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兼非駕著殘破不堪的黑色機動裝甲一路向南,路上看到一個三輛車組成的車隊正在往北行,便落在車隊前面。
車隊里的人看到一個殘破成這樣的機動裝甲突然從天而降,猛地停下來,半晌之后,才有人敢出來跟他交涉。
“我們是逃難的,身上什么都沒有。”那個人壯著膽子湊過來,小心翼翼地說。
這是一個什么怪物啊!看著那個近三米高的機械怪物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完整的,一對滑翔翼破破爛爛,還不停往下滴水,來人心中都忍不住叫了一聲慘。
“有水嗎?”那個黑色裝甲中傳來一個疲憊的聲音,聽口音是新羅松的。
“有,有!”那人頭點得像小雞啄米,“要多少?我們剩的不多了,再往北至少兩千公里才有城市,路上沒地方補給……”
黑色裝甲的駕駛艙打開,韓兼非穿著灰白相間的迷彩作戰服從里面爬出來,咧開嘴一笑,露出滿嘴掛著鮮血的牙齒:“不用太多,太渴了。”
那人趕忙讓車隊里的人取來一只水壺,韓兼非仰起頭一口喝光,抹了抹嘴,把水壺還了回去。
在爬上裝甲之前,他突然停下來,轉頭道:“對了。”
正在慶幸自己家人逃過一劫的人被他嚇了一哆嗦:“您……還需要什么嗎?”
“如果你們是去北方逃難,”韓兼非笑了笑,“沒必要去了,戰爭已經結束了。”
說完,他留下原地目瞪口呆的人,架著黑色裝甲疾飛而去。
直到天港市的天際線出現在視野中時,一路日夜兼程從奧古斯都堡趕回,又接連指揮了兩場戰役,再與畢生罕逢的強敵連續幾個小時的戰斗后,韓兼非終于再也支撐不住沉重的眼皮,在駕駛艙中昏昏睡去。
在滑翔翼的輔助下,失去自動巡航功能的黑色裝甲劃過一條長長的直線,轟然撞進一處松軟的土丘中。
韓兼非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松軟的床上,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但好在沒有傷著筋骨,好歹還能翻個身。
然后,他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韓兼非揉了揉有些發懵的腦袋,吃力地坐起身來。
用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這里是梅薇絲的住所,剛剛自己就睡在她的床上。
“他們在北郊的一個建筑工地里把你刨了出來,直接送到我這里來了。”一直默默注視著他的梅薇絲,看到他醒來,笑著說,“你睡著的時候,醫生過來看過,沒什么問題,就是有點兒累了。”
“我睡了多久?”韓兼非用雙手搓了搓臉,一開口,沙啞的聲音把自己嚇了一跳。
“也不算太久,你昨天在土里睡了一夜,上午他們把你送來后,又睡了一天,現在剛好是下午五點。”
韓兼非從雙手中間抬起頭:“給我弄點兒吃的吧。”
梅薇絲微笑著點點頭,從不遠處的桌子上端來幾塊三明治。
韓兼非三下五除二吃掉一塊,舔了舔手指:“現在什么情況?”
“昨天你在土里大睡的時候,你從夏芝帶回來的那個女孩也回來了,我安排她先住到你家里;衛一上的艦隊基地已經收復,聯盟十七艦隊撤回星門了,行星上還有三個整師,被我們打回櫻桃谷,那里地形太復雜,清剿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但整體上我們已經控制住局勢了。”
韓兼非放下手中剛剛咬了幾口的三明治,抓住梅薇絲微涼的手。
突如其來的親密動作,讓梅薇絲先是一愣,繼而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
“這些天來,辛苦你了。”
梅薇絲笑著用手背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前些日子,我突然發現,自己有些喜歡新羅松了,這里的人們都像你一樣可愛。”
韓兼非也咧嘴笑笑:“成年以后,第一次有人用可愛形容我,不過你們女孩說人可愛,一般不都是發好人卡嗎?”
梅薇絲搖搖頭:“你可不是什么好人。”
韓兼非松開手,繼續對付盤子中的三明治。
“對了,從早上開始,人們一直都在狂歡。”梅薇絲默默看著他吃下第二塊三明治,“要不要一起去感受一下?”
韓兼非停下來:“我看了你的電視講話,現在新羅松沒有誰不認識你了吧,你確定要出去?”
梅薇絲想了一會兒,說:“從來這里之后,神經一直繃著一根弦,除了工作還是工作,一直沒有機會感受一下新羅松的夜晚,我聽說,天港市的夜晚可是非常豐富多彩的,好容易打完仗,就當給自己放個假怎么樣?”
看著梅薇絲充滿期盼的眼神,韓兼非才意識到,他一直忽視了,她還只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女孩而已。
“如果你想放松一下,”韓兼非想了想,“我叫些人來,我們在你的總督府開個派對吧。”
這個一直在努力扮成熟的金發姑娘搖搖頭:“我不想。”
稍稍頓了頓,她接著說:“我可以化個小妝,不會有人認出我的。”
說完她站起身離開,半個小時后,在韓兼非等得有些無聊的時候,才回到這間屋子。
看著面前的女孩,除了依稀保留的神韻,哪里像是他認識的梅薇絲·謝頓!
