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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賈政召見探春的同時,寶玉也扛著兩肩梅花,興沖沖的回到了怡紅院。
剛過了水上連廊,還不等進院門呢,他就大聲嚷道:“襲人、襲人,快叫人把這一枝梅花送到牟尼院去,讓妙玉也……”
說到半截,他便一腳門里已角門外的愣在當場,蓋因那院子中央烏壓壓站了小二十位,此時俱都目光灼灼的看向自己這邊。
雖然認出這都是怡紅院的丫鬟仆婦,寶玉還是心虛的咽了口唾沫,然后才訕訕的問:“你們這是?”
不想他才剛開口,那些丫鬟仆婦們便呼啦一下子散開了,獨留下襲人和麝月一臉苦澀的站在當中。
見只剩下她們兩個,寶玉的膽子頓時大了,扛著梅花湊到近前,小聲問:“剛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這個……”
襲人看看左右,院子里雖沒幾個人影,但那窗前門后可是都盯著這邊兒呢。
她嘆了口氣,道:“咱們進去再說吧。”
說完,轉身先一步進了堂屋。
寶玉也狐疑的看了看左右,卻只看到一個個飛快藏起來的腦袋。
這到底是搞什么鬼?
他狐疑的跟著襲人走進堂屋里,見襲人要去斟茶,他忙伸手攔下:“先找個大花瓶來——不對,是找兩個來!”
襲人去找了兩個花瓶,和麝月一起搬到客廳的獨坐上,寶玉便將那兩樹梅花各自插進去,又圍著品頭論足了一番,忽道:“合該把姐妹們都請來,再開一場梅花詩會才好。”
說完,便準備去書房里寫帖子,一時竟倒把方才在院里的所見所聞忘了個干凈。
“二爺!”
襲人只好拉住他,正色道:“你先坐下,我有些事情要跟你商量。”
寶玉這才想起方才的事情,捏著副手道:“是方才外面那事兒?我差點都忘了問你,剛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們聚在院里做什么呢?”
“唉”
襲人嘆了口氣,無奈道:“這不是聽說二爺要跟著去南邊兒么,現成的,帶誰去不帶誰去?帶去的倒好說,不帶去的在家怎么辦?是依舊守著怡紅院,還是先散在各處?是按以前的月例供給,還是如現在一般克扣削減?”
最后四個字著重點出,顯然這才是她所要說的關鍵所在。
先前王夫人對寶玉徹底失望之后,就削減過怡紅院的供給,如今眼見著李紈掌了大權,寶玉又落了丟官罷職永不敘用,可說是高下立判。
李紈雖放著怡紅院的人沒動,但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可不會再慣著怡紅院,短短幾日,丫鬟仆婦們待遇肉眼可見的下滑。
更讓眾人難以接受的是,管事婦人們也常借口各處缺人手,把額外的差事鋪排給怡紅院——旁的不說,單只是這次雪后掃撒時,怡紅院負責的范圍就比以前大了三四倍不止。
偏這時候又得了消息,說是寶二爺要跟著老爺一起南下——這主子在時都被克扣,等寶玉走了,大家還活不活了?
于是眾人才會聚集起來向襲人施壓,意圖在寶玉南下之前討個說法。
可寶玉顯然是沒能領會襲人的意思,不以為意的笑道:“這你大可放心,你和麝月我是肯定要帶去的。”
襲人聞言便沉默了。
若在以往,她全心全意站在寶玉的角度考量,肯定希望能將這事兒解決,免得留下什么后患。
但現如今她也早沒了強出頭的心思,反正寶玉承諾會帶著自己和麝月南下,到時候天高皇帝遠的,也就顧不了那么許多了。
恰在此時,外面麝月忽然揚聲道:“彩霞姐姐怎么有空來我們這兒?”
緊接著就是彩霞的聲音:“這話說的,好像我沒來過似的——二爺可在屋里?”
“在呢。”
寶玉和襲人聽她兩個對答,忙從屋里迎出來:“彩霞姐姐,外面冷,快進來說話吧。”
彩霞倒也不客氣,笑盈盈的進到屋里,等在桌前落了座,又吃了兩口茶,這才不慌不忙的道:“方才老爺傳話說,過了二月二龍抬頭就要扶靈南下,讓二爺這邊兒提早準備好行李。”
“怎么這么急?”
襲人一聽,忙又給彩霞添了茶,嘴里問:“帶什么不帶什么,太太可曾賜下章程?”
“太太倒沒說什么。”
彩霞瞟了襲人一眼,嘴角噙著笑道:“倒是老爺特意囑咐過了,讓二爺就只帶必須要帶去的,多余的人或物一概不許帶去。”
聽到‘多余’二字,襲人心里便打了個突兀,但仍抱著僥幸問:“勞姐姐說清楚些,老爺可曾指定帶哪個不帶哪個?”
