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太上皇下葬時的驚心動魄,隆源帝的葬禮顯得古井無波,甚至遠不如忠順王一黨被明正典刑有熱度。
說來因為有了賈雨村這個例子,焦順一度也曾想過,要不要再往里面塞幾個對自己敵意最深,或者威脅最大的文官進去,借以進行威懾。
但最終他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如今不管是他,還是那些文臣,無論怎么勢如水火,基本還是照著規矩來的,而現在最大的規矩制定者就掌握在他焦某人手上,那他又何必節外生枝亂了規矩?
四月初一。
小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場朝會,也是焦順履新后的第一場朝會,這頭一槍自然要打好、打響、打得漂亮。
于是等那繁文縟節剛一結束,籌謀多日的焦某人就連上兩道奏折。
這第一刀,就砍在了民辦報刊上。
他指出報刊出版方面的相關法律法規,還是太祖在世時擬定的,而現如今無論是報刊的數量、種類、波及范圍,都早已經遠遠超出了當初的設計規劃,內中泥沙俱下黑白混雜,對民間產生了很多不良引導。
因此希望朝廷能夠批準,通政司與大理寺聯和厘定新的出版法,以正視聽。
按說通政司是主管部門,大理寺負責制定法律,兩者協商合作厘定舊法推陳出新,完全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但明眼人的都能看出,焦順是沖著爭奪輿論控制權來的。
自古以來文人就講究個口誅筆伐,而自從報紙開始盛行之后,便迅速成為了士人們縱橫捭闕的舞臺,近幾年攻訐焦順的報刊文章,幾乎和參劾他的奏折一樣多。
這要是被焦順借著嚴明法紀給禁止掉了,豈不等同于打斷了士人們的一條腿?
其中一些消息靈通的,更是知道大理寺少卿柳芳,近來與焦順互動頻繁,若是兩人沆瀣一氣……
當場就有十數名官員跳出來反對,有說他意圖堵塞言路蒙蔽視聽的,有指責他夸大其詞的,還有罵他扛著太祖反太祖的。
可焦順畢竟是有備而來,立刻拋出了從全國各地搜來的花邊小報,每一份都是圖文并茂,莫說細讀,掃一眼都要血脈僨張。
巧的是,其中還有幾份是對家籍貫所在地的‘特產’,惹得那幾人無地自容掩面羞退。
但這還不是焦順的殺手锏。
他展示完那些報紙后,又取出了一張銅板照片,展示給眾人道:“諸位,工部和工學聯合研制出的照相機,大家應該都有所耳聞了吧?我敢斷言,在不久之后照相機必然會變得更小巧、更方便,甚至可以隨身攜帶、隨時拍照,屆時……”
有人不滿的打斷了他:“焦大人,現在說的是報紙,你說那勞什子照相機做什么?”
焦順看了對方一眼,將手里的照片貼在了其中一張報紙的頭版,替代掉某張不堪入目的圖畫,然后繼續道:“到那時,照片必將取代一部分報紙上的配圖——譬如說現在,夏報如要報道這次朝會,就可以將大殿上的情景照下來,這樣既清晰直接又便捷迅速。”
這時候有些人已經隱約猜到他要說什么了。
就見焦順又把照片挪開,露出底下的圖畫:“倘若這樣的配圖,也都變成真人照片……試問諸位以為如何?管是不管?”
眾大臣大多面色陰沉,但也不乏兩眼放光,似乎發現了新大陸的。
當然了,也有依舊不肯認輸,跳出來指摘焦順不該搞出照相機,若是沒有照相機,自然不會出現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
對于這種完全的腦殘言論,焦順壓根兒就懶得理會,直接再次提請修正報刊法規。
這次受到的阻力明顯少了不少。
不過最后還是出了一些差池——次輔賀閣老出面,表示此事攸關文脈興衰,單只是通政司和大理寺聯手,恐有顧慮不到之處,所以建議由禮部牽頭督辦,最后再提交內閣審議。
只能說姜還是老的辣。
但焦順也并不是很在意禮部和內閣橫插一杠,畢竟他最大的優勢就是經歷過后世信息爆炸時代,對這里面的貓膩不敢說是門兒清,起碼是能吊打在場所有人。
因此即便是有禮部督辦、內閣審議,他自信照樣能達成目的。
再說了,等新的法規制定好,該怎么執行還不是要看通政司如何解讀?
