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邢氏自從領了賈赦的吩咐,就整日里愁的什么似的,前兒尋了迎春來,一張嘴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上回就已經用了色誘的法子,這回難道還能把她剝光了,打包送到焦順面前不成?
邢氏倒是沒什么意見,迎春八成也不敢有什么意見,可賈赦卻偏偏交代了不能假戲真做。
這可真是愁煞人也!
第二天早上起來,白頭發都多了幾根。
邢氏對著梳妝鏡小心翼翼拔下來,托在掌心上凝目良久,最后對著鏡子幽幽一嘆。
自己如今顏色日衰,又沒有子女傍身,一身榮辱全都維系在大老爺的息怒上,若再這么猶猶豫豫下去,誤了大老爺的要事,卻哪還有什么未來可言?
那焦順即便怒而生怨也是許久之后的事,何況自己也已經布置下了備案——自家的侄女身份雖差了些,配個家奴出身的焦順也足夠了。
想到這里,邢氏終于下定了決心,準備等焦順晚上回來,就把他叫到東跨院里試探一番,看要許下什么空口白話才能哄的焦順出手相助。
哪知計劃趕不上變化。
這日傍晚邢氏差人去請焦順時,卻倒撲了個空。
回來稟稱:“大太太,那家里的丫鬟說焦大爺被東府請去了,昨兒晚上下的貼子。”
被東府請去了?
邢氏心下納悶不已,不是說這焦順和東府的珍哥兒有仇嗎,卻怎么三天兩頭就要尋焦順過去?
與此同時。
焦順正與賈珍、賈蓉父子,圍著一大桌山珍海味鼎足而坐。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眼見賈珍仍是一味的勸酒,焦順抬手護住了身前的酒杯,笑道:“我這人最沒酒品,若再喝下去鬧出什么來,過后我可不認。”
賈珍聽到這話,只得訕訕的放下了酒壺,嘴里說道:“那咱們就先吃菜、吃菜。”
同時卻給敬陪末座的賈蓉使了個眼色。
賈蓉忙起身給焦順加了塊鹿唇,嬉笑道:“叔叔嘗嘗這個,殺了三只鹿才湊了這一盤子呢。”
等焦順笑納了,他又裝作漫不經心的問:“聽說因王太尉要避嫌,那木材買賣薛家已經退股了?”
薛蟠這嘴巴!
焦順暗罵一聲,心下明白賈珍、賈蓉父子,必是又惦記上了這樁好買賣。
這父子倆還真是貪得無厭,修別院的銀子還一車車往家里拉呢,竟又惦記上了木材生意。
他也裝作混不在意的樣子,把筷子往半空一挑,隨口胡扯道:“什么避嫌不避嫌的,薛兄弟只是嫌棄賺的太少,瞧不上這買買罷了。”
同時焦順心下也在暗暗盤算,到底要不要答應寧國府頂替薛家。
老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這半年里三不五時就要來睡人家的老婆,雖說是你情我愿的事兒,可這一毛不拔的也有些說不過去。
再說了少了薛家的商業體系支持,單靠他出面洽談生意,成不成的另說,為此所付出的時間成本,肯定會影響到衙門里的公務。
尤其這眼見就要升官了,這時候若真鬧出什么紕漏來,豈不是因小失大?
不過……
好處雖有許多,壞處也一樣不少。
首先寧國府加入進來,勢必會攤薄焦順的利潤。
其次這兩個賊心爛腸的東西,連自家親戚都要上下其手,與他們合作少不了要鬧出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再就是,這好容易才和西南軍方建立了初步的信任,這時候放賈珍父子進來摘桃子,焦順怎么想都覺著虧得慌。
這時就見賈珍不輕不重的一拍桌子道:“若真是如此,這薛兄弟就太不應該了,少賺些銀子算什么?怎好傷了兄弟情分?”
賈蓉也是義憤填膺:“是啊、是啊!若因此鬧的生分了,豈是幾兩銀子能彌補的?這事兒我先替薛叔叔給您賠個不是!”
說著,自顧自干了一杯。
然后又大義凜然的道:“您看這樣成不,我們府上也有幾處鋪子,人脈更是不缺的,干脆就由我家頂了這虧空,既全了兄弟情分,也省得叔叔左右為難。”
“嗯。”
賈珍立刻捻須點頭道:“這倒也是個辦法,焦兄弟,你看是不是……”
這一唱一和的,日后他們父子倆若真落魄了,去天橋講雙簧說笑話也能活的滋潤!
