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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姨娘搶班奪權之后,為了彰顯自己成功上位,特意慫恿賈政把堂屋里的擺設搬了不少到廂房里,這客廳甚至就連燭臺都被少了一半。
燈火昏黃下,王夫人看著身前魁梧高大的焦順,莫名總覺得有種異樣的壓迫感,故此沒急著讓彩霞彩云退出去,而是指著下首道:“坐下說吧——彩霞,上茶。”
等焦順在下首坐定,彩霞又奉上一杯香茗之后,王夫人這才平復了心底的情緒波動,微微仰了仰頭道:“你們也下去吧。”
說是平復了,等彩霞彩云躬身退到門外之后,王夫人還是忍不住有些窘迫,腦子里翻來覆去的回想著當日的情景——對于自己失心瘋時做過什么,其實她壓根就沒多少印象,大多都是憑借丫鬟婆子們的復述來腦補。
可凡事最怕的就是腦補!
尤其這一獨處,各種荒誕的念頭就不斷往外冒,為了轉移注意力,王夫人不等焦順開口,就先搶著講解起了史家兄弟鬩墻的根由:“這事兒真要論起來,倒也不能全怪忠靖侯史鼎貪婪,當年老保齡侯還在世時,就已經埋下兄弟不和的根兒了。”
“那時上一任忠靖侯早逝,老侯爺一面扶持過繼的兒子襲爵,一面趁機苛斂了忠靖侯府不少家底兒,等到老侯爺去世之后,忠靖侯登門討要,保齡侯堅決不予,兩兄弟就此起了嫌隙。”
“如今忠靖侯鬧就起來,一是為了云丫頭身上那半成干股,二來多半也是想趁機翻一翻舊賬。”
原本焦順就有些奇怪,史湘云畢竟自幼長在保齡侯府,忠靖侯便再怎么恬不知恥,又哪來的底氣與保齡侯相爭?
如今才明白,原來內里還有這樣的緣由。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焦順現下最關心的,還是和王夫人內外合作,查出趙姨娘暗下毒手的切實證據!
“原來如此。”
王夫人剛說完,他便微微點頭,然后就肅然起身道:“多謝嬸嬸解惑,不過小侄這次求見嬸嬸,其實是為了……”
“太太!”
這時忽聽門外有人高聲道:“老爺醒了,急著請焦大哥過去說話,也不知是有什么要緊事!”
聲音呼哧帶喘的,卻正是在這千鈞一發,飛奔回來的賈探春!
賈政酒醒了,還有要緊是要跟自己說?
焦順聞言眉頭一皺,總覺得事情有些蹊蹺。
再說傳話自有丫鬟,何必差遣未出嫁的女兒前來?何況還跑的這般上氣不接下氣的?
但王夫人聽了這話卻是如蒙大赦一般,忙起身送客道:“既是老爺急著請你過去,史家的事兒你當面問他也是一樣的。”
“這……”
焦順狐疑的看了眼門外,決定來個快刀斬亂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趙姨娘的嫌疑透露給王夫人再說:“其實……”
然而他壓著嗓子才剛起了個頭,探春便推門走了進來,連聲催促道:“老爺那邊兒實在催得急,還請焦大哥不要耽擱。”
這下焦順卻犯了難。
他懷疑探春是猜出了什么,否則也不會如此魯莽不知避諱。
按說越是這般,越該及早把事情捅破,免得拖延下去變成不測。
可問題是焦順手上并無實證,之所以認定是趙姨娘下的毒手,全憑對紅樓劇情的模糊印象。
而這個理由又不能明說。
正猶豫著,探春又快步走到了王夫人身邊,附耳細語了幾句。
就見王夫人面色驟變,狠狠咬了咬下唇,一跺腳直接沖進了里間。
這……
焦順總不好跟進去吧?
也罷,此路不通就只能另尋別路了。
看看不遠處一臉假笑的探春,焦順重重的拱了拱手,道:“還請三妹妹帶路。”
方才他還只是懷疑,如今基本已經確定,賈探春是察覺到了什么,所以才特意回來阻止自己的。
不過這丫頭又怎會瞧出自己的意圖?
難道說暗害王夫人的事兒,她也牽涉其中?
