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完全暗下的天色,永夜城的街道上只有昏暗的路燈,而路燈下,突然。
地面的陰影中,無數血紅的眼睛一閃而逝。
一個巡邏的士兵感覺到了陰寒,渾身打了個冷顫。
“喂...你有沒有..”
“什么?”
“沒什么...”
士兵面色古怪,剛剛他感覺到了一種無言訴說的恐懼。
塔塔安家族研究所。
地面十七層的總辦公室中。
天花板的縫隙里,一只猩紅的眼睛透過墻縫,死死注視著下方。
一位年輕血裔正不斷安慰懷中的女子。
“我知道,我知道的。”
“這不是你的錯,無論如何,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
“沒有人能夠選擇自己的出生,那些不是你應該背負的東西。”
“別哭了,哭花了就不漂亮了。”
“我當然不會嫌棄你,我的天,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我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從此刻開始,一直到時間的盡頭,即使是死亡也無法把我們分開。”
就在這時,他奇怪的瞟了一眼上方,墻縫中血紅的眼睛極快隱沒。
男子眉頭皺了皺,聳了聳肩,繼續撫慰起了女子。
而研究所外的一處污水溝旁。
黑暗如有意識般凝聚成實體。
匯聚成了一個面目蒼白的中年人形象。
他威嚴的臉上此時充滿了挫敗。
“該死!”
阿卡多就在那兒。
他只要撲下去就能取他性命。
那家伙不是自己的對手,一百個都不是。
可他要怎么做才能當著自己女兒的面殺了他?!
就算是背著卡莉婭殺了阿卡多也不行!
她會怎樣?
她還能禁得住一次背叛嗎?
死而復生的父親殺掉了自己的未婚夫。
然后告訴她,唯一支撐自己,信任自己的未婚夫其實是個叛徒?
他的甜言蜜語,信任,都是謊言欺騙?
殺掉阿卡多對于永夜王來說輕而易舉,可他要怎么才能告訴她這殘酷真相?
也許殺掉阿卡多的一瞬間,她就會崩潰也說不定。
他已經無法估計出現在卡莉婭的心理承受能力。
思前想后,永夜王心中越來越亂。
“你也會這么軟弱的一天啊,瓦雷德。”
“殺了他,把他吃進肚子里,這不是你的拿手好戲嗎?”
“然后等著你可憐的女兒和他一起送命,哈哈哈哈!”
“這就是你的下場!你要付出的代價,你這種暴君根本不配擁有幸福,連帶著你的子嗣也不配!”
“被人要挾的感覺怎么樣?屠刀拿在手里也無法砍下去的滋味如何?”
“你被自己的女兒牢牢束縛著的樣子,真像條狗。”
“住嘴!”
永夜王咆哮出聲,胸口起伏。
嘲諷聲不但沒有散去,反而更加喜悅了。
“生氣了,生氣了!嘿嘿嘿。”
“我們等了這么久,終于看到你狼狽的樣子了,哈哈哈哈。”
“你屠戮天下的氣量呢?”
“報應,都是報應。”
“瓦雷德,我們在地獄里等著你們一家團聚。”
在體內生命的嘲諷中,永夜王的怒氣漸漸平息下來。
他冷冷道。
“就算是謊言又怎么樣?”
那些聲音一愣,轉而奇怪道。
“喂,他不是瘋了吧。”
“他早就瘋了,他就是個瘋王!”
“蠢貨,他在欺騙你女兒啊,你還不去殺掉他?”
“是啊是啊,那就是一個渣男,我早就跟你說過了。”
永夜王低下頭呵呵冷笑。
“這個世界,一直都是靠謊言的力量才能運轉,就算他不是真心愛我的女兒又怎么樣?”
“我需要他,我不會殺了他,他是支撐王座的基石,有了他,卡莉婭才能活下去。”
聲音們開始驚慌起來。
“說什么蠢話?你不殺他,他遲早背叛。”
“現在不除掉他,等你死后他可以為所欲為。”
“你怎么弄容忍自己最愛的女兒和這種騙子在一起?你配做一個父親嗎?”
