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草旅館斜對面不遠處有一家門面,本是一家書局,不過,書局的生意慘淡,又遇到東家的老父親過世,書局東家干脆就歇了鋪子,將店內的書籍都清倉甩賣后,門面也托相熟的朋友做中人掛租,自己則回了老家為老父親守靈。
只不過,這東家將門面的租金掛的頗高,以至于這門面一直沒有能夠租出去。
周圍的鄰居注意到,這關門了好些日子的門面里有住人了,還偶會看到有人在房間里打掃的身影,隨后便有敲敲打打的聲響傳出來。
實在是有些吵鬧,便有鄰居‘抓到’了往外扔垃圾的小哥兒,得知是叔侄倆租了這門面,準備開一個家具鋪子,這叔叔是一把木匠好手,這幾人都在家中修補破爛的家具呢。
對于家附近多了一間家具鋪子,周遭的居民多半還是樂于見到的。
“四叔。”正在用墨斗忙碌的侄子看到自家叔叔從外面回來,忙上前接過叔叔遞過來的帽子。
“唔。”叔叔看了一眼侄子忙碌的成果,滿意的點點頭,“水生,你這手藝已經有叔叔我兩成本事了。”
說著,叔叔關上了房門。
水生立刻警覺的來到門后,聽那外面的有無動靜,確認沒有人偷聽后,他上了門閂。
“這是定金。”叔叔從身上摸出一個褡褳,“五根小黃魚,事成之后還有四根大黃魚。”
“少了。”水生有些不高興的搖搖頭,“四叔,咱們這次可是沖日本人動手呢,風險這么大,得漲錢。”
“這價是我同意的。”叔叔說道,他啊看著自家侄兒,“正因為是對日本人動手,咱才不能多要錢。”
水生張了張嘴巴,想要勸兩句,正是因為要對日本人動手,才要加錢呢。
只不過,話到了嘴邊之后,終于還是沒有勇氣說,他怕四叔揍他。
“這是照片,記住了這個人。”四叔說道,“只要這個人從淺草旅社冒頭,就想辦法干掉他。”
水生接過照片,仔細看,將這個人的相貌牢牢的記住,然后將照片遞還給四叔。
“記住了?”四叔問道。
水生點點頭。
四叔二話沒說摸出洋火盒,劃了一根洋火將照片點燃,就那么的看著照片燃燒殆盡,又用手指將灰燼攪碎了,這才放心。
“除掉這個人不難,以我們爺倆的槍法,保準一槍一個。”四叔說道,“重要的是槍響了后,我們還如何撤退。”
無論是他,還是侄子水生都有百步穿楊的的本事,殺人不難,只要那個日本人冒頭,就是開槍取其性命的時候,難得是開槍殺人后如何全身而退。
他沖著侄兒說道,“水生,來,咱爺倆好好琢磨琢磨。”
“這叔侄倆都是神槍手。”浩子向帆哥匯報情況。
“當過兵?”程千帆立刻問道。
神槍手即便是天生的,也是離不了勤加練習的,而更多的神槍手更是子彈喂出來的。
所以,軍隊里最易出神槍手。
“有點像。”李浩想了想說道,“當叔叔的知道我們的目標是日本人后,非但沒有加價,還主動降了點。”
聽得李浩這么說,程千帆眉毛一挑,顯然是頗為驚訝的。
他抬起手腕看時間,心中估算一下從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到齊民醫院的距離,面色隨之變得凝重。
他估摸著,再過差不多一刻鐘的時間,那邊應該快要交上火了。
“槍響以后,開槍的時候要小心,我們的人在車里面。”姜騾子召集手下幾個頭目做行動開始前最后的叮囑。
“隊長,槍子不長眼。”一個手下皺眉說道。
非是他冷血無情,實則這確實是現實情況,要是槍響以后己方這邊顧慮重重,反倒是會縮手縮腳,容易壞事。
“盡量吧。”姜騾子嘆了口氣,說道。
他是經小道士引薦、拉進軍統的,并且隨后便受到組長的重用。
組長能夠將特情組別動隊這么一支本部最強的武裝力量交到了他的手中,這本身便是對他的極大信任。
