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被敲響時,張老爺子正跟三個兒子在堂屋里商議趕考的安排。
聽到敲門聲,大伙都是一驚。
這大晚上的怎么還有訪客,莫不是哪家親戚又遭殃了。
張德進出去開門,只見一個富貴人家公子模樣的年輕人和兩個護衛打扮的男子站在院門外。
他還沒開口,那年輕人已經深揖一禮:“夜間到訪多有攪擾,請問此處可是莘莊張秀才府上?”
莘莊秀才只有一個,就是他哥,這三人竟是找他哥的,可他哥日日悶頭讀書,也沒聽他說最近結識了富貴人家啊,還摸黑進村顯得這般鬼祟。
張德進滿腹狐疑,答道:“正是。”
小福子看出對方的疑慮,臉上真誠的笑容又深了幾分,張德進幾乎以為這年輕人是撿到寶物了,只聽他又道:
“貴府大公子前些時日救了我家公子,我家夫人吩咐小的前來答謝恩公,可否讓小的三人先行進院,再請大公子出來一見?”
不請他們進院,八成是把他們當歹人了,可他們呆在院門外,這大晚上的只怕也會驚動左鄰右舍。
張德進愣是思了好幾瞬,才把“貴府大公子”跟他大侄子對上號。
可這時候大郎也不在呀。
每晚這時辰,大郎就領著一幫子男娃出門去了,說是什么夜訓,這會子還沒訓完。
關鍵是,他也尋不著他們。
據說這夜訓就是練躲藏的本事,他倒也去找過,舉著火把走在地里,都快踩著二郎腦袋了,也沒看出地里趴著十幾個娃。
張德進正猶豫,一個清冽的少年聲音響起:“十一叔,我回來了。”
衛十心里一驚,如果不是這少年人主動出聲,他完全沒有發現有人靠近。
他看了一眼蕭十二,只見他臉上現出笑意,他們三人中,只有蕭十二認識那位據說使一把鏟子的義士。
他再看向走近前的少年人,不由得心下暗贊。
只見他不過十四五歲,行走間卻是鋒芒內斂,不急不緩,沉穩從容。
手上也拿著一柄最普通不過的鏟子。
不知是不是救了六皇子當晚那柄堪比神兵的鐵鏟。
蕭十二已經向張曉琿深揖一禮:
“恩公!”
張曉琿:……
“三位請先進屋吧。”張曉琿還禮。
他正帶著堂弟們作潛伏訓練,發現有人進村,覺得不尋常,就先撤回來了。
幾人先后進了院子,堂屋里張老爺子父子三人也被驚動了,都走到庭院來看著。
隱隱聽聞是誰救了誰,看來人好似真是大郎認識的呢。
“大郎,讓客人進屋坐吧。”張老爺子發話。
“是,祖父。三位請進。”
張曉琿伸手作請,小福子連連對張家父子行禮作揖:“叨擾了!叨擾了!”
眾人相讓著進了堂屋,請客人入座的時候三人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坐,大伙只好都站著。
小福子直稱惶恐,一再請張老爺子入座,待張老爺子坐好,他走到張曉琿面前跪下,口中說道:
“請恩公受小的一禮!”跟著連磕了三個響頭。
眾人都驚呆了。
張曉琿也有點意外,但他多少猜出了這年輕人的身份。
他微微側過身,沒有受他的全禮,伸手拉起年輕人:“不必多禮,起來說話吧。”
小福子卻不起身:“小的身家性命全系于我家公子一人身上,恩公救了我家公子,于小的有再造之恩!”
說完又磕了一個頭,才站起身,從懷里拿出一個紙封,雙手呈給張曉琿:
“我家夫人亦感念恩公的救護之情,囑小的代為轉達,并命小的帶來謝儀,請恩公收下。”
這其實是來自上位者的賞賜,最好就是大大方方收下。
只猶豫了一瞬,張曉琿接過紙封:“請代我謝過夫人。”他也向小福子揖了一禮。
“小的一定帶到。”小福子趕緊還禮,又說:“如此,小的就告辭了!”