“瓦雷德!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他!”
“不。”
永夜王已經想通了,他面色冷酷,回到了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模樣。
“不管他有什么計劃,我都會挫敗他,我要讓他徹底失敗,絕望,無一絲反抗之力,最后,他只能乖乖的當他的親王。”
“我不會殺了他,永遠也不會,我要廢了他,讓他永遠留在我女兒的身邊,如果謊言可以持續一生,那么這就不是謊言。”
“等著瞧吧。”
說完,他身形崩塌,消失不見。
“啊切”
蘇幕遮揉了揉鼻子。
雖然花了點功夫才擺平她,讓她乖乖去睡覺。
不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從卡莉婭口中,他得到了許多幸秘,再次提升了自己的調查進度。
當前調查進度:98
如果不是還是負數的復仇進度,蘇幕遮應該還挺開心的。
吐出一口氣,他點燃一根香煙,繼續埋首案間,開始工作。
他并不知道,危險已經悄然來襲。
兩日后,夕陽下。
中心廣場的位置,施工隊兩日的辛苦勞作,最終搭建出了一個巨大的婚禮現場。
頂蓬,地毯,鮮花,陽傘,純白色的大禮臺。
一切布置的井井有條。
而今天,永夜城有頭有臉的貴族都來了。
他們穿著得體的西服,燕尾服,一個個舉著酒杯,牽著漂亮的女伴,穿行在宴會現場。
永夜城已經五十年沒有舉行過一場正式的婚禮。
相關的禮儀早就被忘記的差不多了。
這次阿卡多親王與卡莉婭陛下的婚禮,是按照一場露天宴會的形式來操辦。
大致分為三個流程。
第一個流程,嘉賓到場。
第二個流程,新人到場,一起走過紅地毯,接受現場人員的祝福。
最后一個流程,宣誓,禮成,敬酒慶祝。
很簡陋的結婚流程。
但沒辦法,永夜王死了,祝福的長者消失,這一環節缺失。
而之前遭遇的宮廷政變讓二人沒有過多時間籌辦婚禮。
卡莉婭兩日前所受的打擊讓她一蹶不振,她的身體也越來越虛弱,根本無力操辦這一切。
而蘇幕遮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更加不可能對這件事太上心。
但雖然流程很簡陋,現場的布置卻不錯,加上人多,氣氛烘托的也足夠熱烈。
“哈哈哈,羅,來,我們喝一杯!”
一位年邁的血裔貴族熱情的擁抱著羅,與他互相碰杯飲酒。
“你看上去不錯,有看到我們的新人嗎?”
羅露出牽強的笑容,不斷整理著自己的西裝立領,似乎再隱藏什么東西,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而就在這時。
“親王找你,過來。”
一位皇家騎士走到他面前冷冷道。
“我有事要失陪一下,你們喝。”
他神色一僵,立即擺脫了上來與他套近乎的貴族們,來到了一個偏僻的角落。
十幾位皇家騎士佇立在此,分散站開,將一個人護衛住,試圖過去套近乎的人碰了一鼻子灰。
被皇家騎士帶著,羅通過了檢查。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戴著寬大禮帽的風衣男子。
“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羅有些緊張起來,回答道。
“首批復制人類的血液已經裝箱,流程開始時,我們會把它們分散下去。”
“那就好,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發生,尤其是...你懂得,要是在我和陛下的婚禮上,有任何一個人因為身份的歧視而不能喝上血,或者你們偷拿扣克,如果有這種事情發生,你不會想知道我會做出什么事的。”
“是,我保證不會有任何意外發生,我會嚴格約束手下。”
“嗯。”
男子抬起了頭,猩紅色的墨鏡照射出了羅略帶諂媚的面容,他拿出一個遙控器,羅的臉瞬間僵硬起來,冷汗開始浮現。
“你們任何時候都可以貪,都可以拿,但是今天不行,因為今天是個重要時刻,今天不光是我的婚禮,也是血裔新篇章的第一幕,我不希望后來的歷史書上有今天任何不光鮮的一筆,你明白嗎?”