而追根溯緣的話,小道士對他們兄弟有大恩。
所以,在小道士遭遇如此殘酷險境的時候,姜騾子內心非常擔憂,他是非常渴望能夠帶領手下成功將小道士營救出來的。
但是,在接到組長的命令的時候,姜騾子也接到了密令:
首要任務便是盡一切可能營救小道士。
但是,一旦事有不逮,救人便轉為送小道士上路。
這也令姜騾子的內心是頗為痛苦和焦躁的。
但是,在面對這些手下的時候,他又必須將這種焦躁的情緒隱藏,展現在眾手下面前的一個胸有成竹、義薄云天、殺伐果斷的隊長形象。
就在此時,一個手下騎著洋車子飛快而來。
此人沒有停留,直接騎著洋車子飛快過去了。
姜騾子看到了這個手下,表情一肅,這個手下騎著洋車子出現,便是敵人即將來到來的信號。
卡車車斗里。
匡富林正在為昏迷過去的‘小道士’檢查身體。
“匡醫生,這家伙怎么樣?”曹宇點燃一支煙卷,慢條斯理的抽煙,隨口問道。
“那小半捆香燭直接加大了這個人的傷勢。”匡富林說道,“現在還不好說,不過,這人必須盡快搶救,提前一分鐘到便多一線生機。”
曹宇點點頭,他遞了一支香煙與匡富林,“匡醫生,曹某前番言語得罪,還望匡醫生見諒。”
匡富林苦笑一聲,“曹組長,匡某豈敢。”
說著,他花了一根洋火將煙卷點燃,吸了一口后說道,“我真是倒霉,正好輪到我的時候碰到這種事。”
七十六號還有一個醫生,不過這個醫生這兩天家中有急事,故而‘加班’的匡富林這兩天便一直被蘇晨德喊過去給犯人‘護法’。
前面出了這條街,右拐,復行大約三四百步,再右拐,上一個長坡道,再過一個橋,沒多遠就到齊民醫院了。
曹宇看了匡富林一眼。
對于自己的判斷,他內心中有了自我懷疑和否定。
匡富林此前在七十六號的院子里,似乎與寇樂安鬧翻了。
而要知道,根據他的了解,這兩人關系頗為不錯,怎么會突然鬧翻臉的?
這便是一個疑點。
而匡富林脖頸上那新出現的圍巾,這也令曹宇好奇,乃至是疑惑。
這接二連三的疑惑都出現在了匡富林的身上,這不得不令細心的曹宇警覺。
而在刑訊室內,曹宇又注意到匡富林對這受創很重的人犯的態度與以往有細微的差別。
當然了,這種細微的差別本就是非常隱蔽,并不容易被發現,只不過曹宇早就因為種種原因對醫生產生了興趣,所以暗中觀察的曹宇才有機會捕捉到匡富林今日對犯人的態度的細微差別:
這種差別那就是,關心。
確切的說,匡富林給給曹宇的感覺就是他不希望看到‘人犯’死去,也不傾向于支持繼續用大刑。
這背后也許發生了什么?
曹宇冥思苦想,雖然他無法確定匡富林要做什么,但是,總歸是要做不利于特工總部的事情。
而且,曹宇思索后便有了一個推測,莫非有人要營救這‘小道士’?
然后,曹宇自己也便推翻了這個推測。
嚴格來說,七十六號的警戒級別非常高,想要從特工總部的手中救人,其難度可想而知。
不過,這并不妨礙曹宇在暗中為匡富林提供一些幫助。
“行動。”姜騾子下達了命令。
然后,一輛黃包車拉著一個已經大了肚子的孕婦出現在街道上。
刁小買嘴巴里咬著煙卷,著急趕路,看到路上行人多,他長按了下喇叭。
突然響起的喇叭聲驚到了路人,有市民被嚇了一跳,轉身要破口大罵,然后便看到了橫沖直撞的卡車,嚇得紛紛避讓。
似乎也正是因為這長按喇叭,嚇到了迎面來的一個黃包車夫,黃包車夫一個橫向打把,車子橫在了卡車前面,而黃包車座位上一個人滾下來了。
緊跟著就是一陣驚呼聲、喊叫聲,這是跟在黃包車后面一路小跑的乘客家人見到這一幕,又急又嚇。
“青梅!青梅!你別嚇我啊!”一個年輕男子撲到了從黃包車上翻出來的女人面前,驚恐的喊叫,然后就聽得女人其他親屬中有人歇斯底里的尖叫,“血!流血了!”
