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暗流涌動沈行知感受不到,但他多少也能體會一二,這個時候最難的應該就是李治和上官儀了。
上一次李治密詔準備廢后,可是不僅沒有廢成后,反倒讓武媚勢力越來越大,在沒有得到沈行知的明確回復前,李治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而最近李治的身體也是越來越差,他甚至感覺自己命不久矣了,這一日又秘密的找來上官儀商量對策。
李治已經無法久立,大多數時候都躺在床榻上,他拉著上官儀的手,虛弱的說道:“朕欲留下遺詔,封素節為太子,待朕駕崩后,愛卿昭告天下,輔佐素節登基。”
“臣這便去擬詔。”上官儀也是悲戚的答道,連忙起身去擬詔。
李素節是李治與蕭淑妃所生的兒子,是出生最好的一位皇子,可惜蕭淑妃被武媚殺死后,李素節就被外放為官,連長安都進不了。
不過這到讓李素節現在還活的好好的,如果有了李治遺詔,加上李素節的身份,到時候還真可能撥亂反正。
只是就在上官儀擬詔的時候,武媚也正在朝李治的寢殿而來,等上官儀擬好詔書,拿到李治跟前審閱準備用印時,寢殿的門忽然被人推開了。
當殿門推開后,才聽到有內侍大喊道:“圣后駕到。”
這一聲圣后駕到,可把上官儀和李治都嚇得半死,手中密詔都跌落到地上,李治更是一臉頹廢的靠在了床榻上。
上官儀下意識的去撿起密詔想要藏進衣袖中,可惜他的動作還是慢了,這一切都被武媚看到了。
武媚走到上官儀跟前,什么話也沒說,只是將手伸向了上官儀,她現在甚至不需要說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有足夠的威嚴,便是上官儀這位當朝宰相也承受不住這巨大的氣勢。
上官儀額頭滲出汗漬,猶豫了一下實在承受不住這巨大的壓力,還是乖乖的將密詔遞給了武媚。
武媚神色如常的看完密詔,輕輕地冷哼一聲道:“好你個上官儀啊,竟然蠱惑陛下造反?你居心何在?”
李治聽到武媚的說法,只能一臉苦笑,而后竟然閉著眼睛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在武媚面前他這個皇帝都已經不敢逆著武媚了。
恐怕李治永遠不曾想過,自己會有今天,自己的女人竟然說自己被蠱惑造反?自己堂堂大唐皇帝還造反?
上官儀知道自己這次必死無疑了,臨死前他倒是還有些大唐重臣的風骨,他怒目而視的盯著武媚,語氣嚴厲的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臣勸圣后還是盡早懸崖勒馬的好,圣后再執迷不悟倒行逆施,必然被天下人討伐。”
雖然武媚一直沒有明確表示要做什么,但是上官儀和李治心中都清楚,所以此時上官儀也是抱著必死之心,說話也不再掩飾。
“那就不勞你操心了,你蠱惑圣皇,朕就先將你夷三族。”武媚不久前已經開始以朕自稱了,她一句話就斷了上官儀的生死,也不顧還在身旁的上官婉兒,更是要將上官家夷三族。
上官婉兒頓時也面如死灰,她連忙跪下求情,不過她都還沒說出口,便聽武媚又說道:“將上官婉兒也押回寢殿,沒有朕的命令不準她離開半步,更不準任何人見她,你也去好好反思吧!”
