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家有一身才能,為何不修德行呢?”
朱見濟一聲嘆息,對徐有貞的墮落很無奈。
他是一個喜歡收集人才的,畢竟自己幾斤幾兩,朱見濟很清楚。
除了嘴炮和后世帶過來的理論優勢,也沒別的好東西了。
而且管理諾大的國家,只靠君主一個人也是不夠的。
為君者最重要的,便是在于用人。
用對了人,當皇帝完全可以躺著混日子,絲毫不用發愁。
這一點,擁有于謙的景泰帝,還有擁有諸葛亮的阿斗都可以作證。
所以對徐有貞這種多才多藝的選手,朱見濟舍不得放過。
原以為把人提拔成次輔,又給予重任,已經可以滿足對方欲望了,奈何欲壑難填……
“事情已經鬧大了,不好生處理,不可能收場……朕也不會讓它收場!”
起初,朱見濟就讓阮伯山他們去大查特查,雷聲轟隆隆的,要是光打雷不下雨,著實對不住這番架勢。
要是不狠心整治,以后朝廷再反腐,誰還把它當一回事兒?
朝廷的公信力是不能敗壞的。
“你去云南吧,去金齒……”
這是要被流放了。
徐有貞跪在地上冷汗不停的流,最后只是磕頭謝恩。
“謝陛下不殺之恩!”
再抬起頭來,徐有貞也是淚流不止。
云南偏遠,其人剽悍難馴,自己這么大的年紀過去,只怕是在生前回不到老家了。
而他又知道,只是流放云南,還是皇帝開恩的結果。
現在的犯人,大多都是被流放去遼東邊遠苦寒之地,充當人口開發那邊的。
南方熱起來脫衣服少穿點就好,北方寒冷難耐,呼吸都得小心著點,不然寒氣入體容易傷身。
像徐有貞這樣的老頭子過去遼東,只怕待不了多久就要暴斃了。
所以他只能接受流放云南的事實,再做反對抗議,指不定皇帝都懶得流放了,直接讓他永永遠遠的留在京城。
徐有貞退下了。
預計以后的日子,他頂多在民間“寄情山水”,而朝堂之上,不會再有他的舞臺。
朱見濟把人送走后,一路沉默到了老婆孩子那邊,陪她們用膳。
王氏剛給老二喂完飯,預備給自己充能,朱佑櫟在旁邊玩搖搖車玩了一上午,也餓得慌。
不過兩人對皇帝的心情都很敏感,吃飯的時候不怎么說話。
等到吃完了,朱見濟的心情放松了些,抱著朱佑櫟開始逗兒子,“春官馬上就要三歲了。”
“朕的生辰也快到了。”
父子倆都是二月的生日,一個月中一個月底,湊的很近。
所以朱見濟能打著給兒子過生日的名字,替自己折騰一些好吃好玩的,以免落了皇帝的面子。
王氏也明白皇帝的言外之意,立馬笑著應了,“我已經在準備了,到時候給你們都做一些蛋糕嘗嘗!”
西方的“蛋糕”此時發展成什么樣,朱見濟不知道,反正大明朝的蛋糕是被王氏和固懷她們折騰出來了的。
當初王氏剛剛入宮,兩個公主也沒有出嫁,三個小姑娘天天打鬧,在研究美食上倒是挺有想法。
不過她們以前十指不沾陽春水,就算閑得無聊,愿意以千金之軀去下廚,旁邊又有御廚戰戰兢兢的指導輔助,一時之間也練不出來。
做出來的東西,也有不少入了朱見濟的肚子。
畢竟當丈夫和當大哥的,總得陪妹子好好玩玩。
好在她們也不敢真弄什么黑暗料理給朱見濟吃,不然出點問題,就有可能是“弒君”大罪了,御廚拼了一條老命,也不可能讓她們端菜上去。
所以頂多是口味過咸過甜的問題。
后面因為其他材料過于復雜,三位少女便專心玩弄起了面粉和雞蛋,最后在朱見濟不知道的情況下,弄出來了蛋糕。
現在手藝養起來了,朱見濟倒是可以享口福了。
皇帝本人喜歡甜咸不忌,好吃的都喜歡嘗嘗,太子殿下也繼承了他爹的優良習慣,每天都把自己吃的胖嘟嘟的到處滾。
“工學院也給你提前送來了個玩具。”
跟妻子說笑了一會兒,朱見濟又對著大胖兒子說道。
朱佑櫟手里摸著魯班鎖,不解的看著他爹。
然后,馬沖樂呵呵的給天家父子送上來了一個小玩具車,車頂上有個發條。
朱見濟把發條轉了幾圈,小車子就滴溜溜的在地上跑起來,速度很快。
朱佑櫟就會玩那種自己轉方向盤然后開動的搖搖車,還沒見過這種能主動跑的,當即高興的在他爹腿上激動的躍動身體。
一身肥肉夯在皇帝的龍大腿上,震的朱見濟趕緊把兒子放下來,給他自由。
這實在是撐不住。
朱佑櫟一落地,就跟猴王出世似的蹦了出去,追著小車。
直到沒動力,車子停下來了,他才把小車拿到手里東看西看。
“可以拆的!”