否則怎么可能……
不過焦順這回卻是想多了,探春與這事兒并無半點瓜葛,實是因為察覺到趙姨娘事發前后的異常表現,心下早有懷疑,所以才會迅速想通了一切。
正胡思亂想,探春不卑不亢的還了一禮:“焦大哥隨我來。”
明明只是幾步路,何況焦順也才剛從那廂房里出來,但她還是默認了帶路一說。
眼見探春目不斜視的繞過自己,先一步走出了堂屋。
焦順也忙緊隨其后,在守門仆婦和彩霞彩云探究的目光中,亦步亦趨的順著游廊繞行。
等到了轉角處,兩人不約而同的放緩了腳步。
焦順悄聲道:“你們母女和馬道婆的所作所為我已盡知,且備了后手在外,倘若我出了什么差池,保管一日之內傳遍京城!”
他著重點出‘母女’,就是為了試探探春是否早就知情。
不想探腳步先是一頓,隨即又重新邁開步子,頭也不回的道:“老爺惱的是太太暗地里不檢點,便查清楚了中邪的事兒,多半也不會讓太太重新掌權,太太既不能重新掌權,查清此事對焦大哥又有什么好處?!”
因為原著遺留的印象,焦順早就知道這小姑娘不是個好相與的,可到底怎么個不好相與法,今兒卻是頭回得見!
她竟半點未曾替自己分辨,反而為焦順剖析起了利弊。
而這一番話堪稱直指核心,焦順當初也正是基于這個判斷,才完全沒有摻和此事的興趣。
只是……
焦順正要再說些什么,廂房里突然有人探出頭來,看到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游廊里,便迎上來呵斥:“你這死丫頭,方才到底……”
“住口!”
探春毫不客氣的打斷了母親,咬牙切齒道:“姨娘若不想咱們母子三人死無葬身之地,就先把嘴閉上!”
趙姨娘聞言一愣,隨即卻一手叉腰抖落著帕子叫道:“好啊,你威脅起你娘……”
“馬道婆。”
眼見趙姨娘直到這時候還鬧不清楚狀況,只顧著沖女兒撒潑,焦順一面道出關鍵詞,一面心下腹誹,這母女倆可真是歹竹出好筍!
趙姨娘又愣了一下,有些慌張的反問:“什、什么馬道婆?”
不等焦順再開口,探春又沉聲補充道:“母親和那馬道婆做的好事,焦大人都已經知道了!”
趙姨娘這下徹底懵了,兩腿一軟就癱坐在地。
好在探春手疾眼快的扶住了她,淡然道:“姨娘若不想鬧的盡人皆知,最好先克制些。”
說著,先往不遠處廂房里掃量了一眼,又回頭對焦順道:“此處此時都不是說話的所在,明兒我和母親再給焦大哥一個交代,可好?”
焦順的目光在這母女二人身上打了個轉,心知事到如今自己就算想要罷手,她們只怕也信不過自己。
要么直接翻臉,要么就只能接受這所謂的交代了。
而翻臉的機會方才又已經錯過了……
當下他言簡意賅的問:“何時見面?何處見面?”
賈探春敏銳的捕捉到了他眼底驟然升高的溫度,細一想,臉上登時浮起羞憤之色。
但她雖將銀牙咬的咯吱作響,半晌之后仍是給出了答復:“我娘舅趙國基前兩天病了,明天下午我和母親過去探視,屆時焦大哥可從后門入內詳談!”
焦順點點頭,隨即高聲道:“世叔又醉倒了?罷罷罷,那我還是改日再來吧。”
說著,沖兩人微微一禮,轉身揚長而去。
直到焦順走遠了,趙姨娘才稍稍緩過勁來,拉著女兒慌急的追問:“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
“噓!”
探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著西廂道:“先把老爺安置妥當了,咱們再找個僻靜處說話。”
趙姨娘早被嚇的六神無主,自然是女兒說什么就是什么。
且不提她們兩個回到廂房,如何安置酩酊大醉的賈政。
翻回頭再說王夫人。
她沖進臥室便撲到床上嚎咷大哭起來,卻原來方才探春在她耳旁說的是,賈政酒醒之后聽聞焦順來了堂屋,一時疑心大起,這才急著找焦順回去。
王夫人先前雖也覺得不妥,卻萬沒想到賈政會疑心自己和焦順!
都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這半輩子的夫妻,卻竟連半點信任都沒有!
況且之所以鬧出那等風波,究其根底也是因為賈政一味偏寵小妾,自己為了想要重修舊好,才會向妹妹討了那些東西。
現如今他不聽自己辯解,整日把自己軟禁在家也就罷了,竟還把自己當成了水性楊花人盡可夫的蕩婦!
這夫妻……
真真不做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