送走小福子三人,張老爺子父子四人除了張德源之外,面上神色皆是驚疑不定。
張德源也好奇,但是他了解兒子,他好奇的是兒子救人的過程:
“你小子瞞得倒緊,怎么救的人?”
不怪老張家眾人都不知情,張曉琿給他堂弟們訓練的內容里,就包含有保密條例,現在看來他們遵守得很好。
“這家公子遇上打劫的,我替他們打跑了。”張曉琿輕描淡寫。
“什么人竟敢打劫這樣的人家,他們自家護衛看著就不是善茬。”
張德進喃喃,他還在回想那三人的模樣。
連一個小廝都養得細皮嫩肉,他開門時還以為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公子。
那兩個護衛也甚是嚇人,他都沒敢多看幾眼。
“祖父,先看紙封里是什么吧。”張曉琿把紙封遞給張老爺子。
張老爺子擺擺手:“這是你得的,你自己拆。”
這些日子他看出來了,這個孫子真是有本事的,他的事就由他自己安排罷。
張曉琿拆開紙封,里面有十張印制精美的紙片,正中間豎行寫著:憑票回付白銀一百兩,上面橫排三個字:保鑫堂,四周繪著復雜的花紋圖案。
這是銀票。
不管是現代還是古代,張曉琿都沒有見過真正的銀票,但也沒有妨礙他第一時間就做出了判斷。
他把銀票拿出來擺在桌案上,一共10張。
但是張老爺子父子都沒有見過銀票,一是由于銀票還不到普及的年代,再一個,老張家并沒有多到需要換成銀票的閑錢。
“這么大張旗鼓送來的謝儀,竟是幾張紙?”
張德進本想只在心里吐槽,沒想到不小心說了出來。
張老爺子瞪了他一眼:“貴人的事你也多嘴。”
“這是一千兩銀票。”張德源數了一下。
“這就是銀票?”張德進驚訝道。
“就是銀票。”張德源肯定。
雖然沒見過,但大伙是知曉銀票的。
乖乖,這可是一千兩銀子!
老張家所有的地都賣了也沒有這么多!
大伙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張曉琿分出兩張放到張老爺子手上:“祖父,這兩百兩您收著。”
又給了他爹一百兩:“爹您帶去路上寬裕些。”
“剩下的錢我想辦一個學堂。”
既然確定了目標,那么人才必不可少。
張曉琿熱愛的那支隊伍,從最初創立的時候,就開始給每一位加入的新兵掃盲,即使在最艱苦的行軍路上也不間斷,在后來的戰爭中涌現出來的高級將領,很多都是最初掃盲班的學員。
知識就是力量。
張老爺子一聽他要辦學堂,馬上把那兩張銀票放回來:“我一個老頭子拿著這些錢也沒用,這學堂辦下來花費可不少。”
張德源也看著他兒子:“我的路費足夠的。辦學堂你真的想好了?”
要說誰最了解他兒子,那自然是張德源自己,不管是之前的張曉琿還是當下的張曉琿,那都算不上是喜歡讀書的孩子。
但是兒子也有一個特點,就是決心下定了才會說出來,說出來了他就會去實現。
當年考海軍學院就是這樣,本來成績在班里倒數的兒子有一天宣布他的目標學校,然后在高三那一年把成績提高到了年級前十,最后如愿進入了自己的目標院校目標專業。
張曉琿提出辦學堂的時候,張德進和張德廣兩兄弟簡直像聽聞了母豬下蛋的奇聞,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現在聽了張德源的話才敢確認自己沒聽岔。
張德進簡直要大笑三聲。
這大侄子當初為了不讀書,玩命似的撒的各種野還歷歷在目,今日竟然想要辦學堂!
張老爺子也回了神。
哎呀,剛聽到辦學堂就激動,實在是太盼著兒孫有出息了,卻忘了這個孫兒的心性,那就不是個會讀書的!
