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正午。
淮平平原到金沙郡的官道上,道路兩旁的樹海林地,此時掛著枯黃的枝葉,上覆皚皚白雪,此時一片的白色。
大量的雪花紛灑落下,風聲呼呼中,夾雜著牛馬悶沉的響鼻。
響聲連成一片,竟也像是一曲怪異的調子,使這寂寥的官道,多了幾分熱鬧。
粗略一數,竟有數十輛牛車,人數算很多了。
當頭的牛車是鐵甲牛,掛著的商隊大旗上寫著昌平兩字。
若是有經常跑道的,便知曉,這商隊便是近段時間崛起的昌平商行。
勢力不算大,卻也不算小,商行里有宗師坐鎮,道上面子也大。
因此雖然才創立不久,但在完成了幾個大單后,也成了淮平城中中型商行里的翹楚。
不過沒有人知道,實際上這家新生的商行背后也是青龍會。
背后創立控股小中小型商會,這是林末想出的辦法。
實際也是受了前世的影響。
這樣能夠最大程度地形成壟斷,也不容易引人注意。
最近這段時間,青龍主會開始收縮勢力,像昌平商行這種屬于子公司性質的商會卻依舊在擴張,編織情報網的同時,加固各種物資渠道。
而這一長串的車隊,除了大半為林末派人著手為林氏準備的藥材,礦石等資源,還有半支車隊為半道上遇見的路人。
如今風雪夾雜,世道又越發之亂,像在城外行走,一般都會抱團取暖,這樣一來,普通的山匪強人,也會心生畏懼。
像昌平商行這種亮著牌子的車隊,則最是受人歡迎,畢竟招牌在那。
而林末此次出行,是假借的是于淮平生活,年末雇傭商行省親的富家公子身份,順道上接收了對面一筆錢財,也就同意了其跟隨同行。
途中,他也算了解了這支車隊。
其算是家族氏車隊,主人家卻少見的是個婦人,氣質雍容,做事卻很是干練,身著略帶緊身的得體藍衣,明明年紀不小,卻見不得半點皺紋,應該是大家族出身。
同行還帶著一兒一女,兒子不大,大概六七歲,女兒則十六七歲。
兩伙人初始時見過一次,兒子女兒長得白白嫩嫩,沒受過什么重力活,衣著也不凡,穿的是立命境山獸的裘衣,一看同樣養尊處優。
通過簡單地溝通了解,林末知曉婦人姓曹,名曹虹,娘家在淮平,如今過年帶著兒女回夫家而已。
至于為何年前一直住娘家,兒女也跟著姓曹,林末卻也沒問,畢竟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萍水相逢,哪需要問這么多。
唯一算是仔細打探一番的,便是其帶的家族護衛。
最強的是一個名叫曹沙的中年男人,善使一雙流星錘,氣血澎湃,大概是半步宗師的境界。
其表現得很沉悶,像地里頭默默耕耘的老牛,給人踏實老練之感。
只不過滿是傷痕老繭的手,以及近乎盤出漿的流星錘柄,又充分說明著,其的確是曹虹一家跋涉千里的最大依仗。
除此之外,還有十個立命境的侍衛小頭目,以及肉身境的家仆護衛。
這些人同樣是曹氏家仆,最少也是兩代的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在曹氏,實力雖然不強,但都能效死,很是可靠。
鐵甲牛車將碎雪碾入地里,道路兩旁的樹木景物飛速掠過。
林末坐在牛車內,面前則是一座小型的鳳凰獸爐,紅紅的炭火釋放著熱量,外帶著淡淡的果木清香,飄蕩在車廂內。
其上還有一個茶座,借著爐火保持著溫度,嘟嘟的聲音自壺嘴里,隨著白氣冒出。
他身著一身寬松的黑色大袍,將魁梧的身材盡數遮掩,披肩的長發則少見地用玉冠上束。
不得不說,棱角分明的臉龐,外加蒼白的皮膚,這副打扮,確實像富家少爺。
青葉坐在其對面,手里依舊捧著從察地司借來的地圖卷軸細看。
言真則在旁邊,幫忙一起歸納圖集,很是恭敬。
他原本是不用來的,只是他與青葉出奇地投緣,兩人不過幾日,便引以為知己,天天“佛曰,如是說”掛在嘴邊。
