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順這一番煽動性的演講,無疑是相當成功的。
至于這種功利性十足的引導,會不會培養出一批貪官污吏……
焦順表示就算是貪官污吏,至少也是自己門下的貪官污吏!
再說了,有一定工業知識的貪官污吏,總好過那些因循守舊食古不化的貪官污吏——引導第一次工業革命的主力,還不就是那些貪得無厭的資本家?
總之,在一眾工讀生的熱切的注視下,焦順挺胸疊肚的邁著‘和’字步,又尋到了那些老匠人的住處。
這里其實和方才教學的小院也沒什么區別,不過是瞧著更冷清蕭瑟些罷了。
第一批統共十二個老匠人,這時已經用過了早飯,也正聚在廊下嘮閑嗑,眼見雜工所的官吏從外面進來,忙都佝僂著迎了上來。
焦順打眼一瞧,內中倒有一多半身有殘疾。
這年頭手藝出眾的匠人錯非是年老力衰干不動了,否則收入都遠遠超過常人,又哪肯來做什么半吊子的匠師?
偏焦順又不肯要那些老眼昏花的主兒,可不就只能撿這些病殘之人?
好在這不是讓他們干活兒而是傳授知識,即便手腳殘缺也并無大礙。
這些人都是看慣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對官老爺是又畏又敬,比之那些青壯工讀生要謹慎十倍不止。
可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就是什么老實人。
能在傷殘后還被推拒到蒙學做‘匠師’的,不是背后有關系,就是八面玲瓏的主兒。
焦順這回倒沒一上來就訓話,和煦的招呼眾人圍成一圈,先噓寒問暖的打聽了他們缺什么少什么,讓劉長有一一記錄在案,這才開始提出具體指示。
按照他的計劃,工讀班里頭半一月只教授文字、算術,匠師們也要進行旁聽,以便學習塾師們是如何授課的,并照葫蘆畫瓢進行備課。
等到二月里,匠師們也只是試行開課,每人輪流嘗試個兩三節,平日依舊是以塾師們為主。
到了第三個月,匠師們才會正式開課。
說到這里,焦順環視了一下眾老匠,略略收斂了笑意,正色道:“本官知道,諸位多半存了敝帚自珍的心思,有些絕活寧愿帶到棺材里也不肯傳給外人。”
“但本官也把話挑明了,不教絕活可以,但基礎必須打牢,等正式開課后,每個月學生們都要進行不記名投票,選一個最差的匠師出來!”
“要是有那位匠師連續兩個月都被選中,或者一年當中超過三次被選中,那就對不起了,立即辭退永不錄用!”
一番話,說的眾人都是惶恐不已,有人心下甚至已經開始后悔來趟這攤渾水了。
畢竟若真被學生投票辭退,只怕也沒臉再回工坊里廝混了。
不過緊接著焦順就又遞上了一個甜棗,表示等到正式開課的之后,雜工所會撥給沒個匠師一定額度的教研經費,供匠師們采買工具、耗材。
這其實就巧立名目貼補他們。
禮部因怕蒙學的塾師有意見,規定匠師的薪酬必須比塾師低兩成,但有了這這所謂的‘教研經費’,匠師們每月的薪酬反比塾師高了五成。
當然,若本身教學水平不夠,又把所有教研經費都貪墨了,屆時被學生們投票辭退掉,也就怪不得旁人了。
焦順把規矩好處都講清楚,留下劉長有同他們繼續溝通細節,便又領著趙彥去巡視了伙房、宿舍。
簡陋是必然的。
不過工讀生們也不是什么嬌生慣養的主兒,只是冬日里必須增補些取暖的設施。
具體是大通鋪改火炕,還是單獨燒個煤爐子,那就要等下面的吏員們研討后決定了。
剛轉完了這些,回到教書的前院,不想就突然下起雨來。
焦順站在如絲細雨當中,聽著兩側院里郎朗的讀書聲,不由想起那句‘風聲雨聲讀書聲’,只是工讀生們的誦讀明顯參差不齊,遠不如舊校舍里少年們齊整。
等這勤工助學的新政步入正軌,果然還是應該招收少年人入讀。
原定中午的時候,是要和校方進行溝通交流的,但那周院長一直避而不見,學校里也沒第二個夠分量的。
焦順索性就改成了工作聚餐。
除了雜工所的官吏,那十二個匠師也被帶了去,誠惶誠恐的吃了頓席面。
等到酒足飯飽,焦順這才率隊返回了衙門里,開始進行閉門會議,總結今天的所見所聞,以及蒙學中存在的問題與不足。
這一趟下來,沒少發現紕漏。
先前當著外人時,焦順也沒多說什么,回到衙門里卻對趙彥的工作進行了批評,表示這些問題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以后工作還是做的更扎實一些,免得重蹈覆轍。
至于他自己為何沒有提前巡視……
那自然是為了避免日后扯皮,似現在這般,若有人挑起毛病來,首當其沖的也只會是趙彥這個奠基人。
至于會不會被人指責瀆職……
這年頭著急忙慌下基層,與老百姓打成一片的中層以上官員,才是大家眼中的異類呢!