彩霞拿腔拿調道:“老爺說只帶一內一外就好,這一外指定是李貴沒跑了,這一內么……”
說到這里,她故意停下來,目光在襲人和麝月身上來回打轉。
若是以前,麝月肯定認為自己爭不過襲人,但近來王夫人對寶玉失望的同時,也惱恨襲人看顧的不周到,說不定……
她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襲人雖也對寶玉十分失望,可這卻關系到她日后的地位,由不得她不上心,于是也同樣屏住了呼吸。
彩霞等吊足了她們的胃口,這才道:“這一內么,自然非李嬤嬤莫屬。”
兩人這才知道被她給耍了,正失落又窩火呢,彩霞又站起身道:“好了,話我都已經傳到了,這兩天你們抓緊收拾,等下月初一太太多半是要來親自檢查的。”
說著,便邁步往外走。
“等等!”
寶玉這時候也終于反應過來了,急急忙忙上前扯住彩霞道:“彩霞姐姐,李嬤嬤年紀大了,哪里是會照顧人的?求你稟明太太,還是換成襲人和麝月為好。”
彩霞用力掙脫了他的手,夸張的頓足道:“哎呦我的二爺呀,你當那是去游山玩水的不成?這是扶老太太的靈柩南下,連老爺都要輕車簡從,你帶著兩個年輕丫鬟上路算怎么回事?”
一句話說的寶玉訥訥難言。
彩霞等了片刻,見他再沒別的話說,便繞過他繼續往外走。
來時雖是麝月迎進來的,但這當口麝月眼底噙著淚,卻哪顧得上送她出去?
還是襲人勉強收拾好心頭的紛亂,主動將她送出了怡紅院。
等到了院門外,襲人正心不在焉的想要說兩句場面話,彩霞忽然神神叨叨的看了看左右,然后扯著襲人到了角落里,悄聲問:“襲人,你往后準備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襲人強笑道:“自然是守好怡紅院,等著寶二爺從南邊兒回來啰。”
“能這樣自然最好,怕就怕……”
彩霞又故意賣起了關子。
“怕什么?”
襲人雖猜到她多半沒存什么好意,但還是順著她的心思追問了一句。
“怕只怕身不由己!”
彩霞壓著嗓子道:“你還不知道吧,鴛鴦已經跟太太說好了,等送走老太太的靈柩,就要去牟尼院里守著二姑娘,聽說太太有感于她的忠心赤誠,打算把琥珀她們也都送去牟尼院里呢!”
說到這里,她輕輕推了推襲人:“別忘了,你雖在寶玉身邊伺候著,實則也是老太太屋里的人,倘若也被……”
襲人聞言如遭雷擊一般,愣怔了也不知多久,等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彩霞早已經蹤影全無。
“牟尼院、牟尼院、牟尼院……”
襲人楠楠念叨著,轉過身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怡紅院里。
堂屋客廳,寶玉正熱鍋螞蟻似的團團亂轉,眼見襲人神色凄苦的從外面走進來,猛一跺腳道:“你們等著,我這就去求太太,讓你們跟著我一起……”
“二爺!”
襲人猛地打斷了他,以前所未有的冷冽態度喝道:“算我求求您了,您就給我們留一條活路吧!”
多少次了,即便是最相信寶玉的襲人,也早就不相信他能在王夫人和賈政面前據理力爭了,更何況太太本就是對寶玉失望,所以才遷怒到自己頭上的,寶玉越是為了自己去鬧,太太只怕就越是要記恨自己。
“這、你、我……”
寶玉瞪圓了眼睛,指著襲人一臉的不可置信,半晌后,忽的頹然坐倒,拍著桌子道:“罷罷罷,我不管了,我什么都不管了!四妹妹說的對,這天下就沒有不散的宴席,你們離了我,說不定過的更自在更逍遙更快活!”
說完,又橫臂一掃,將桌上的茶杯茶壺全都掃到了地上,稀里嘩啦碎了一地。
麝月嚇了一跳,下意識上前就要哄寶玉幾句,卻見襲人二話不說挑簾子就走,她腳步一頓,猶豫半晌最終也默默跟了出去。
只是遲了這半步,院里卻早不見襲人的蹤影了。
找了一圈,才聽人說襲人出了堂屋后,片刻沒停就離了怡紅院。
麝月心道這必是去尋出路了,可襲人有出路尋,自己又該怎么辦?
這時四下里又聚過來幾個丫鬟仆婦,扯著她就問襲人跟二爺反應了沒有,若再這么下去,各人可就都沒活路了。
“你們沒有活路,難道我和襲人就有?!”
麝月心煩意亂的搡開眾人,惱道:“實話告訴你們,這次陪著二爺南下的就只有李嬤嬤和李貴,連我和襲人都要留下來自謀生路,何況是你們?!求人不如求己,你們也都好自為之吧!”
說完,趁著眾人驚愕之際,也奪路出了怡紅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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