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點不客氣,徑直在大堂上首坐下,冷冷道:“說吧,你和這女孩是什么關系?”
婦人并沒有立刻回答,胖乎乎的臉上擠著笑容,道:“官爺,不知您在大理寺擔任何職?”
武宗保板著臉道:“是本官在問你,何時輪到你問本官了?”
婦人依然笑嘻嘻道:“您別生氣,實在是因為這小鬼是個掃把星,跟她扯上關系準沒好事,民婦也是為您著想。”
武宗保嗤笑一聲,道:“掃把星算什么,碰到本官也得繞道!”
婦人左右看了一眼,神秘兮兮道:“刑部有位叫王進的捕頭,您認識嗎?”
聽到王進名字,那女孩身子顫了一下。
武宗保不耐煩道:“別扯東扯西,再羅里吧嗦,信不信我扇你?”
那婦人賠笑道:“民婦說出此人并非胡扯,您有所不知,就是王捕頭將這小鬼托付給我們的。”
武宗保皺了皺眉,道:“那個叫王進的,為何要將這孩子托付給你?”
婦人遲疑了一下,說:“我們當家的和王捕頭是朋友,有一天,王捕頭帶著這小鬼過來,讓我們幫忙照顧幾天。”
武宗保對她毫無信任,轉頭朝女孩問:“她說的是實話嗎?”
女孩點了點頭,眼眶變得有些紅。
武宗保道:“那后來呢?”
婦人見武宗保事事都詢問那小鬼,編謊話必定瞞不過去,只得小聲道:“后來我們夫妻聽說王捕頭犯了法,被下了獄,就把這小鬼趕出去了。”
武宗保道:“他犯什么法了?”
婦人低聲道:“聽說他暗中拐賣十五歲以下的小姑娘,賣到一些有錢人的家里,我們當家的擔心這女孩也是被拐賣,所以才將她趕走……”
武宗保吃了一驚,向女孩確認:“她說的是真的嗎?”
女孩這次反應很大,拼命的搖頭,幅度極大,眼中還滲出淚水。
武宗保大怒,站起身道:“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來人,將她押去大理寺,每樣大刑輪番伺候一遍!”
婦人大驚,急忙跪倒在地道:“官爺,民婦句句都是真的,絕沒有半句謊言吶!”
轉頭朝女孩吼道:“臭丫頭,我剛才哪句話說錯了?”
小安忽然道:“少爺,這小姑娘搖頭可能是想說那捕頭的罪名是假的,并非這女人的話有假。”
武宗保向女孩問:“是這樣嗎?”
女孩點了點頭。
武宗保哼了一聲,擺手道:“放開她吧。”
兩名吏卒遂松開了婦人。
武宗保問出王進,便也懶得在這婦人身上浪費時間,當即離開那婦人屋子,徑自朝刑部去了。
來到刑部,已是午后時分,天空陰沉沉的,看不到一絲陽光。
他這個大理寺少卿剛剛上任,刑部誰也不認識他,幸好帶著的兩名大理寺吏卒證明了他身份,門衛才客氣了幾分,讓他們進去了。
武宗保第一次來刑部官署,自然不認識路,在走廊上隨便碰到一人,便喊住詢問:“喂,問你個事。”
那人穿著綠色官袍,見武宗保并未穿官服,口氣也不客氣,白眼一翻,道:“你是什么人?誰讓你進來的?”
一名大理寺吏卒忙道:“這位是我們大理寺剛上任的武少卿。”
那官員聽他是少卿,倒不怎么在意,畢竟不是一個衙門,管不到他頭上。
然而得知他姓武,表情恭敬了許多,拱手道:“原來是武少卿,下官是刑部郎中郭醒,有禮了。”
武宗保最不耐寒暄,直截了當道:“我找王進王捕頭,聽說他下了獄,你知道刑部大牢在哪嗎?”
郭醒微微一愣,道:“武少卿,下官能多嘴問一句,你找王進有什么事嗎?”
“不能!”武宗保一點面子不給。
郭醒臉色微變,他也是有脾氣的,臉色一板,道:“王進直屬霍郎中,武少卿如果想知道他的事,不如去找霍郎中吧。”
說完便打算離開。
武宗保怎肯讓他走,伸手將他官帽右翅一拉,沒好氣道:“我就問刑部大牢在哪,一句話的事,你那么多廢話做什么?不說就別想走!”