等這一條提案塵埃落定,焦順緊接著又祭出了第二道奏折,這一次他越過了通政司本身的職權,將槍口對準了太醫院。
指出因為缺乏獨立的培訓機構,太醫的培養一直都是由太醫院自己負責,選拔不夠透明,選材不夠廣,祖孫傳三代是普遍現象,有些甚至是從前朝一路承襲下來的。
這使得太醫院內良莠不齊,多有濫竽充數之輩、蠅營狗茍之徒。
最近兩年先是先帝無故中風,最終不治,后又有太上皇被庸醫所害,很難說和太醫院的種種亂像無關。
因此他認為太醫院必須要進行改革,至少要將培訓醫生的機構獨立出來,仿照工學,設立一所醫學院。
雖然不在他的職權范圍內,但這一條倒是沒人跳出來反對,畢竟先后兩任皇帝在極短的時間相繼去世,太醫院可說是責無旁貸。
即便焦順不指出來,也會有旁人出面參劾,只是別人多半不會想到要建什么醫學院罷了。
不過他們大概想不到,焦某人早在去年就已經搞出了顯微鏡,目前工學正加班加點收集病菌方面的訊息,只等醫學院正式建成就拋出這個王炸,趁機搶占話語權,拓寬工學生的未來前景。
文人不是常說不為良相便為良醫嘛?
工學生當然也能走這條路,而且學理工科的天然就比學文更適合學醫!
這一來,等到第三期學生畢業的時候,除了工部書辦、大匠、糾察隊、以及通政司和各地電報局之外,還可以考入醫學院轉職太醫。
而除此之外,這個建議還混雜了一些小小的個人情緒,那就是焦順希望能趁西洋人在這上面立足未穩,爭取把現代醫學定格為‘新中醫’。
后世的時候,焦順也知道中醫有些跟不上時代,但聽人言必稱‘西醫’如何如何時,又總覺得有些別扭,畢竟這玩意兒多少帶了地域人種色彩,不像現代醫學那么中性。
所以焦順就很想看看,等他搞出的‘新中醫’占據主流之后,歐美等國會不也會言必稱‘中醫’。
連續兩次啟奏,都基本達成了目的,焦順這才偃旗息鼓退回班列。
后面的事情就比較乏善可陳了。
也就是有人舊事重提,再度提出要廢止京西鐵路的時候,焦順跳出來與其唇槍舌戰了一番,其余的時候,他基本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而到了朝會的尾聲,坐在珠簾后面的李太后才突然提出,因為太上皇突然離世,嬪妃們原定的出宮省親計劃不得不中斷。
如今朝中稍安,理應重啟預案,給這代嬪妃最后一次出宮省親的機會。
雖然不少大臣都覺得,在這樣具有意義的朝會上,討論如此細枝末節的問題有些本末倒置,可也不會為了幾個寡婦回娘家的事兒,就跳出來做仗馬之鳴。
再說了,這本就是兩位太后的職權,放在朝堂上征詢意見也不過是走個形式罷了。
于是默契的,這個提案也被迅速的通過了。
重啟省親的日期,被定在了這月十五——其實按照吳太后的意思,巴不得越快越好越早越好,但李太后表示,各家外戚也需要時間才能做好迎駕的準備,她這才勉強定在了半個月后。
但這也已經是她能忍耐的極限了,因此散朝后,她便召集一眾太妃,宣布這次的省親次序,仍然按照原定計劃來。
幾個年前沒能輪到的妃子剛要高興,吳太后又一指賈元春道:“這次還是賈太妃頭一個出宮。”
這下眾人可就不樂意了,憑什么有人可以連續回家兩次,還每次都要排在前面?!
