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之后的臣子,并沒有出什么幺蛾子。
一個個識相的很。
在群臣面前大吹法螺,似乎將新法,吹成了天下少有,地上無雙,非如此,就不能救國家,非如此,就不能治百姓云云。
朱祁鎮在后面聽了,面無表情,心中卻有一些厭煩。
朱祁鎮推行的幾個法度,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都清楚。本質上,都是一種對地方上規范性,精細化管理。
但是這樣就一個問題,那就是這種管理對地方是有一定的負擔。
如果地方富庶的話,這一點點負擔并不算什么。但是真如果窮到寧化縣那樣,其實真不適合推行。
寧化縣這幾年變化,一方面是李東陽真花費了心力了,另一方面卻是朱祁鎮免除了寧化縣的賦稅。
一連好幾年。
雖然寧化縣的賦稅并不多,不過萬石上下。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點錢,才有了李東陽施政的基礎,否則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連自己帶來的吏員都養活不了,怎么為朝廷做事?
這也是大部分大明貧困地方的縮寫。
大明在這些地方的統治,根本就是維護性,甚至是象征性的。
所以這一場大會之中,朱祁鎮倒是將李東陽這個名字記下來的。這是一個不失赤子之心的人。至于將來會不會變成了官場老油條就不知道了。
當然了,這一場會議也不是完全圓滿的。
到了最后,翰林院有幾個臣子,當場力諫。
當場給韓雍弄了一個沒臉。
還是朱祁鎮當初下令,將這幾個人全部外放西北各縣,為縣令。
這才是一個了局。
這一場大會一結束,第二日韓雍就擬定了新法條例,呈給朱祁鎮看。
朱祁鎮細細看了,也知道韓雍是下了功夫的,這些新法條例,與朱祁鎮剛剛開始推行的法度已經有很大的區別了。
很多地方都經過修訂。
朱祁鎮看完之后,說道:“先生有心了,就按先生的意思去辦吧。”
韓雍說道:“謝陛下。”他微微一頓,說道:“陛下,臣今日就正式頒布新法,并調整各省先省會,后府,再縣徐徐推行。只是有一件事情,臣不能不說在前面。”
朱祁鎮說道:“你我君臣,有什么不好說的。”
韓雍說道:“大明一年正稅,大概在四千萬石糧食,一千五百白銀。其中軍費在千萬上下,糧食之中有一千二百萬石留各方,為地方經費。還有地方各種雜稅,
只是變法之后,各地開支就會呈現激增的情況。”
“一年一千二百萬石的費用根本不夠用了。這一件事情臣以為要考慮在前面。”
朱祁鎮說道:“先生的意思是?”
韓雍說道:“鹽鐵是天下之大利,本應該利歸朝廷,而今遵化鐵廠,卻歸為少府,臣以為這有所不妥,之前朝廷沒有變法之前,錢糧足夠,臣也就沒有說什么,只是而今變法在即,不得不說在前面。”
朱祁鎮聽了,心中暗道:“厲害。”
韓雍這一招,就是順中有逆。
朱祁鎮在大臣面前始終占據主動權,固然因為他是皇帝,還有他掌控的財力,與朝廷幾乎相當。
在財政之上一旦出了事情,就是朝廷求大內撥銀的情況。
如此一來,朱祁鎮就有了主動權。
這一點人很多人都看出來,不少大臣都想解決。
只有韓雍而今這一下子,讓朱祁鎮幾乎理由說話了。
變法是朱祁鎮力主的,財政缺口也應該是朱祁鎮解決。
韓雍并不是沒有看到因為變法而形成的財政缺口,而是他早已磨刀霍霍向少府,將少府當成了待宰的羔羊。
朱祁鎮眼睛微微一瞇,說道:“這樣,從今之后,遵化繳納鐵課。直入戶部。如何?”