等開完了會,焦順又單獨留下了劉長有,詢問彈倉密閉性研發的進展。
這是煤油提取技術研發成功之后,焦順交代給他的第二項任務,因先前煤油的事情果然見了成效,這回的研究又事關火器,劉長有師徒都表現的十分積極。
不過暫時卻進展寥寥。
對于工部的巧匠而言,密閉性倒不難做到。
難的是在保持密閉性的同時,還要抵受住火藥燃爆造成的膨脹壓力。
如果一味死堆用料,倒也不是不能辦到,可成本必然居高不下,而且還會影響槍支的重量和實用性。
好在這事兒不急。
至少短時間內,夏國在槍械方面還是處于領先地位的——長時間就難說了,烏西人的陸軍吃了敗仗,必然會開始研發后膛槍。
以他們的制造工藝,仿制出來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當然了,夏國這邊也沒閑著,一樣在仿造鐵甲蒸汽船。
就不知道等雙方都革新了技術之后,是會互相保持威懾平衡,還是進行新一輪的試探交鋒。
這一整天實在忙的狠了。
焦順回到家中就往羅漢床上一癱,死豬也似的任憑香菱褪去鞋襪。
直到香菱又去外面打了熱水回來,焦順這才發現屋里少了人,于是奇道:“玉釧呢?這大晚上的又下著雨,她不在家里待著,卻跑哪兒耍去了?”
“沒出去,就在家呢。”
香菱用熱毛巾給焦順捂暖了腳,一面小心翼翼放入盆里,一面回道:“五兒上午淋了雨,到下午就發起熱來,這會兒請了大夫過來,玉釧正陪著診治呢。”
因腳下燙的熨帖,焦順舒服的哼哼著,含糊不清的問:“她一貫身子弱,怎也不知避著些?這是在哪兒淋的雨?她平素也不用出外差,就算在國公府里玩耍,也不至于沒個避雨的地方。”
“我問了,可她沒說。”
香菱微微搖頭,細心的搓洗著焦順的趾縫,洗干凈一只便用干毛巾裹弄了,搭在自己腿上。
焦順閉著眼睛豎起腳指頭,不安分的往上攀弄著,等好容易洗干凈另一只時,早撩的香菱五蘊皆春,眉心的胭脂記更是仿似要嫡出血來。
她紅著臉將焦順兩只腳放回腳踏上,正要端了臟水出去倒掉,卻早被焦順卷入懷中。
香菱嚶嚀一聲,便俯首帖耳任憑他施為。
但焦順畢竟累的狠了,一時還沒緩過勁來,故此只是擁著她上下求索,未曾更進一步。
香菱漸漸定了心神,便在焦順懷里道:“繡橘下午來過,說是昨兒大太太把二姑娘叫了去,說什么過些日子娘家侄女要來,屆時多半要住在二姑娘哪兒,讓二姑娘早做準備。”
邢什么煙要來?
焦順精神一震,還待再細問究竟,不想玉釧披著蓑衣自外面進來,見此情景不由酸道:“爺倒是高樂,可憐我這風里雨里的,偏還讓人排頭了幾句。”
“誰排頭你了?”
焦順依舊擁著香菱,懶洋洋的問:“大夫送走了?”
“送走了。”
玉釧自顧自的褪去蓑衣,道:“說是染了風寒,不礙事的——這丫頭也是不頂用,上午才淋了些雨,下午就病倒了,我方才說她幾句,她倒尥起了蹶子!”
因知道她平素與五兒要好,焦順又追問道:“她好端端的,怎么就淋了雨,還敢跟你尥蹶子?”