就看得這大肚婆孕婦的兩腿間有血流出。
“青梅!”男子嚇壞了,拼命呼喊昏迷的妻子的名字。
“你怎么拉車的?”孕婦的一名家屬一把揪住黃包車夫的衣領,氣憤的大吼。
“不是我,不是我!”黃包車夫嚇壞了,連連解釋,他指著此時此刻已經被此事所逼停的卡車說道,“是這大卡車,是他們亂按喇叭嚇到我,我才會滑倒的。”
黃包車夫越說越氣憤,他沖到了大卡車的前面,用力拍打,“害人命!害人命啊!”
周遭其他市民本就對于這卡車開的飛速,在行人甚多的街道上依然不管不顧飛馳,一邊狂按喇叭,一邊絲毫不減速,這本就引起市民的反感了。
現在看到這卡車嚇得黃包車出事,坐車的孕婦被摔下車,眼瞅著似是要小產了。
這可就是引起公憤了。
“下車!”
“害人償命!”
刁小買見到自己闖禍了,他臉色鐵青。
“怎么回事?”曹宇拍打駕駛座位的鐵皮,急忙問道。
刁小買說了句什么,曹宇沒有聽清楚。
“下車,下車。”曹宇一臉嚴肅,他朝著醫院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吩咐隨車警戒的特工中派出幾人下車查看情況。
三個特工從車斗里跳下,腰間插著短槍。
跳下后,兩人就拔出腰間短槍,一邊呵斥,一邊走過去了解情況。
看到對方是拿槍的,且兇神惡煞的,現場的圍觀的老百姓心中難免害怕。
有人心中打鼓,想著離開算了。
“孩子,我的孩子,還有沒有天理啊。”昏迷的孕婦似是醒轉,然后便看到了自己兩腿間的鮮血,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然后便又昏死過去了。
這悲慘的一幕刺激了善良的圍觀者,眾人在孕婦家屬的帶領下,不僅僅沒有被嚇退,反而圍住了拿槍恐嚇的三名特工。
“蠢貨。”曹宇在車斗里探頭看到這一幕,他罵了句,然后帶了兩人從車斗里下來。
“諸位鄉鄰。”曹宇抱拳喊道,“我們也是送病人去醫院的,這事情鬧得。”
說著,他又提高聲音說道,“這樣,前面就是醫院,我們把人趕緊送到醫院去……”
“不能動!別動!”孕婦的家屬中,一個中年婦人情緒激動的喊道,阻止了要將孕婦抬起的行為。
“青妹這個時候不能動,一動就大出血。”中年婦人喊道。
“醫生呢,喊一聲。”一個聲音喊道,“快去醫院喊醫生。”
“欸欸欸,我這有醫生。”曹宇見狀,只能喊道,“我這有醫生。”
說著,曹宇朝著車斗那邊喊道,“快,匡醫生,快點來。”
車斗內,匡富林聽得曹宇的呼喊聲,他二話沒說就急匆匆的從車斗里跳下,然后又沖著車斗里喊道,“藥箱,我的藥箱。”
從一個看押‘小道士’的特工手里接過藥箱,匡富林一路小跑來到了昏死過去的孕婦身邊。
他走過去,作勢要拿起昏死孕婦的手腕把脈。
然后匡富林就被孕婦的丈夫一把推倒,還給了兩巴掌。
“你做什么?”孕婦的丈夫問道。
匡富林被這兩巴掌打懵了。
“混蛋!這是醫生!”曹宇也是急了,他拔出腰間的短槍,帶領眾手下要驅逐對方,“這可是你們花錢都請不來的醫生,好狗不擋路。”
這話徹底激怒了市民,現場一片亂糟糟。
也就在這個時候,卡車車斗那邊有特情組別動隊的人手正在悄悄靠近。
車斗里,負責看押‘小道士’的特工,也都在關注著前面發生的事情,并沒有意識到即將抵達的危險。
一個輕巧的人影猶如靈巧的貓兒一般爬進了車斗里。
他的口中咬著一把匕首。
他抓住了車斗里的特工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機會,一手握住匕首,一個前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