她帶了一頂微微發紫的順滑假發,頭發很短,剛剛能夠蓋住耳朵,還化了很濃的眼妝,深灰色眼影和脖子上的皮質項鏈,看上去很像韓兼非第一次帶趙小南去她家時,趙小南當時的裝扮;
她身上穿著一件很短的緊身露臍背心,完美凸顯出傲人的身材,下面穿著一條帶著異域風情元素的短裙,光著腳,腳趾上還涂著不斷變幻色彩的熒光指甲油,活脫脫一副狂野不羈的樣子。
偏偏梅薇絲又長了一張讓許多女人無比嫉妒的精致臉蛋,這種高級感混著朋克又與異域風情激烈沖撞的裝扮,無一不在撩撥每個男人的心弦。
看著韓兼非驚呆的樣子,梅薇絲嫣然一笑:“傻了?”
“那倒不是,”韓兼非回過神來,“你打扮成這樣出去?”
“就是這樣,才不會有人把這個形象跟我聯系在一起啊。”
“那走吧!”韓兼非站起身,連忙又坐下去,“……給我找身衣服!”
一輛懸浮摩托“吱”地一聲,停在天港市東邊的一條酒吧街頭,韓兼非和梅薇絲摘下頭盔,從車上跳下來。
“我離開新羅松之前,這里是本地最好玩的酒吧,沒有之一。”韓兼非用下巴指著兩人面前一個掛著藍色熒光全息投影招牌的酒吧,“這么多年過去了,這地方還是那樣。”
梅薇絲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全息投影上寫著歪歪扭扭的兩個大字——死過。
“死過?”梅薇絲皺了皺眉頭,“這是酒吧的名字?”
韓兼非笑著點點頭:“字還是我寫的,每次看都覺得很有神韻。”
梅薇絲噗呲一聲笑出聲來:“字如其人,臉皮厚得很。”
說話間,兩人走進那間酒吧,一進門就是一條漆黑的甬道,只有淡紫色熒光標示著行進方向。
兩人如同穿越一條時光隧道一般,在淡紫色熒光的通道中走到盡頭,推開一扇沉重的金屬大門,但門后并沒有梅薇絲意料中的那種狂躁景象。
相反,對于一個酒吧而言,這里似乎有些……太過安靜了。
這間酒吧中的人并不算少,音樂的節奏也沒有想象中那么燥,但低音部分的聲場很好,在并不如何狂熱的節奏中,依然能給人一種忍不住想要大喊的沖動。
“這里不錯!”梅薇絲大聲說,“我很喜歡!”
兩人來到一處空卡座,在桌上隨便點了幾支酒。
兩人剛倒上酒,音樂聲漸漸沉寂,繼而換了一首節奏更加明快的曲子。
“不去跳一會兒嗎?”看著燈光在人群中投射出各種光怪陸離的形狀,韓兼非笑道。
“去就去!”梅薇絲喝掉杯子中的酒,站起身來,“一會兒不要被嚇著。”
韓兼非微微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他的身上還有些隱隱作痛,加上早就過了年少輕狂的時候,今天并不怎么想去跳舞。
但這并不妨礙他欣賞新羅松總督、格蘭特集團首席執行官、如今又變得像一只小野貓一樣的梅薇絲下場一舞的心情。
于是他用三只手指捏起酒杯的高腳,饒有興致地翹起二郎腿。
梅薇絲剛剛走下舞池,立刻吸引了臺上DJ的目光,在驚艷于這個女孩曼妙身姿和姣好面容的同時,這位DJ不嫌事大地把整個全息聚光燈打在她身上,還為她投射了一對一半天使一半惡魔的翅膀。
梅薇絲從容地走到舞池中央,音樂聲靜了下來。
她向臺上的DJ做了一個“七”的手勢,那是杜賓斯坦地獄交響曲第七樂章《湮滅》的意思。
韓兼非并沒有看懂這個手勢,DJ卻心領神會。
場內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看著舞池中央那個女孩。
但沒有人認出,這個女孩就是前一天還在領導新羅松三十多萬軍隊與聯盟艦隊浴血奮戰的總督大人。
隨著悠揚的小號聲,“死過”酒吧中的燈光全部熄滅,只有一束光投射在女孩的身上。
之后,爆炸般的鼓聲響起,舞池中的女孩開始翩翩起舞,她的舞姿舒展,節奏卡點干脆,精致的面容和完美的身材,讓場內每個人都為之瘋狂喝彩,幾乎在一瞬間,就把整間酒吧的氣氛推向最高。
隨著音樂的節奏越發急促,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在她的帶領下起舞,DJ直接按下場內的重力控制開關,將舞池中間的重力調到極輕。
梅薇絲輕點腳尖,整個人如同被翅膀帶著,升到酒吧半空,又如羽毛般輕盈地落下,就像狂野中帶著圣潔的天使突然墮入凡塵。
一曲終了,人們向這位神秘女孩發出雷鳴般的掌聲與叫好聲。
梅薇絲緩緩飄落下來,微微蹲身致謝,聚光燈一直跟隨著她,直到她回到韓兼非身邊。
“以前怎么沒見你跳過?”看著臉色微紅的梅薇絲,韓兼非笑著為她斟滿酒杯。
“以前你看過我嗎?”梅薇絲投過一個幽怨的眼神。
“別,我認罰!”韓兼非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兄弟,不錯啊,從哪個場子里撿的?”剛剛放下酒杯,他便聽到一個醉醺醺的聲音。
抬眼一看,一個微微有些發胖的年輕人坐到梅薇絲身邊,伸手就要去摸梅薇絲的手。
梅薇絲不動聲色地把手收回來,看了韓兼非一眼。
“對不住,哥們。”韓兼非笑笑,“不是撿的,自己家的。”
“拉倒吧!”胖子笑道,“見過上飯店吃泡面的,可沒見過上飯店自帶泡面的——你出個價吧,隨便說,哥們就用一晚,明天保證全須全尾地還你,怎么樣?”
