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平地處淮州之南,泰淮江之口,地理位置極為優越。
如果想要從淮平出發至金沙郡,淮平平原內前半段官道暢通無阻,到了后半段,卻開始多丘陵山壑。
車隊中的另一輛鐵甲牛車,車廂內裝飾很是豪華。
不僅地上鋪有由山獸皮毛制作的高級地毯,桌椅為上好的黃梨木制成,就連桌上的點心果脯,在市面上也是難得的精品。
車廂內少男少女,一邊談笑,一邊吃著點心,很是快樂,只是其身旁的美婦卻黛眉微蹙,眼里藏著淡淡的憂慮。
偶爾想到些什么,看著身旁的少男少女,更會有無聲地嘆息。
“娘,來吃桂花膏,張本齋的桂花糕真的很好吃,你快嘗一塊。”
裹著雪白大衣的少女,好似也看出了貴婦眉眼里的憂愁,青蔥般的玉指夾了塊鵝黃色的糕點,笑盈盈地湊到婦人懷里。
曹虹見著懷里粉雕玉琢的女兒,一臉有些欣慰,輕撫著其秀發,接過糕點,也沒拒絕,小口吃著。
“娘,別擔心了,說實話,我們也不一定真要去分薄一些產業,大伯他們若是不許,大不了就不要,歇一段時間回來,全當出門散心就是了……”女孩聲音清脆,依偎在貴婦懷里,輕輕說道。
“屬于自己的為什么不去爭?你倒是看得開,什么都不爭,
我看到時候我老了,你倆姐弟是往哪個街頭喝西北風……”
曹虹眉頭微蹙,笑著搖搖頭,故作打趣道。
她所在的家族為淮平曹家,不算大,卻也不小,族里有宗師坐鎮,城外占了兩座小礦,外加數輩人的積累,又開了十數家酒樓行當,即使是淮平,也算有頭有臉。
再加上她們這輩人,也出了不少苗子,聲望更重,勢頭也更足。
作為曹氏嫡女,按理她應該生活得很舒適。
可壞就壞在她遠嫁過。
年輕時她游燈會,與一外城來淮平求學的公子少爺情投意合,兩人真心相愛,你儂我儂下,自然干柴烈火,最后不小心大了肚子,只得奉子成婚。
好在對方家世也不凡,曹老太爺不爽歸不爽,也沒有過分刁難。
不過世事難料的卻是,在曹虹嫁到外地,不足兩年,丈夫便病去世,她只得獨自一人,帶著兒女,回到娘家。
原本夫家這一房的產業,則交給大哥打理,約定等曹虹女兒及笄后再接手。
大女兒曹清漪是她十六歲時生下,外貌繼承了她的優點,柳眉大眼小嘴,也承襲丈夫白嫩的皮膚,很是可愛,今年正好十五及笄,也就是到了當年約定的時間。
不過這些年來,大房一脈,每年的分紅雖然都按額足量,但近些時間,曹虹卻是聽到了些不好的風聲。
好像原本友善和藹的大房有了些不好的心思。
知道此事后,她立即就與父親請示,想要借助娘家的勢力。
只不過令他失望的是,夫家那邊勢力也不弱,即使是曹氏也不愿太過得罪,好說歹說,不過派了曹沙一位半步宗師,算是表明態度。
此時的曹虹才明白,無論父親小時對她多偏愛,甚至于她將兒女都改做曹姓,但也變不了她是外嫁之女的事實。
若是不觸及利益之爭,她還是那個曹氏大小姐,一旦其父去世,那些哥哥們繼位,一個不高興,或許她便成了真真切切的外人。
于是才有了這一趟金沙郡之旅。
她早已打定主意,即使吃些虧,也要為兒女留下些家底。
“娘,其實我沒有開玩笑,實在不行,爹那邊的產業我們就給大伯,還是像以前,每年得些紅利,也挺好的...”