很明顯武媚對上官婉兒也做出了處罰,但是她這個處罰同時又保下了上官婉兒的命,畢竟上官婉兒也在上官儀三族之內。
“你這妖后禍亂朝政,大都護不會放過你的。”上官儀現在是將死之人,也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竟然直接開口罵起了武媚。
上官儀的發跡與沈行知也有莫大的關系,無論是上官儀還是李治,現在都將沈行知當成了李唐最后的希望,他們相信只要武媚真做出倒行逆施的事,沈行知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的,到時候定會起兵勤王殺回長安。
“那朕就等著他,只可惜你看不到了。”武媚有些不屑的說道,而后揮了揮手示意將人押下去。
等到上官儀和上官婉兒都被押走,武媚身后的侍衛和女官也都退出殿外,便只剩下她和李治兩人。
如今這夫妻二人見面都看不到一點夫妻的樣子了,武媚居高臨下的看著床榻上的李治,已經有些勝利者看失敗者的樣子。
而李治也是神色黯然,眼神之中甚至有些哀求的味道。
“陛下放心,你與朕畢竟做了這么多年的夫妻,我會讓你走的體體面面的。另外你也不用擔心什么,朕治下的盛世江山只會更好!”武媚有些得意的說道,像是在和李治做最后的道別,又像是故意在氣李治。
李治顫顫巍巍的抬起手指著武媚,他的喉嚨里發出‘霍霍’的聲響,一時間竟然連清楚的話都說不出來。
武媚最后看了一眼李治,而后轉身就離開了寢殿,從這以后她竟然就再沒來看過李治。
裴行儉經過幾個月的長途跋涉終于回到了長安,就在他剛到長安的當日,就聽到說上官儀三族被斬于午門外,上官婉兒也被圣后囚禁在宮中。
“此時大都護應該已經到了積雷山,不知道前線戰事如何?此番我被圣后召回長安,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意?”裴行儉也有著敏銳的洞察力,他能感覺到長安城山雨欲來。
按照規定裴行儉還是先去報了到,而后便住進了朝廷的館驛,他沒有像以前沈行知那樣住客棧,到了第二天武媚就召見了裴行儉。
整個召見的過程很正式也很正常,唯一的不正常就是裴行儉也沒見到李治,他此時已經意識到,圣皇李治恐怕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
武媚問了很多關于安西大都護府的事情,看起來她對這些很感興趣,而裴行儉也詳細的做了回答。
“如今大都護正在積雷山與妖族交戰,臣斗膽請問圣后,何時能讓臣返回前線?”裴行儉最后問了一句,他對長安并不感興趣,一心還想著戰場。
武媚笑了笑,很隨意的答道:“此事不急,難道裴愛卿還不相信大都護嗎?既然他親自領兵,那便沒有敗的道理,裴愛卿就在長安多休息一段時間吧。”
裴行儉我聽到了最不想聽到的結果,但這是武媚的旨意,他也不得不遵從,只能答道:“臣遵旨。”
此時裴行儉以為事情到此就結束了,都準備行禮告退,可武媚突然輕輕拍了拍手掌,而后一個女官打扮的女子走入了殿內。
“聽說你的原配妻子已經死了幾年,眼前這位是朕的隨侍女官,她叫庫狄,今日朕就為你們賜婚,待你完婚之后再說返回安西的事吧。”武媚竟然將自己的隨侍女官賜給了裴行儉為妻,這倒是讓裴行儉都始料未及。
“臣謝圣后隆恩。”裴行儉只能謝恩,她知道這不僅是圣后對自己的恩典,恐怕更是監視自己的手段。
到了他這種層次,這些手段也都是正常的,就好像沈行知手握重兵,卻還不得不和姜璃兩地分離。
裴行儉其實很早就娶妻了,他的原配姓陸,只是這位陸夫人紅顏薄命,剛成婚不久就去世了。
當年也有這個原因,裴行儉心灰意冷,主動請求去了安西都護府,也才有了后來這些事。
這些年他連個妾都沒再納,但如今卻因為身份地位,不得不接受武媚的安排了。
“奴家見過將軍。”那個叫庫狄的女官對著裴行儉盈盈一拜。
此時裴行儉才看清對方長相,果然容貌有些胡人的樣子,加上她的名字,很顯然這是一個有胡人血統的女子。
裴行儉拱手回了一禮,不管喜不喜歡對方,這是圣后賜婚的,他以后都不得不面對這個名正言順的妻子。
接下來裴行儉在長安買了一處宅子,又準備了幾日,而后迎娶了庫狄。
嫁人之后,庫狄就不能再做武媚的隨侍女官,她倒是對裴行儉很是體貼,畢竟也是武媚曾經的女官,不僅為人聰慧也識大體,至少表面上讓裴行儉挑不出一點毛病。
這一日裴行儉和庫狄都是一襲盛裝,準備了大量的禮物,帶著隨從來到了沈行知在長安的府邸外。
按理說到長安后裴行儉就該第一時間來拜見姜璃,但是因為姜璃是獨居,加上他是奉旨回長安的,為了避嫌便遲遲沒有拜見。
如今他與庫狄新婚,帶著妻子登門拜訪上司倒也說得過去。
