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念看到厲大師的第一眼,心態很復雜。
一頭銀發亂糟糟卷在頭上,白胡子遮住半張臉,白眉濃密且長,唯有一雙平平無奇的眼睛完全顯露。
大冷的天,他只穿著一件棉質對襟大褂,目測是灰色,但能從細節看出,這件曾經應該是白色。
厲大師不僅穿著奇特,思維也很不尋常。
薛念剛進門,還沒來得及打招呼,他就笑瞇瞇看著她問道:“你看到我的第一眼,是什么感覺?”
薛念虎軀一震,這要是情商不高,多半要脫口而出:像個邋遢的江湖騙子!
幸好她情商遠在及格線以上,不到一秒就穩住心態,笑著回答:“我心有佛,所以看大師是佛。”
老頭哈哈大笑,轉頭拍著薛老爺子的肩,高興得直嚷嚷:“你孫女跟我有緣!”
薛老爺子嫌棄地扒拉開他的手。“我孫女是找不到可夸的點!你下山能不能換副形象。”
“嘁,你就是嫉妒我有佛性。”厲大師完全不接改變形象的茬,看向薛念,擠了擠眼。“小念子,要不要跟我上山修行?”
“千萬不行!”
“我妹不去。”
“大師放過念念!”
“糟老頭子你休想!”
秦云素、薛愈、薛震霆和薛老爺子,幾乎是在同時喊出了聲。
厲大師夸張地揉了揉耳朵。
“不去就不去,吼什么吼,差點把我震聾了!”他瞪了薛老爺子一眼,再次看向薛念。“耳朵不好可不行啊,是吧小念子?”
薛念心頭一跳,這話聽著,怎么像在暗示她聽覺敏銳。
薛念很清楚,厲大師絕非表面看到的這么簡單。
她在他身上感知不到任何波動。
心跳、血流、呼吸,就連信息素這種人類無法控制的氣息,都處于極其穩定平緩的狀態。
所以他的言行舉止,難免讓她多想。
薛念很清楚,她是那只在叢林上空振動翅膀的蝴蝶,是這個世界的變數。至于最終會帶來什么變化,還蒙在濃霧中。
上輩子,她是人見人羨的天才學霸,繼承了家里規模極大的動物醫院,也是國際知名的動物學家。
本來以為會在畢生所愛的事業一直到老,沒想到不滿三十就死了。來到這里,她雖然一直冷靜,但偶爾也會有惶恐和迷茫。
所有人都認為她是變成熟的原主,只有厲大師,仿佛能透過軀體,看到她的靈魂。
“怎么還不上菜,餓死我了。”厲大師忽然拿起筷子敲擊桌面,眼巴巴望著門外。
他敲擊的聲音讓薛念身心愉悅,轉頭一看,家人似乎并沒有反應。
這聲音,充斥著安定她心靈的可靠力量。
不知不覺間,薛念心底那一絲不安和迷茫散了。
不管濃霧后面有什么,她都要做一個問心無愧、自由自在的變數!
“終于來了!”敲擊聲戛然而止,厲大師擼起袖子,看著服務員推開門端著菜進來,眼睛都快掉進盤子里。
“念念,多吃點。”薛老爺子是個慈祥老人,白凈瘦削,臉上皺紋很少。
雖是第一次見面,薛老爺子完全沒有隔閡,對薛念親切自然,跟親手帶大孩子的老人一個樣。
一家人都勸著薛念多吃,看到她瘦成小可憐,恨不得把菜全堆她碗里。
薛念心中動容。
一邊是親生的馬欣蘭,對她的身體不聞不問,還為了“不失禮數”叮囑她少動筷子。
一邊是薛家人,心疼她身體,盼著她多吃點養身體。
雖是小事,但一對比,兩邊心意差別巨大。
“愈兒,你剛說在外面遇到了蘇家人?”秦云素還掛心著這事。
秦云素最近天天后悔,不該輕信蘇家人的表演,不該讓念念跟他們回去。
“嗯。”薛愈沒有多說,妹妹都決定少來往了,他沒必要再掀開蘇家的冷漠,讓妹妹再次心寒。
“他們有功夫出來吃飯,沒功夫關心念念?!”薛震霆可不管那么多,氣得當場拍了桌子。
雖說他不想蘇家找念念,但還是希望,這對親生父母能多分出一些關心。畢竟他的念念,值得世界上所有的愛。
“是宴請許弘玟,他想要我的佛珠。”薛念趁機提了提,想看看厲大師會不會告訴她,佛珠到底有什么奇異。
厲大師果然丟下筷子,看向薛念的手腕。“你沒把佛珠給他們吧?”
“沒呢。”薛念聳了聳鼻子,再次無奈地說出真相。
“原來如此。”厲大師的語氣不再頑皮,“不急,有緣會回到你手中,沒有緣分,找也找不來。”
薛念琢磨了一下他的話,最終還是點點頭。
秦云素雖放了心,但還是不解道:“許氏是世家大族,歷來不輕易交際,哪怕許弘玟是旁支,也不該為了一顆佛珠這么急切。”
蘇家這種門楣,放在許家面前當真不值一提,別說私下一起吃飯,就連在晚宴上打招呼,許家人搭不搭理都看心情。
許氏集團傲行于世,名下財產難以估量,大小公司開遍海內外。
這個旁支居多的家族,除了經商人才,還出了不少名流大家。學術圈、文藝圈、娛樂圈都有許家人。
目前當家做主的是許老爺子許燁。
許燁是許家嫡支,原本有兩兒兩女可接過重任,可惜一一遭遇意外去世,最后只留下一個孫子,許時赫。
而許時赫,一貫跟年紀相仿的小叔叔許弘玟不合。
“那顆佛珠是黑金神木磨成,價值不低,許弘玟能識貨不為奇。”厲大師說完,又轉而提醒了一句,“不過,最好防著他點。”
厲大師沒有明說,但薛念總覺得他有所隱瞞,佛珠肯定不是“值錢”這么簡單。
黑金神木是極珍貴的木頭,拇指大小的一段,就能登上世界頂尖拍賣行的大廳,如無意外還會是壓軸。
可就算是許家旁支中最落魄的人,也不會缺這份錢財,更何況是財大氣粗的許弘玟。他討要佛珠多半另有目的。
薛念還想多問幾句,厲大師已經轉開話題,叨叨起兩個不省心的徒弟來。
要是想說,或是能說,厲大師肯定不會隱瞞。
薛念心知他多半有他的道理,問了也不見得會得到答案,于是把疑惑壓下,沒有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