“嗐”
玉釧快步到了床前,把繡鞋貼在盆上試了試,見水仍熱著,便笑著褪了鞋襪,說是要沾沾大爺的福根兒。
等把兩只嫩菱角泡進水里,這才繼續道:“我正要跟爺說呢,上午因是聽說柳公子到了,她就巴巴尋到了寶二爺院里,又不敢進去,只在外面傻站著,淋了雨也肯不離開,就盼著能見人家一面。”
“我方才再三問她,她都不肯說實話,若不是方才在院門口撞見了晴雯,只怕到現在還被她蒙在鼓里呢!方才也是因為我提到了那柳公子,她這才惱了。”
那五兒自從正月十四見了柳湘蓮一面,就總也忘不了,后來柳湘蓮射落烏西使館國旗名震京城,她更是愈發添了癡癥。
聽是為了看柳湘蓮所以病了,焦順酸溜溜的暗道了聲‘活該’,然后才納悶道:“柳兄弟回京了?他那通緝令還沒撤吧?”
玉釧一面用玉足撩著水花,一面把身子倚在焦順腿上,甕聲道:“撤是沒撤,但壓根也沒人找他,聽說連貼在城門口的畫像都亂畫的,跟柳公子本人一點都不像——偏柳公子又是個愛熱鬧的,在城外實在悶得慌,干脆就回城了。”
“他沒來咱們這兒?”
“說是等爺休沐時再來——晴雯就是專門過來說這事兒,才正巧跟我在院門口撞見。”
頓了頓,玉釧略略壓低嗓音道:“她那邊兒一直也沒個進展,自然不好意思進來見爺。”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焦順笑道:“我又沒催她,你也別催的太緊,不然晴雯那氣性,保不齊就鬧出什么來呢。”
“就鬧出什么來,也是寶二爺頭疼!”
玉釧卻一骨碌爬了起來,認真道:“也不是我非要催晴雯,明明是她自己應下了,又拖拖拉拉的始終沒個準信——再說那茗煙當初險些害了爺的性命,總不能就這么輕饒了他!”
焦順當初也曾一門心思想要報仇,甚至還為此發展了楊氏這個工具人。
可現在隨著身份地位越來越高,對于報復茗煙一事,反倒沒那么迫切了。
但見玉釧咬牙切齒的,念著要幫自己報仇雪恨,焦順自也不會打擊了她的積極性,只叮囑她千萬不要貪功,一切都由晴雯這個工具人出面去做。
等玉釧用毛巾擦干了雙足,順勢滾入焦順懷中,三人便在羅漢床上沒羞沒臊的鬧了一陣。
直到仆婦們在門口報飯,焦順這才放開了二女,又吩咐道:“五兒既然病了,就讓她去西廂歇一歇,明兒一早你們兩個替她伺候太太洗漱就是。”
香菱想了想,主動道:“要不我今兒就在堂屋客廳里值夜吧,太太如今也習慣五兒在身邊伺候了,夜里沒個人支應著只怕不成。”
這些麻煩事兒,她一向是搶著來的,若非如此也不會得了徐氏青睞。
焦順自然沒什么意見。
只讓香菱傳話給五兒,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若再因為犯花癡耽誤了正事,甚至把病氣過給了太太、老爺,也就別怪他不留情面了。
香菱領命去了。
玉釧自灶上傳了飯菜近來,二人對坐小酌了幾杯,又嚼用了些滋陰補腎的,便干柴烈火似的滾進了里間。
誰知剛剝去外套,香菱竟又折了回來。
卻是東府那邊兒使人送了請帖,邀焦順明兒過去,幫著參詳賈蓉的婚事布置。
這倒是奇了。
焦順早在尤氏那里得了消息,賈蓉的婚事定在了下月初一——女方父親是戶部承運庫的大使,論官職不過是九品的小吏,但身家不菲膝下又只有這一女。
可卻從未聽說這其中還有自己什么事情。
一時便猜測,莫非是連著幾日沒有登門,尤氏特意拿了這名頭邀自己過去撥云見日。
可細想又覺得不對。
尤氏就算找由頭,也該找個靠譜些的,偏拿這不著調的說辭,豈不是愈發引人懷疑?
想這么多也是無用,等明兒去寧國府走一遭,自然就知道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