直到李太后出面,表示這次省親可以停留兩天一夜,等到第二天下午再返回宮中,眾人的怨氣這才散了大半——比起次序,她們顯然更在珍惜和親人相處的時間,畢竟在成為了‘時代的眼淚’之后,這些青春正貌的太妃們,對親情的渴望也是與日俱增。
雖然莫名拔得了頭籌,賈元春卻半點沒有高興的意思。
她隱隱猜出,這次省親很可能是吳太后針對自己設下的圈套,而更讓她警惕的是,李太后似乎也在其中扮演了輔助的角色。
這讓賈元春陷入了極度的忐忑當中,可又一時琢磨不透,自己回到娘家還能發生什么事情。
畢竟她這守了寡的,都還在堅守貞操抵死不從呢,哪里想得到王夫人會紅杏出墻?
說到王夫人,她這段時間也是柔腸百轉,每日里茶不思飯不想的,整日都在糾結該不該助紂為虐,揣測探春所說的機會到底是什么。
直到聽說重啟省親的消息,王夫人這才恍然大悟,然后卻是愈發糾結,一時甚至都坐下病來了。
眼見如此,賈探春先讓李紈散播消息,說王夫人是因為發愁錢從哪兒來才病倒的,然后又打著求助的幌子,向焦順修書一封,提醒他及時穩住王夫人,以免事到臨頭橫生枝節。
于是到了初三這日。
焦順便大張旗鼓的趕到了榮國府,以往他都是長驅直入,這回卻規規矩矩的遞了帖子。
那門房接過帖子都有些懵了,直到聽到‘下聘’二字,這才連忙請焦大爺在門前稍候,自己飛也似的進去稟報。
不多時整個榮國府都轟動了。
剛被放出來沒多久,又被薛蟠拉去走了兩天后門的賈璉打頭,隔壁賈珍、賈蓉、賈薔為輔,眾星捧月也似的將焦順迎進了榮國府里。
而沒過多久,焦順帶來的聘禮又成了闔府上下議論的焦點。
拋開那些常見的四色禮物,主要就是兩樣:南京老家的祖傳祭田,以及兩萬兩白花花的銀子。
要知道迎春嫁之所以差點嫁給孫紹祖做正妻,為的也不過就是不到一萬兩。
如今單只是現銀就翻了倍,更不用說那祭田足能折個四五萬兩——考量到它是初代榮國公置辦下的,這份意義又不是銀錢就能衡量的。
這下子省親的錢就不用愁了!
而也是直到這時,眾人才知道賈政偷偷將祖傳的祭田賣給了賈雨村,而焦大爺又從賈雨村手上將祭田贖回來,物歸原主。
這下不少老人都在暗罵賈政崽賣爺田,然后又無比慶幸府上能有這么位手眼通天的準姑爺。
然而他們就算想破頭也想不到,被他們交口稱贊的準姑爺,此時正將府里最尊貴的女主人壓在身下肆意狎弄。
云散雨歇。
聽到‘姐姐’二字,剛剛從失神中緩過來的王夫人,羞臊的看向禪房門外,此時探春就守在客廳里,為她二人的奸情保駕護航。
自己方才鬧出的動靜是不是太大了?
“問你話呢。”
“這……”
聽焦順催促,王夫人忽然又想起了,先前焦順也正是在這禪房里梳攏了寶釵,忍不住幽怨道:“你聘了三丫頭,又將寶丫頭給……怎么還嫌不足?”
“你怎么把自己給摘出去了?”
焦順嘿嘿一笑,旋即正色道:“我這也是被逼無奈,你又不是沒瞧見,那吳太后如今肆無忌憚,堂堂先皇寵妃,愣是被她塞進箱子里送給了臣子,真要逼急了,她什么事情做不出來?”
頓了頓,又柔聲道:“再說了,你也知道皇太妃已經萌生了死志,咱們這也是為了救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如此軟硬兼施,又搭帶著來了一段兒返場,內外兩開花之下,終于是擊穿了王夫人的心防,讓她答應在省親當日,會盡力配合自己和探春的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