最后知曉林末要帶著青葉離開淮平,便懇求一同前往,還能幫忙處理雜事。
林末見其這段時日確實別無二心,做事也踏實,便同意了。
不得不說,兩人加起來,效率確實高了不少。
尤其是言真這家伙曾在黑佛教修行,東奔西走去過不少地方,配合圖集,能給予佐證。
只是即使如此,也不知多久才能真正確定地點。
林末心中端起由曹縣巖茶調制的奶茶,輕輕喝了口,看向窗外。
透過特制的,單向帷帳,可以看見車外又大了幾分的雪花。
其洋洋灑灑地落下,越積越厚,使得牛馬車輪滾壓過的聲音,也越發沉悶。
再大些,怕就要成雪災了。
噠噠噠。
這時,車門外傳來敲門聲。
“林少爺。”
言真自覺去開門。
門外是個裹著雪白大衣的侍女,身子包得嚴嚴實實的,柳眉月牙眼,算是中上之姿色。
沒過多久,門關上。
言真便拿著一個精致的食盒過來,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喏,林少爺,人家給你的。”
“放那吧。”
林末面色不變,隨口道,依舊輕呡著奶茶,頭也沒回。
像這種的小食品,小禮物,曹虹已經送了不少了。
準確說,在其見林末樣貌不凡,而雇傭的昌平商行規模不小,又不經意間得知他還未婚配后,便多加了不少示好之意。
畢竟像曹氏這種派出一個老練半步宗師,已經算大家。
而林末單是雇傭的商行里,便差了兩個半步宗師,外加諸多精干立命,自然顯得底蘊非凡。
換言之,在這亂世,屬于一等一的高富帥。
因此曹虹將其當做女婿預備人選,倒也正常。
只不過林末自然并不在意這些,只是伸手不打笑臉人而已。
“其實大人應該考慮婚配之事了。”一旁,言真吃著食盒里的精致點心,隨口說道。
“再說吧。”林末回過頭,拿起爐子上的茶壺,再倒了些奶茶。這種由巖茶配合上好奶源釀制的奶茶,有些像前世阿薩姆奶茶的味道,
溫熱飲用,口感更佳。
“成家立業,兩者其實并無沖突,像我等武夫,若是只知修煉,隨著時間過去,或許會遺憾很多東西。”
言真吃完拍了拍手,笑著說道。
雖然在笑,但語氣卻低沉了不少。
林末沉默些許,兩手端著茶,心里有些復雜。
之前剛來到這方世界時,遭遇一系列事件,包括家族劇變,強敵來襲,因為實力的弱小,為了避免可能的悲慘的結果,他拒絕了所有的或好或壞的開始。
但如今,他即將突破宗師,戰力更是強于大宗師,他是否需要像言真所言,考慮下這些雜事?
林末端起奶茶,繼續飲用,像是沒有聽見言真的感慨。
心中卻慢慢陷入了回憶。
其中有前世止步于暗戀的臉紅,也有這方世界內心出現過的萌動,以及以往日子里,林父林母隨口地詢問。
此時淮平平原外,一處丘陵之上。
丘陵不高,駱駝形成,因此又被稱為駝峰,不算濃密的林海,隨著雪花落下,南渡遷徙的飛鳥呼地一聲,劃過天際。
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立于峰巔,任憑凜冽的寒風裹帶雪花,落在身上。
其中身高挺拔的男子,鷹鼻虎目,闊口黃牙,光禿禿的腦袋上有黑色的紋身,手里則挽著一根粗大的鏈球。
他即使是寒風中,也只穿了一件僧袍,開敞的襟口露出結實的肌肉,極具輪廓感的線條,盡顯力量之感。
“情報傳來了,打死趙東澤的是靈臺宗新晉清涼寺住持,名為林末,傳承大威天龍法,身具一身巨力,戰力驚人。此人應該便是靈臺宗靈臺一脈的道子。”
另一旁的矮小男子輕聲說道。
男子其實也說不上矮,有一米七幾的個頭,在普通人中算是正常,只是與光頭男子相襯,顯得矮小。
他有著一頭的紅發,眉心處也有紅色的月痕,身材普通,真就像個普通人。
“原束。”紅發男子言罷轉過頭,看著光頭男子,
“不管其用何等手段,總之,這位清涼寺主,應該有大宗師戰力,你確定應付得過來?”