郭醒大怒,一邊扶正帽子,一邊指著他,氣道:“你……你……”
小安突然道:“我家少爺是周王殿下的公子。”
郭醒表情大變,臉上仿佛被人戳了一針,怒氣全部漏了出來,干笑一聲,道:“你們請跟我來。”
在郭醒引路下,武宗保來到一間屋子。
這屋子有些臟亂,幾張桌案歪歪斜斜的擺在里面,只有一張桌案后坐著名大漢。
武宗保暗暗皺眉,郭醒不帶他去大牢,卻帶他來這里,莫非王進已經被放出來了?
這時,屋中那大漢見郭醒來了,急忙站起身迎了過來,恭敬道:“郭郎中,您怎么親自過來了?”
郭醒淡淡道:“這位是大理寺武少卿,你把王進的事和他說明一下吧。”
武宗保原本還猜想屋中人是不是王進,聽到這話,把眼一瞪,道:“我要聽王進的事,不會自己問他嗎?誰要聽你們來啰嗦?”
郭醒急忙道:“武少卿,王進已經死了,下官對他的事不太清楚,所以才想著帶您來這里,比較容易問清楚。”
武宗保又驚又怒:“死了?怎么死的?”
小安向女孩看了一眼,見她眼眶雖然很紅,但并未露出驚訝之色,心想:“她一定已經知道了。”
郭醒忙道:“聽說是犯下一樁拐賣人口的大案。因為他是朝廷吏員,性質極為惡劣,朝廷下令,一個多月前便將他處斬于東市。”
武宗保大怒,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認識女孩的人,竟然就這樣死了,這案子還怎么查?
他想了一會,向那大漢問:“你是什么人?與王進什么關系?”
大漢道:“卑職與王捕頭是同僚,也是刑部捕頭。”
武宗保問:“王進是個什么樣的人?”
大漢低著頭道:“這個嘛……他……他……”
武宗保喝道:“有話趕緊說,別耽誤我時間!”
郭醒沉聲道:“李捕頭,武少卿問話,可不能有半句含糊!”
大漢應了聲是,低著頭說:“他喜歡喝酒,也愛賭博,還喜歡去青樓。他身上總有很多錢,大伙一開始都很疑惑他錢從哪里來的,直到他的案子發了,這才明白。”
武宗保冷冷道:“你的意思是他的錢都是通過拐賣人口得來的?”
大漢道:“想必是這樣。”
武宗保冷冷道:“要是讓我知道你撒謊,哼哼!”
說完帶著人出了屋子。
等郭醒跟出來時,他忽然問道:“郭郎中,剛才那捕頭說的話是真的嗎?王進真是那樣的人?”
郭醒想了想,道:“下官與王進很少接觸,對他的品性不清楚,不過有一件事倒可以反應一二。”
武宗保問:“甚么?”
郭醒道:“據說王進處斬的那天,東市圍了很多百姓,那些百姓在法場大罵王進,他死后,不少百姓將他的肉割了,帶回家中烹食了。”
武宗保大吃一驚,這樣看來,王進似乎不是什么好東西。
轉頭看女孩,只見她默默淌著淚,眼中充滿哀傷。
武宗保一時有些猶疑不定,離開刑部,在大街上找人打聽王進的事,問了不少人,所有知道王進的人,都咬牙切齒,對他破口大罵。
其中一人知道的還很詳細,說:“那惡賊喪盡天良,將那些女孩都關在家中,當官府闖入他家中時,發現那些孩子都變得像泥偶木雕一樣,連話都不會說。”
武宗保疑惑道:“你怎知道這么清楚?”
那人哼道:“其中一名女孩就是我一個朋友的遠房侄女,聽他說,他那侄女被救回后,到現在也沒說過一句話。”
武宗保呆呆不語,沿著大街走了許久后,向女孩問:“你也是被拐賣的?”
女孩點頭。
“拐賣你的人是王進嗎?”
女孩拼命搖頭。
武宗保煩躁的抓了抓頭,一時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為何別人對王進的說法與女孩完全不同。
小安忽然道:“少爺,剛才那人說,那些被拐的女孩都說不出話來,這不是很奇怪嗎?”
武宗保道:“奇怪什么?”
小安道:“既然她們說不出話,怎么證明是王進拐賣她們?”