幾個長輩目光灼灼看著張曉琿,好像都在等著他說出“我就是隨口說說”的話。
“學堂必定是要辦的,村里那么多娃,日日閑著瞎跑,認識幾個字也是好的,先教識字和術算。”張曉琿笑笑。
張德進真想看看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了,奈何此時還是夜間。
聽聽,“日日閑著瞎跑”,往日他自己可不就是領頭瞎跑的!
自己這個做叔叔的可沒少去逮他!
“你自己都不愛讀書,這學堂要怎么辦?”張德進問。
“我也不太清楚該怎么辦。”張曉琿說實話,“先把屋舍準備好。”
“那就選地方,還能趕趕工先挖好地基,我考完回來也可以跟你參詳參詳。”張德源雖然不清楚兒子具體的計劃,但也表明了支持的態度。
得,這學堂看來還真是辦定了。
張德進不知道是自己糊涂了,還是他哥糊涂了。
第二日老張家開了祠堂敬告祖宗,三房人一起熱熱鬧鬧吃了飯,次日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張德源三兄弟就出發了。
等到天光大亮,張曉瑛正發愁該怎么跟祖父母開口回外祖父的醫館,盧老太倒自己找她來了。
“你爹跟我說,你娘這一胎懷的不容易,還是讓她在你外祖跟前,時時看護調理著。我尋思你在家也無別事,不如就跟你娘一起去,我和你祖父也安心些。”
我爹果真威武!
張曉瑛差點喜形于色,趕緊掐了一下自己大腿后側,做出乖巧狀:“我全聽祖母的。”
本來以為她跟她老媽這么長時間住外祖家不合古代規矩,但是看起來在繁衍后代這一要事面前,什么規矩都是浮云。
吃過早飯張曉琿送母女倆回醫館,路上說了自己有了一大筆錢的事,問妹妹想要點啥。
張德源之前就告訴李嵐了,只是還沒人跟張曉瑛提。
“要是以前呢,我會想要一輛MINI COOPER,可我現在真想不到要啥。”
張曉瑛很是思索了一會。
“我要去買匹馬,要不給你也買匹小馬駒?”張曉琿提議。
“千萬別,您要給我買的哪是小馬駒,那是給我買個祖宗。
我是不是還得每天遛它去?雖說是我騎著它,可遛一趟回來,顛的屁股疼就不說了,這一路灰土滿頭滿臉的,那我是不是得天天洗頭洗澡換衣裳。
我現在好不容易適應了三天洗一次澡,五天洗一次頭的日子,你知不知道我洗一次頭多麻煩……”
打住,不能再說了。
張曉瑛暗自后悔,她這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
“要不咱們在城里買個院子,做一套淋浴裝置。”張曉琿回頭看了一眼妹妹。
“你不是要辦學堂嗎?買房的事不用你管,這是我跟你爹的事。”李嵐說著摸摸張曉瑛秀致的小臉,心疼地說:“我閨女真是受苦了。”
“我就是那么一說嘛,這也沒啥,我以前關注的一個歷史博主說過,哪怕是康熙大帝的日常生活,也比不上現代一個普通的城市居民過得舒適。連皇帝都得受這種苦,我受一受也沒什么。”張曉瑛悻悻道。
只見她說完這番話又來了興致:“哥你要建學校?那我可以給學校當老師,我可以上音樂課,說不定還可以再組一個合唱團!”
從小到大她唯一堅持的興趣愛好就一個——合唱團,從小學到大學,她都是合唱團的領唱。在合唱團里跟伙伴們一起,把一首新歌從排練磨合到完成演出的過程,帶給她的滿足感遠遠大于自己唱一首歌。
來到這里,她尤其想念合唱團的伙伴們。
說不定可以在她哥的學校組一個合唱團,讓她昔日重來一把?
想想還真有些激動啊,她知道自己想要啥了!
“你忙得過來嘛!”張曉琿又回頭看她。
“總要有娛樂休閑的時間嘛。”張曉瑛期待地看著她哥。
“行!”看著妹妹亮晶晶的眼神,張曉琿覺得困難再大也要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