羅立馬點頭哈腰。
“是的,是的,我拿命向您擔保,絕對不會。”
蘇幕遮還是有些不放心。
智慧生命不是能按部就班待在自己位置上的零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拉扯手中的鎖鏈,用威逼利誘讓他們聽話。
“那東西戴著不舒服吧,我向你承諾,做得好我會摘下你脖子上的鎖鏈,如果沒有任何意外發生的話,也許明天我就可以給你取下。”
羅的呼吸加重了。
他不知道是真是假,但這是一個機會。
他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謙卑態度,甚至不惜單膝下跪,行了皇禮。
“我...我將永遠效忠與您。”
永夜王已經死了,這事他們這些主事者當然曉得,冰塊里什么都沒有,這也意味著卡莉婭命不久矣。
到時候永夜的大統由誰來繼承,這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嗎。
“很好,你很上道,幫我做最后一件事,證明自己的忠心。”
說完,蘇幕遮從衣服下取出一個酒瓶,將其交給羅。
他低聲道。
“這是我與公主給予全城子民的祝福,這瓶血里包含了我們倆的心意,把它摻進血酒里,我想讓所有人都能喝上我們的祝福。”
羅在蘇幕遮的示意下站起身,打開瓶蓋,里面鮮甜的味道撲鼻而來,即便是人血也有等級之分,這瓶子里的無疑是最頂級的那種。
處子之血。
羅眼神閃爍了一下,說實話,這不符合規矩。
加西亞運血隊不止要運輸鮮血,更加要確保血液的安全。
他們有嚴格的流程,不管何種來源的血液,都會在封箱之前采取血樣,通過十幾道工序的篩查,其中一道就是找人試喝。
一但流程完成,確保了百分百安全的血液會被封箱,不允許任何人打開,直到發放時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抽取出來使用。
“不會為難你吧?”
“不為難,不為難。”
對方臉色剛剛變化,羅就立馬訕笑。
他是知道規矩的。
阿卡多親王也知道規矩。
但是規矩是人定的,是可以通融的。
雖然血液已經封箱,但是誰能拒絕親王與陛下的祝福?
何況這關系到他的前途與生命安全,他不敢拒絕對方,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
于是羅將那瓶鮮血收好,面色堅毅的保證道。
“是,我一定會如實照辦,請您放心。”
“那就好。”
蘇幕遮意味深長的壓低禮帽,目送羅的遠去。
而地下排污口的陰影中,一只血紅色的眼睛看到了這一切,眼中露出譏諷,在羅轉身離開時它也隨之消失不見。
“喂,艾,你那邊準備的怎么樣?”
“一切已經就緒,只要您開口,我隨時可以把研究所燒成灰。”
艾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控制器,僵硬的回答。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現在他要做一件多么瘋狂的事情。
整個塔塔安家族的研究所,倉庫里,夾層中,甚至是廁所,實驗臺下。
都埋藏了高濃度的燃燒物。
只要他按下按鈕,不出一分鐘,這座二十層樓高的建筑就會化作一團火炬。
而這些東西,還是他自己親手操辦。
只要他按下按鈕,永夜城五十年來的心血,人類生產線就會毀于一旦,甚至他自個都要跟著上西天。
“很好,等我的命令,今晚是我的好日子,沒有煙花慶祝怎么行?”
“是的。”
僵硬的掛斷電話,艾心中已經完全絕望。
沒人阻止這一切。
沒人能阻止一個勢力最高層對自己進行的瓦解計劃。
他是唯二的知情者,可他連自己都控制不了。
眼中露出一絲麻木和空洞,呆呆坐在辦公椅上。
現在他除了等死,毫無辦法。
滴答。
一滴鮮血從天花板滴落而下,艾一愣,抬頭向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