曹清漪捧著另一種紅色的糕點,小口吃著,隨口道。
“小漪,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再怎么說你與你大伯流著同樣的血,不要怕,你難道忘了當年小時候,你可是最喜歡你大伯抱了呀,
再說,你外公派了你沙叔叔保護我們,不會有事的。”
曹虹輕聲安慰道,既像安慰曹清漪,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哦..我當然記得,只是...”曹清漪張了張櫻桃般的小嘴,想說什么,可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出口。
見此,曹虹搖搖頭,輕輕拍著其肩膀,作無聲地安慰。
母女兩人相顧無言。
一旁的傻弟弟也反應過來,看了眼兩人,隨后忽然眉頭一挑。
像是尋到什么機會般,竟一把將糕點全抓起來,拼命往嘴里扔,不一會便咽住了,急得哇哇大叫。
使得曹虹又好氣,又好笑。
不過看著兒子那酷似某人的眉眼,腦海里閃過那抹熟悉的身影,最終無奈地拍著兒子的背,送上一杯熱水。
車隊繼續行走。
不知是不是一大票車馬的緣故,一路平安無事。
到了正午時分,風雪已然變小,道路也到了官道后半段,兩旁開始多起伏的山嶺。
放眼望去,終于也不再是一望無際的白色雪地,而是千山鳥飛絕,皚皚的雪蓋青山之景。
到達一處專門修筑的驛站據點。
牛車開始停頓,專門負責的仆役家丁開始快速升起篝火,準備造飯,以及喂養牛馬,檢查車輛。
這方據點修筑于一處矮小的丘陵后,原本應該是一座廟宇,后面不知為何成了一方驛站。
只不過如今已經荒廢了,連個活人都沒有。
好在兩支商隊準備都很充分,這點倒是無事。
林末同樣下了車,他瞥了一眼廟內另一頭開始造食的曹氏一行人,便沒再關注,徑直走到另一邊坐下。
此處早有青龍會會眾鋪好了獸皮毯子,升起了篝火,熬煮著肉粥。
早已腌制好的臘肉,加上各種如筍丁,土豆塊,豌豆,配合上好的靈米,沒過多久,便有誘人的香味出現。
適時,另一邊的曹虹,帶著自己的一兒一女,以及神色木訥的曹沙,一同過了來。
“這次多謝公子了,若不是公子答應一同前行,路上想必不會如此太平。”
曹虹送來了兩份醬香鴨,認真地朝林末道謝。
態度很是誠懇。
后面這半段路一過,到了城里,便算安全了。
因為即使他那位大兄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也絕不會在光天化日下動手,背上吃絕戶,殺弟妹,奪家產的名聲。
“小事,一路同行,合則兩利,說不上什么感謝。”
林末沒有冷臉相待,溫聲說道。
曹虹笑意更濃,隨后開始隨意地問著林末的家世。
如果可以,她不愿女兒再遠嫁,像她一般,孤苦一人身處外地,說話腰桿都不直。
林末正好也是在淮平內人家,看這排場,出身也不凡,再加上言語得體,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很符合她對于女婿的要求。
固有此問。
林末自然也聽出了曹虹言語之意,不過他本就是隱瞞身份出行,自然不會暴露身份。
隨意地便用話術搪塞了過去。
聊了十數句,曹虹終于也看出了林末的意思,也是灑脫,笑著恭維了兩句,便帶著兒女離去。
“小姐,如若可以,最好與這位公子一同前行,那樣必然會安全很多。”
回到屬于自己的篝火,一直沉悶木訥的曹沙,忽然開口,低聲說道。
“??”曹虹。
曹沙很快就給出答案。
“此人自己便身材魁梧,氣血雄渾,看著不顯山不露水,實際絕不是常人,再加上身后的兩個和尚...我看不透。”曹沙老實地說道。
一邊說,余光小心地觀察著林末一行人。
“這.....”曹虹一驚,她可是知道曹沙什么實力,連他都看不透,豈不意味著兩人都是宗師?
而再看看青葉,言真兩人的做派,那這個林公子,又會是何等身份?
就在曹虹心中思緒紛飛,話語涌上心頭之時,驛站之外,忽然傳來密集的腳步聲。
原本一臉木訥的曹沙兀地起身。
下一刻,大聲吼道:
“戒備!”
