,而唯一難以被切開的,就是用這種材料本身制成的高強度支撐物。
比如黑色激動裝甲手中的線軸和手指間的墊片。
“我本來不想放他出來,”在做完這一切后,韓兼非松開一只手,但裝甲的右手中仍牢牢抓住一只如同線軸的東西,“可為什么非要分生死呢?”
白色裝甲依然站在原地,保持著一個古怪的姿勢。
“你知道,任誰每天被整個文明的負面情緒沖擊,都會想盡辦法來讓自己好過一些,”韓兼非的眼睛里恢復了一絲神采,“于是,我創造了‘他’——就如你所說的,沒有感情的冷血者。”
說完,他的眼神再次變得空洞無神。
線軸高速旋轉收緊。
黑色裝甲轉身打開滑翔翼,一躍飛上天空。
在他身后,那臺名為白貂的機動裝甲整整齊齊斷裂成數十塊,散落在地上。
裂口處光滑如鏡。
滑翔在半空中的韓兼非,隱約聽到身后傳來沉悶的爆炸聲。
就像一聲嘆息。
白色裝甲緩緩落到地上,沒有去看地上的坑,而是側身面向西邊的一處石林。
兩人的武器再次狠狠撞在一起,只不過這次韓兼非直接折躍到白色裝甲的右側,格萊斯頓不得不轉過半個身子,用左手中的拳刃來抵擋黑色匕首冒著等離子烈焰的刀鋒。
同時,黑色裝甲的左拳向因為轉身而露出前胸空門的白色裝甲狠狠砸去。
兩臺裝甲旋即分開,韓兼非低頭看了一眼斷成兩截的機動裝甲用匕首,突然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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