說著,他的手就往梅薇絲腰上湊。
梅薇絲站起來,端起酒杯潑過去。
回頭一看,韓兼非的手已經抓住胖子那只不干凈的手腕,輕輕一推,把那胖子推出卡座,蹭蹭退了好幾步,一屁股摔在地上,又翻了個跟頭才止住。
梅薇絲頓時笑靨如花。
“我去年買了個登山包!超耐磨!”胖子一咕嚕爬起來,張口就是一串新羅松經典三字經,“給老子打,往死里打!”
他話音剛落,幾個狗腿子就抓著酒瓶湊上來,為首的被韓兼非一酒瓶掄在頭上。
然后,韓兼非笑著一把抓起梅薇絲的手:“快跑!”
梅薇絲笑盈盈地跟著他向門外跑去,韓兼非轉身關上酒吧的金屬大門,把那群人關在身后。
金屬門關不了太久,兩人跑出“死過”酒吧,跨上摩托揚長而去。
身后傳來胖子和打手們的叫罵聲。
開出半條街,兩人才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都已經不是年少輕狂爭風吃醋的人了,沒想到還是經歷了一次經典意義上的酒吧“斗毆”。
無論韓兼非還是梅薇絲,都沒有什么興致去玩那種一怒為紅顏的過家家游戲,但爭風吃醋掄酒瓶子本來就是一種放松吧。
大笑之后,梅薇絲突然驚道:“啊!你酒駕了!”
韓兼非撓撓頭:“那你明天記得幫我消分……”
“我怎么可能以權謀私,你更應該遵紀守法!明天去社區交通隊自己領罰吧……”
兩人說說笑笑,摩托在天港市的夜色中穿行,很快來到韓兼非的家中。
剛剛打開房門,就發現屋子里一片狼藉,趙小南和源智子站在一樓客廳中,正大眼瞪小眼地對峙。
“你倆……”韓兼非皺著眉問道,“拆家哪?”
“她是誰?”
“你怎么又領回來一個?”
還沒等梅薇絲開口,兩個女孩幾乎同時怒道。
韓兼非笑著拉過梅薇絲,一把摘掉她的假發。
“是我,”梅薇絲笑道,“你們這是在干嘛?”
源智子看了韓兼非一眼,一句話沒說,直接坐到一片狼藉的沙發上。
趙小南低下頭喃喃道:“我……這就收拾……”
“不用了,”韓兼非苦笑一聲,“這段時間都辛苦了,東西先放那吧,茶幾收拾出來,我去拿幾瓶酒,剛才沒喝夠。”
在梅薇絲的帶領下,三個女孩簡單地把茶幾收拾出來,四人圍著茶幾坐著,打開酒瓶。
一杯酒下肚,氣氛頓時緩和了些,韓兼非在“死過”酒吧本來就喝了不少酒,這會兒剛喝了幾杯,醉意就有些上來了。
于是他開始不停地說著什么,說把梅薇絲從奧斯邁帶到奧古斯都堡,說跟趙小南一起在幽靈管道中逃亡,說跟源智子一起與鐵印部族的掠奪者死戰
第二天早上,韓兼非是被一記耳光抽醒的,直到他一臉懵X地坐起來,才看到三個女孩都面色微紅地站在自己面前,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誰給了自己那一巴掌。
他用力搖了搖頭,努力去想昨晚喝完酒究竟發生過什么,但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任何事來。
管他呢。笑呵呵地看著三個女孩,他在心里說道。
天港市北方的高原上,三輛車組成的車隊還在緩緩向北行駛。
第一輛車突然停下,降落在崎嶇不平的地面上。
“出什么事了?”
“前面冒煙的地方,好像有個人。”第一輛車的司機打開車門,“我去看看。”
他幾步趕過去,在一堆燃燒的機動裝甲殘骸外不遠處,看到一個趴在地上的人。
那個人似乎還沒有死,在聽到腳步聲后,他微微抬起頭。
司機走過去,聽到那人發出一個微弱的聲音:“水……”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