光頭男子輕輕扯動手里的鐵鏈,將其崩得筆直,點點頭,又搖搖頭,沙啞的聲音道:
“能打死趙東澤,其實我是不信他沒施手段的,不過這其實也不重要,我們目的并不是打死這位天才,只是將那青葉解決掉,不是嗎?”
紅發男子沒有說話,沉默了下去。
原束說的沒錯。
據他所知,這位林末,境界好像還沒有突破宗師,能夠越境打死宗師,已經算了得,至于大宗師...其實大可能借用了奇妙的手段。
這樣的手段,可能是超級暗器,可能是絕跡的毒藥,甚至可能是大佬高手的暗手,如若沒有防備,確實很容易翻車。
但只要小心謹慎,留一手,其實沒多大事。
而他們的目的,確實也不是打死林末,畢竟黑佛教勢大歸勢大,也還沒膨脹到想要與靈臺宗對上。
只需要滅個口而已。
“難保其那種手段還有,不然其也不敢帶著那青葉外出,甚至有大可能在釣魚,須得小心點。”紅發男子低聲告誡說道。
“你說的在理,不過我們事先排查過,靈犀別院那幾個長老,都未離開淮平,既然大宗師未動,宗師來幾個,又有什么區別?
大宗師與宗師的差距,人數再多,又能怎樣?”原束搖搖頭,坦然說道。
這樣的語氣,在不知真相的外人聽來,很是傲慢,目中無人。
但他看來,卻是習以為常。
因為宗師與大宗師差距,確實是云泥之別。
“而且放心,我打死那青葉便會抽身離去,不會給其手段發作的時間。”
他認真地說道。
“暇點一事,對于佛首而言很是重要,如若能成,那邊必然降下饋贈,佛首也會趁時再選十八護法,我等或許借此次之事,能躋身其中。”紅發男子輕聲道。
聽到男子語中的幾個詞語,原束眼里似乎出現了光。
“暇點,饋贈,十八護法...”嘴里重復呢喃。
“如若真能借此躋身新一輪十八護法,或許我能借此際遇,再次神變,與黑佛摩尼迦靠的更近。”
他臉上出現希冀之色,腦袋上的黑色紋路更是發出霧蒙蒙的光澤。
“如此也能求的真正大成經文,救苦度厄于世間。”
紅發男子不再說話,只是念了句‘黑佛在上,摩尼迦于前。’
經過這些年的時間,昔日的第一批十八護法,死的死,殘的殘,但活下來的,都成了教中數一數二的人物。
可以說護法之位是黑佛教中最快的晉升之階,沒有人不希冀。
“黑佛摩尼迦會保佑你,我等著你的好消息。”紅發男子作了一揖禮,微笑道。
言罷,腳尖一點,身子頓時后仰墜入崖下。
呼啦。
遷徙于空中的飛鳥受驚,打亂了陣型,四處逃竄。
空中紅色的霧氣出現,如潮水般向四周侵襲,轉瞬便化作一道流光,飛遁向遠方。
如今那邊暇點要開了,他需要提前去布置一番。
原束想要成為新一輪十八護法,他自然也想。
最后留在原地的原束,看了一眼遠去的紅光,便收回視線。
他將手里的鏈條纏繞于右手,同樣雙手合十,朝西方行了個佛禮。
“黑佛摩尼迦在上,保佑原束此行順利。”
沙啞的聲音帶著真摯的誠意。
下一刻,其腳下的石塊瞬間崩碎,。
一陣氣爆聲響起,原束直接跳下山崖,朝山腳疾馳。
嘩啦啦。
無數飛鳥驚起,如同炸彈般的聲音,卻越來越大。
他在淮平停留的太久了,迫切地想要回到同伴身邊。
只有在同樣是求道者的他們面前,他才有勇氣面對這污濁的世界。
不過在此之前,他需要完成黑佛摩尼迦對他的考驗。
他并不膽怯,也無埋怨。
只希望磨難來得更痛苦,更真切。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使他真正投入黑佛摩尼迦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