武宗保道:“你覺得王進是被陷害的?”
小安點了點頭,說:“也可能是王進將那些女孩救到家中。”
他話音一落,旁邊的女孩拉著武宗保的衣服,用力點著頭,反應非常激烈。
武宗保雙眉一揚,道:“你放心,只要他真是被人冤枉,我一定還他一個公道。”
那女孩跪倒在地,朝著他不斷叩頭,武宗保將她拉起,道:“好了,咱們還是趕緊查案子吧。”
小安道:“少爺,王捕頭已經死了,咱們該從哪里查起?”
武宗保哼了一聲,道:“自然是從王進的案子著手,我倒要瞧瞧,刑部官員是怎么給他定罪的!”
他躊躇滿志的又朝著刑部而去,覺得王進的案子一定有貓膩,很可能是虛構罪名,屈打成招,很容易就能翻案。
然而當他從郭醒那里接過案宗后,看完后呆呆不語,仿佛石化一樣。
郭醒緩緩道:“武少卿,咱們刑部辦案雖不如你們大理寺謹慎,但也不會隨便就給人定罪。這案子驚動很廣,你們諸葛寺卿和狄仆射都親自過來查看過案宗,都沒有異議。”
武宗保一聲不吭,將案宗還給郭醒,默默帶著小安和女孩出了刑部。
小安早已忍耐多時,一出來便急問道:“少爺,那案宗究竟寫著什么?”
武宗保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向女孩問道:“你認識一名叫小茜的女孩嗎?”
女孩點了點頭。
武宗保又問:“她是和你一起被拐賣的嗎?”
女孩又點了點頭。
武宗保瞪了女孩一眼,道:“那些被救出的女孩中,并非所有人都不能說話,其中一名叫小茜的女孩還保有神志,她說是王進將他們拐賣到那里的!”
女孩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小安也驚呆了,急道:“少爺,那女孩會不會是被別人威脅,才指認王進的?”
武宗保搖了搖頭,道:“當時是由大理寺、刑部和金吾衛一起突襲王進府邸,那女孩當場便指認了王進,做不得半點假!”
小安怔住了,他在感情上相信這名女孩,故而相信王進是好人,但面對如山鐵證,也不禁有些動搖了。
其實如果沒有這名女孩,事情再明顯不過,王進本就是個劣跡斑斑的人,再加上人贓并獲,受害人直接指證,根本沒有半點不合理。
那女孩忽然拉了拉武宗保,目中充滿著悲憤和祈求,似乎希望他相信自己。
武宗保沉默了一會,道:“就算我相信你,但王進已經死了,你又口不能言,你要我怎么幫你?”
那女孩沉默了一會,忽然朝著一個方向跑了,跑了十幾步,回頭望著武宗保和小安,似乎希望他們跟過去。
武宗保心中一動,朝著女孩追去,小安和兩名吏卒也跟了上去。
跟著女孩,四人來到城內一處偏僻的位置,這里的屋子都十分破舊,有的連屋頂都沒有,似乎已經荒廢。
女孩對這里很熟,七拐八繞,來到一座破院子里。
這院子北面有間大屋,屋子沒有門,地面都是稻草,上面橫七豎八的躺著些叫花子,屋子內充斥著一股怪味。
武宗保一進屋子,那些叫花子全都抬起頭,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們。
一名十三四歲的小叫花子忽然叫道:“小瓶!”幾步走到女孩身邊,仔細打量著她,欣喜道:“真的是你,這幾天你跑哪去了?”
武宗保目光一亮,這小叫化竟認識這女孩。
這時,女孩拉著小叫化手,來到武宗保面前。
武宗保明白她意思,她自己口不能言,一定是希望這小叫化告訴他什么,立刻問道:“小鬼,你認識這女孩嗎?”
小叫化還沒說話,旁邊的叫化突然都圍了過來,一名年老的叫化質問:“你們是什么人,竟敢擅闖我們丐幫總舵?”
一名大理寺吏卒上前喝道:“這是我們大理寺少卿,你們這幫叫化想做什么?”
眾叫化頓時吃了一驚,紛紛看向年老叫化。
老叫化變臉極快,賠笑道:“原來是位大官爺,不知您來我們這里有何貴干?”
武宗保問:“你們認識這女孩嗎?”