說著便想要出門看看巡視。
此時廟外天色有些暗淡,稀稀疏疏的雪花落下,比往常,更添了幾分陰森寒意。
剛好背后又有著一處小丘陵,正是樹林密集之所,若有高手潛伏,普通手下巡視,還真不一定能發現。
就待曹沙懊惱沒有親自去檢查時,一道道蒙面黑衣的身影迅速從門外魚貫而進。
為首的則是兩個身材高大的男子。
兩米多的個頭,在普通人中,算是顯眼了。
兩人同樣蒙面黑衣,只不過面罩上繡有金線,一看便比其余的黑衣人,高個檔次。
雖還未動手,這樣的打扮,一看便是不懷好意而來。
“看來沒有找錯,呵,混于商行之中,甚至將家族旗幟摘下,也算有點小聰明了,只是可惜...”為首的男子笑了笑,不露痕跡地看了眼曹氏眾人,然后盯著林末說道。
“...可惜從你們決定自淮平離開開始,便是一個錯誤!”
說著身后之人便商量好一般,哐當一聲,拔出鋼刀。
一個個血氣意勁開始狂涌。
竟然最弱的都是立命境高手!
這一幕,直接讓曹氏一行人面色凝重,心底發顫。
不過再聽出,其好像是針對林末一行人后,又下意識松了口氣。
原本她以為來人是夫家大房,那位名為密林之虎上官弓,看來自己想錯了。
“沙哥?我們...”曹虹再是干練,終究是個女人。
見到這樣的場景,心頭發慌的同時,完全拿不定主意,看了眼默不作聲的林末等人,又看向曹沙。
有些怕被波及。
曹沙則一臉凝重,沒有說話。
“至于其他人,時也命也,為避免節外生枝,也請你們一起去死吧。”
就在這時,蒙面男子忽然轉過頭,惡狠狠地盯向面色蒼白的曹虹,笑道。
此話一出,原本還有一點僥幸的曹虹,立即面如金紙。
蒙面男子低聲桀桀地笑了兩下。
他自然就是上官弓。
作為上官家的嫡子,他其實不愿意背負這樣弒弟妹,殺子侄的名聲。
畢竟上官弓與死去的上官劍關系很好,而他對自己這位弟妹也很是感興趣。
只是無奈,他那位死去弟弟,留下的產業太多了,多到即使是他,也不愿忽視。
只得無奈辣手摧花。
當然,對于素昧平生的林末等人,他只能說句抱歉。
為防節外生枝,這等丑聞敗露,他不打算手下留情,自然是一并解決掉,通通一拳打死最好。
順便接手外面的一應貨物。
也算一石二鳥,沒有白費功夫。
只不過笑著笑著,他笑聲慢慢變小。
因為其看見原本驚恐的眾人,一個個同樣神情凝滯,朝他身后看去。
他猛然回頭。
只見廟外。
轟隆隆。
遠處皚皚白雪覆蓋的雪山上,無數雪花崩碎,鳥獸飛起。
一道人影憑虛而來,似踩在雪浪之上,周身是驚恐的飛鳥,急速朝驛站廟宇襲來。
速度太快,近乎成了一道黑線,加之腳下崩碎的雪浪,如同踩著一條白龍。
還未靠近,廟宇內的眾人,便如同心間墜巨石般,瞬間寂靜無聲。
林末忽然站起身。
“不知是會中,還是別院,有暗子,回去得徹查,該殺殺,該罰罰,要立點規矩。”輕聲嘆息道。
他原以為此行能夠安穩抵達,沒想到還是有意外發生。
不過也沒關系,事到如今,來一個殺一個便是。
因為直到現在,他也沒碰上真正能試探出他實力極限之人。
無論是趙東澤,還是孫道易。
“你們兩個不要離我太遠。”
他交代一聲,活動著筋骨,任由身上的黑色大氅滑落于地,露出一身魁梧得猶如虬龍樹根般的肌肉。
哐當。
恰好,頭上的玉冠忽地崩碎,披肩的黑發垂在肩上。
原本柔弱書生的氣質,陡然一變。
就像假寐的猛虎,打了個盹,睜開眼,將要下山。
兇猛異常!
他大踏步前行,完全示廟內眾人如無物,莫名給人八風不動,四方來朝之感。
走到門口之時,原本一臉兇殺之意的黑衣人,竟然下意識便讓開了身形。
因為林末還未靠近,他們便自發感受到一股強烈無比的威脅感。
那是自尾椎骨直沖后腦,甚至于反應到皮膚如針扎般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