大明鐵課三十稅一。
遵化鐵廠一年的賦稅,大概有二十多萬兩,這并不是一個小數目,很多府縣的賦稅都沒有這么多,可以說一個廠的賦稅比得上一個府。
這在工業時代很正常,但是在這個時代,卻很特殊。
但是對于朝廷的缺口來說,卻不夠用。
只是韓雍畢竟是臣子,沒有咄咄逼人的意思,而是退了一步說道:“臣聽陛下的,只是當朝廷用度不夠的,還請陛下不要吝嗇內庫便是了。不過而今最重要的事情,乃是地方用度不夠,以臣之見,當將一些賦稅下放給地方,截留自用。”
朱祁鎮一聽就知道,韓雍的攻勢并沒有結束。
聽韓雍的話,估計花錢之上,并不會太拘謹。不夠之數,卻要內庫補上。
這就是韓雍與劉定之不同的地方。
劉定之是戶部出身,對朝廷缺口很是謹慎,他自然知道朝廷用度不夠會有什么局面。但是韓雍卻不一樣。
韓雍是從地方上來的,各種作法更狂野,他并不是不知道朝廷財政出了缺口會有什么情況。
但是他并不覺得朝廷戶部沒有錢了,就是真的沒有錢了。
就是不少內庫,緊急情況,這韓雍有的是搞錢的辦法。在江西
賑災的時候,當時府庫之中,也是沒有錢的。但是韓雍不就是搞到錢了。凡是他拜訪的大戶沒有一個敢不出錢的。
而且內庫之中也是有錢的。
雖然朱祁鎮并沒有將內庫之中有多少錢對外透漏。但是很多數字是瞞不過人的。別人或許搞不清楚,但是作為內閣首輔,他有太多的資源,他想知道,或許不能知道最精準的數字,大概有多少錢還是明白的。
在韓雍心中,他早已將內庫收入當成了朝廷收入,皇帝用度二三百萬兩就夠了,用那么多錢做什么?
朱祁鎮心中明白,韓雍已經與他打響了一場內庫爭奪戰。韓雍手中最大的籌碼,反而是朱祁鎮送給他的,就是變法。
不過,這一件事情是一場漫長的拉鋸戰。君臣之間,是有的磨。
朱祁鎮心中思量,臉上卻一絲不動,說道:“什么賦稅?”
韓雍說道:“罰臟銀。”
朱祁鎮一聽,心中頓時想起很多。
罰臟銀是什么?是處犯法律中可以用銀子贖刑的收入。也就是清代的贖罪銀一脈相承。當然了,明代可以贖刑的范圍很小。清代被擴大了。
朱祁鎮不僅僅想到這個,而是想到了后世所謂創收。
在很長一段時間,基層財政困難的時候,都有這個辦法,想辦法創收。其中交警罰款就是很重要一項。
被很多人吐槽。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韓雍用到而今。
罰臟銀一年多則十幾萬兩,少則數萬兩,之前繳納給刑部,周忱改革之后,就繳納給戶部。
這一點錢,還比不上遵化的鐵課,能有什么用?
但是朱祁鎮一想就明白。
之前罰臟銀數量少,那是地方要上繳給朝廷,而且刑獄的事情,被胥吏一層層剝削,胥吏們可以說吃完上家吃下家。
而今改革之后,這筆錢直接歸屬于地方政府開支。這數字定然飛一般上漲。
也唯有韓雍這樣精通地方情弊的人,才能明白其中關節。這一筆錢在中央大概是幾萬兩,但是下放之后,大概有幾十萬兩,甚至上百萬兩了。
但是,這對百姓來說未必是一件好事,很可能地方政府會為了罰款而罰款。
只是,朱祁鎮一時間也沒有什么辦法。最少罰臟銀還是要跟隨案子上報的,是有賬冊的,應該比胥吏敲詐好吧。
在推行吏員法上面,有一些代價朱祁鎮還是敢付的。
朱祁鎮說道:“好。”他心中暗道:“且苦百姓數年吧。”隨即又感覺他這一句話本身,就已經無恥之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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