老叫化聽小叫化一喊,便認出女孩身份,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道:“當然認識,她是我們丐幫的弟子,名叫小瓶。”
武宗保皺眉道:“她幾時加入你們的?”
老叫化道:“也就兩個月前吧,她一個人在街上討飯,小老兒看她可憐,便收留她了。”
武宗保道:“那你們認識王進嗎?”他料想女孩帶他過來,一定與王進有關。
老叫化道:“您說的是一個月前在東市斬首的那個王進嗎?”
武宗保道:“對,就是他,你認識他嗎?”
老叫化笑道:“小老兒只聽人說他是個大混蛋,并沒見過他。”
小叫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有些畏懼武宗保,又閉了回去。
這時,旁邊的女孩扯了扯他袖子,用嚴厲的眼神望著他。
小叫化與她相處多時,通過眼神就能明白她意思,知道她是在催促自己開口。
“官、官爺,我聽小瓶說過王捕頭的事。”他鼓起勇氣道。
武宗保目光一亮,道:“快說,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小叫化看了女孩一眼,見她點點頭,便說道:“我還是先說說小瓶的事吧。”
頓了一下,見武宗保沒有反對,便繼續說道:“小瓶曾告訴過我,說她是汴州人,她爹是一名商人,她很小的時候在花燈節被人拐走,然后到了一座府宅。”
武宗保追問:“什么府宅,叫什么名字?”
小叫化想了想,抓了抓頭道:“她當時好像說過,但我不記得了。”
武宗保瞪眼道:“你小鬼怎么這么笨!這么重要的事也能忘!”
小叫化委屈的望著他,心道:“小瓶也就提過一次,還是兩個月前,我怎能記得嘛……”
武宗保沒好氣道:“那后來呢,她還說了什么?”
小叫化道:“她說后來有人將她救出了府宅,那人就是王捕頭,除她之外,還有很多和她差不多年齡的女孩也被救了。”
武宗保一拍手掌,冷笑道:“看來王進真是被冤枉了,好厲害啊,竟能陷害的毫無破綻,連狄仆射都看不出來!”
小叫化抬頭望著他,眼中充滿迷惑。
武宗保心中涌起些興奮的情緒,目光銳利道:“你繼續說吧。”
小叫化點點頭,道:“她說后來王捕頭將她送到一戶人家,那家人收留她幾個月后,突然將她趕了出來。”
武宗保眉尖一緊,問:“王捕頭為何不直接送她們回家,又為何突然送她去那戶人家?她有說過嗎?”
小叫化搖頭道:“沒有。”
小安忽然道:“這小姑娘的舌頭是怎么回事?是誰割掉的?”
小叫化目中露出驚恐之色,似乎想起什么恐怖之事。
那老叫化插嘴道:“這事小老兒知道,大約二十多天前,一名黑衣人忽然半夜來了咱們總舵,要殺小瓶。”
“小老兒帶著眾弟子們與他大戰一場,唉,那人武功太強,我們打輸了,只能眼睜睜瞧著他對小瓶動手。誰知他忽發善心,只割了小瓶舌頭,然后便走了。”
小叫化插嘴道:“才不是發善心,他是被小瓶罵了幾句,才沒有殺小瓶!”
武宗保奇道:“還有這種事?”
小叫化道:“是真的,當時那黑衣人來時,我們所有人都害怕的一動不敢動,只有小瓶不怕他,不斷的罵他,那黑衣人被罵的不住后退!”
武宗保更加驚奇,瞥了女孩一眼,道:“她罵的什么?”
小叫化突然對著墻的方向,尖著聲音道:“你是壞人!你是壞人……”
一邊說著一邊上前,不斷重復著這句話。
然后轉頭道:“她就是這樣罵的,也不知那黑衣人為何很害怕似的,不斷后退。后來捏住小瓶脖子,將她舌頭割了,然后便走了。”
武宗保哼了一聲,道:“這就叫做賊心虛,王八羔子,等我捉到他后,也割了他舌頭,讓他嘗嘗有口難言的滋味!”
離開叫花窩后,武宗保將剛剛收集到的信息整理了一遍,發現除了知道王進是冤枉外,并未得到新的線索。
轉念一想,陷害王進的人一定就是拐賣小瓶的真正犯人,只要查出是誰在陷害王進,案子也就水落石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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