面對賈珍、賈蓉殷切期盼的目光,焦順慢條斯理的夾了塊老雞湯煨出來的春筍,咯吱咯吱的咀嚼了半晌,這才點了點頭:“珍大哥若能頂了薛大腦袋的缺,倒也是一樁好事——只是……”
賈珍實在等的心焦,顧不得再拿腔作勢,急切的追問道:“只是怎得?!”
“只是這么大的事情,我總得找人商量商量吧?”
“對對對!”
賈珍以為他是要和來順商量這事兒,于是一面點頭一面尋思著,該怎么悄悄說服來順松口。
誰知焦順忽就問道:“大嫂可在家中?”
“呃……”
賈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脫口道:“你、你要找她商量?!”
焦順兩手一攤:“這府上的事兒除了你們父子,可不就大嫂知道的最清楚?”
這該死的狗奴才,倒真把老子的婆娘當成自己的使喚了!
賈珍心下暗罵一聲,可想到自家仍處在虧空當中,尤氏作為當家主母,應該也會極力促成此事,于是對賈蓉使了個眼色:“蓉哥兒,去看看你母親忙什么呢。”
賈蓉也不是頭回做這龜公的差事了。
輕車熟路的從后宅請了尤氏過來。
因聽說賈珍也在場,尤氏半路上還有些提心吊膽,倒不是怕他對自己不利,而是擔心他斬斷自己與焦順的往來。
進門觀察了一番雙方的神色,尤氏這才松口氣。
正要上前講過賈珍,焦順忽就長身而起,笑道:“珍大哥稍候,容我暫借隔壁一用。”
說著,就示意尤氏跟自己轉到隔壁。
尤氏略一遲疑,見賈珍并沒有要阻攔的架勢,便羞答答的垂下頭,新媳婦似的跟在焦順身后。
等到了隔壁屋內,焦順幾步到了正中,轉頭正要對尤氏講述賈珍的企圖,不想卻見尤氏正在寬衣解帶。
“你這是做什么?”
焦順不由得愕然:“怎么突然就脫起衣服來了?”
“我還以為……”
尤氏這才知道惱了烏龍,當下一張臉更是漲的幾乎要燒起來。
她還以為焦順是要刻意做給那兩只烏龜聽呢。
不過這也不能怪她,畢竟早就有過先例了——當初賈珍父子可都在外面聽過墻角。
焦順也很快想到了這些,當下哈哈一笑,上前攬住尤氏耳語道:“不用著急,晚上還長著呢。”
隨即,才將正事講給了尤氏聽。
又總結道:“這事兒有弊有利,總的來說還是弊大于利,不過被他們就這么輕松摘了桃子,我這心里實在有些不甘——你有沒有什么想法,我待會幫你一并談妥?”
尤氏這才知道他找自己來的用意。
當下心中一暖,正要推說自己別無所求,只盼著能與焦順長相廝守才好。
但話到了嘴邊,尤氏忽的想起一個心結,遲疑道:“什么事情都成?”
焦順也不夸大,認真道:“能辦、肯辦的事情才成。”
“這……”
尤氏登時又沒了主意,支吾道:“有個事兒,其實憋在我心里已經許久了,就是……就是蓉哥兒媳婦,你說當時我要是早些發現,斷了這一場孽緣,蓉哥兒媳婦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秦可卿臨死的時候,尤氏對她是恨極了的。
但隨著時過境遷,秦可卿在世時的點點滴滴,時不時的浮現心頭,倒沖淡了當初那刻骨銘心的恨意。
甚至于對秦可卿的遭遇,生出了憐憫之意。
焦順慣是個會揣摩女人心思的,聽她這吞吞吐吐的言語,再結合當下的形勢,很快就恍然道:“你莫非是想要庇護那未過門的許氏?”
當初賈蓉欲圖不軌時,曾說過‘以新換舊’的言語,再加上賈珍近來的一些行徑,自然不難推測出,這無恥之徒是又惦記上了未過門的兒媳婦。
尤氏點了點頭,隨即忙又道:“若是為難就算了,這也只能怪她命不好。”
焦順略一猶豫,斷然道:“成不成的,我且去試試。”
說著,就要轉回隔壁花廳。
尤氏見他答應了,心下反倒緊張起來,追了兩步又勸道:“要不還是算了,咱們也沒必要……”
“沒事兒,我試試。”
焦順回頭沖她一笑,推門徑自到了外面。
等回到小花廳落了座,賈珍就急不可待的追問:“怎么樣了,這事兒……”
“丑話我得先說在頭里!”
焦順截住了他的話茬,正色道:“這買賣瞧著有賺頭,實際上有相當一部分銀子,是要分給那些云貴軍漢的,到年底估計最多也就是兩萬兩銀子的進項,若非如此薛兄弟也不會主動撤股了。”
賈珍聽了這話,卻是嗤之以鼻:“那薛大腦袋能知道什么?你且放寬心,我前些日子得了消息,有人正準備囤積居奇,到時候這木料的價格必然還要再漲一大截,只要瞅準了機會出手,我估摸著這進項翻兩番應該不成問題!”