“屬下攜內子拜見夫人!”裴行儉還在府門外就對姜璃單膝跪拜,這也是他在向外界表明立場,他是大唐的重臣,但也是沈行知的部將。
“庫狄拜見夫人!”庫狄氏也跟著屈身拜下,她本來打算雙膝跪拜大禮參拜的,不過被姜璃連忙輔助了沒有跪下去。
“快快免禮,大都護一直視裴將軍為手足兄弟,都是一家人不要見外。”姜璃說話時一直盯著庫狄氏,她也知道這是武媚賜婚給裴行儉的,自然也擔心這是武媚安插的眼線。
姜璃在府中設宴招待了裴行儉夫婦,席間她問了許多關于沈行知的事,裴行儉也是一五一十的回答,只不過裴行儉說的也都是三個月前的事了。
“唉,明知弟兄們在與妖族作戰,我卻只能留在長安,也不知圣后何時才愿讓我返回安西?”裴行儉有些落寞的說道,他早就習慣了往日的生活,如今長安的生活看似安逸,但其實并不是他想要的。
姜璃沒有說什么,而是看了庫狄氏一眼,庫狄氏一直都明白她并沒有真正得到裴行儉的信任,她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酒,忽然站起身來。
而后庫狄氏跪在了裴行儉身前說道:“妾身知道將軍一直都提防著我,今日當著夫人的面,妾身對天發誓,我曾經雖是圣后的隨侍女官,可現在只是夫君的妻子了。其實圣后也并沒有給我什么秘密任務,更沒有監視夫君的意思。”
庫狄氏這是攤牌了,這一幕姜璃倒是深有體會,她感覺這兩人與以前的自己和沈行知還真有幾分相似。
裴行儉眉頭微微一皺,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庫狄氏,目光求助的看向了姜璃。
姜璃點了點頭,更是親自去扶起了庫狄氏,并且說了一句:“我相信她。”
“既然夫人都如此說了,那我只問你一句,我此生都只會忠于大都護,若有一日出現變故,你會選擇跟著我,還是忠于圣后?”裴行儉問的更是直接,就是讓庫狄氏要做出選擇。
庫狄氏根本沒有怎么思考就回答道:“我已是將軍的人,自然會與將軍站在一起,家國天下,我會首先會忠于自己的家,忠于自己的丈夫。”
“那以妹妹對圣后的了解,她為什么此時召回裴將軍,又讓裴將軍不能返回安西?”姜璃出于女人的直覺首先相信了庫狄氏,問了一個她和裴行儉都關心的問題。
無論是姜璃還是裴行儉,她們對武媚的了解都是一片空白,只知道這位圣后手段高超,庫狄氏在武媚身邊待過,確實更容易明白武媚的意圖。
“沒有那么復雜,我想圣后這么做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讓夫君留在長安。另外我知道一個秘密,恐怕圣皇陛下時日無多了!”庫狄氏早就想過武媚的意圖,她明白武媚做事其實么那么復雜,在這件事上武媚就是單純的要裴行儉無法返回安西。
聽到李治命不久矣,裴行儉和姜璃都下意識的神色微變,姜璃更是立刻拿出飛劍,將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了沈行知。
就在姜璃手中飛劍飛出長安后片刻,大明宮中響起了沉重悠長的鐘聲,聽到這鐘聲三人都是臉色狂變,因為這是皇帝駕崩的喪鐘。
而且以三人的身份地位都知道,皇帝喪鐘雖然是在駕崩后敲響的,但實際上都是在皇帝真正駕崩后許久才會響,因為在這之前新的掌權者會先穩定局勢,讓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后,這才會敲響喪鐘,向天下宣告先帝駕崩的消息。
果然當李治駕崩的消息傳開,長安城除了籠罩在一片悲傷之中,一切依舊井然有序。
甚至在圣后的主持下,大明宮迅速召開了朝會,當天就安排好了李治的后事,因為陵寢兩年前就已經建好,只需要定下廟號,舉行國葬后,大行皇帝李治就能入土為安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而當李治正式入陵后,圣后下旨改元垂拱,從此她獨掌朝政,真正做到了乾坤獨斷,不過此時她依舊是在代替自己的丈夫治理國家,這天下還是李唐的天下。
在李治駕崩的一個月后,時間也來到了垂拱元年,這一年剛開始,圣后武媚就下了一個不同尋常的旨意。
她正式昭告天下,改東都洛陽為神都,地位還在西京長安之上,并且定下了日子遷都洛陽,改洛陽‘太初宮’為皇宮。
整個朝廷除了太廟留在長安,各部衙門,包括長安權貴,連姜璃這種邊疆統帥的家眷全部都搬往神都洛陽。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這是武媚在開始抹去李氏的痕跡,長安已經成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