那就是六萬兩銀子了!
怪不得這廝如此上心。
焦順解了心頭的疑惑,同時也愈發有底氣了——這消息無疑是賈珍準備的籌碼之一,可也正因如此,他才更不會輕易放棄這塊肥肉。
焦順當下把身子往后一靠,懶洋洋的笑道:“那我今兒還就真來著了,這事兒果然干得過——不過我還有一個要求。”
“什么要求?”
“這個么……”
焦順目光轉向賈蓉,嘿嘿笑道:“我對蓉哥兒是愈發喜歡了,倒想收他做個干兒子。”
賈珍和賈蓉哪想到會是這樣的要求。
先是都有些愣怔,隨即賈珍的目光就開始變幻,眼瞧著就要向不利于賈蓉的方向發展,賈蓉忙提醒道:“老爺,這要是傳出去……”
“哈哈哈!”
焦順忽的大笑起來,搖頭道:“開個玩笑罷了,怎么還當真了?咱們這關系也用不著什么義父的虛名!”
誰跟你有關系了!
賈蓉心下暗罵,同時也悄悄松了口氣——若真大張旗鼓的認焦順為義父,那他日后也沒臉再在紈绔圈里混了。
不想焦順忽又正色道:“可有一樣,我既然把他當成了兒子,就容不得別人欺負他,更不能欺負我那未過門的兒媳婦——誰都不成!”
賈珍起初還沒聽明白,但見焦順別有深意的盯著自己,登時惱羞成怒起來,收斂了假笑,咬牙質問:“我的家事,你當真要管?!”
焦順沒有回答,只是堅定的看著他。
“哼!”
賈珍冷哼一聲,突然問道:“怎么分賬?!”
這老東西竟也知道‘加錢、很潤’的妙處?
“四六分賬。”
焦順指了指賈珍,又指了指自己:“你四,我六。”
“倒過來!”
賈珍立刻道:“不然我……”
剛把話起了個頭,焦順忽然長身而起,幾步到了外面蹲在了花圃旁邊。
賈珍正覺著莫名其妙,又見他折了回來,神神叨叨的把一捧土放在了自己面前,然后再次向外走去。
被搞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賈珍忍不住起身喝問道:“你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
焦順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那灰你愛怎么扒就怎么扒,全當我剛才什么也沒說。”
“你!”
賈珍勃然大怒,一把掃去那些泥土正要喝罵,卻見焦順已經出了客廳,拐向了隔壁。
他急忙追了上去,咬牙道:“你插手我家事,竟還不準我還價了?”
見焦順不理不睬,推開了房門,他又忙到:“五成五總行了吧?我再讓半成……”
房門緊閉。
焦順在門內道:“良宵苦短,有什么明兒再說吧。”
屁的良宵苦短,那特么是我媳婦!
賈珍恨的咬牙切齒,但想到焦順那確實挺長的良宵,忽就著了魔似的,一步一步挪到了窗戶底下,熟能生巧的支起了耳朵。
誰知聽了許久,也不見里面有什么‘正經’動靜。
賈珍正狐疑間,窗戶突然左右一分,隨即兜頭便潑下一盆洗腳水,直將賈珍焦了個透心涼!
這該死的狗奴才!
賈珍擦著臉在心里破口大罵,自己的屋子自己的婆娘,竟連聽個墻角都不成?!
等他怒沖沖回屋換衣服,焦順推開房門左右張望了幾眼,這才回頭笑道:“成了,老烏龜和小烏龜都不在了。”
“哼”
尤氏抱膝坐在床上,鄙夷道:“聽咱們的墻角,虧他們也干得出來!”
眼見焦順走到近前,她順勢藤蔓似的裹纏了上去,嘴里卻又交代道:“這幾日你多過來走動走動,保管有你的好處!”
焦順一聽這話,就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說實話,那半途而止的事兒,焦順也是頗為遺憾的,可上回既然裝了正人君子,又怎好自毀人設?
當下摟緊了尤氏,佯怒道:“怎么又說這個?這強扭的瓜……”
“我不跟你說還能跟誰說?這些日子我瞧她也有些松動了,這幾日你也多走動走動,爭取就把事情給辦了。”
“嘖,你這一邊兒搭救兒媳婦,一邊又把兄弟媳婦往火坑里推。”
“火坑又如何?她到時候說不得還要謝我呢!”
言語漸漸被喘息取代,等再有異響傳出時,卻已不是旁人能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