琢磨了一下這東西怎么運行的,小太子驚喜的對他爹說道,“里面還有鐵軸軸!”
難怪這么重!
朱見濟收到工科院送上來的生日禮物時,對于他們的手藝也很驚訝——
搞了這么多年,用鋼鐵制造器物已經不算罕見了。
這些年來大明的海運發展的很熱鬧,遠洋交流需要快速,所以前頭空倉的飛剪船還是非常流行的。
但對于進行商貿的貨船來說,速度是需要考慮的,可有足夠的運貨能力也是必要的。
要想一次性運載大量貨物,只靠木頭,撐不起那么大的負擔,所以大明的工科院在繼飛剪船之后,又弄出來了“鋼鐵龍骨”。
雖然以現在的工業材料產量和科技水平,還無法實現全鋼大船的制造,但在木船的基礎上,加入一些鋼骨強化船體還是可以的。
當然,在這其中也少不了朱見濟的主意。
沒有皇帝點頭,一艘海上運貨船那么大,工科院也沒辦法輕易得到足夠的鋼鐵,供他們實驗測試。
有了這樣的例子,木鐵結合的東西也多了起來。
像朱佑櫟收到的玩具發條車,還有朱見濟收到的座鐘,就是典型產物。
小太子新玩具到手,顯得非常興奮。
不過朱見濟沒輕易就讓他沉迷于玩樂,而是攜玩具以令太子,考察了朱佑櫟今天新認識的幾個數字和簡單字詞后,才放手讓他去玩。
朱佑櫟撇著嘴回答了他爹“11等于幾”的問題,然后就抱著小車不撒手。
不過玩了一下午,他就有點嫌棄這個新玩具了。
“開一下停一下,好累!”
小太子抓著發條一邊擰,一邊小氣哼哼道。
“可你總不能把車子扔掉吧?”
朱見濟對自己的寶貝兒子還是挺有認知的。
比起自己依靠后發優勢得來的“神童”稱號,朱佑櫟才是純天然的小天才。
一兩歲的時候,就能用一些充滿邏輯的話來表達自己感受了,學習速度也很快。
朱見濟這個當爹的親自給他啟蒙,有時候難度還會比后世小學二年級的還難一點,結果朱佑櫟還是能跟上,而且大多情況還是用心算的,那胖成蘿卜條的手指頭都不怎么掰。
除了這個,朱佑櫟性格還挺耿直。
在襁褓之時,對自己認準的事就很有原則——
比如總喜歡尿在親爹身上,
比如會自覺控制喝奶的份量,爭取他娘那里嘬一邊,奶媽子那里嘬一邊,雨露均沾,從不獨寵一人。
以及,對自己用過的東西,哪怕過時不需要了,也得留著不扔。
這一點,倒是跟朱見濟很像。
畢竟皇帝小時候騎過的羊車還放在倉庫里收藏著。
朱佑櫟口嫌體正直的擰好發條,放下車子讓它動起來后,抬手擦了擦頭上不存在的汗珠。
“不扔,留著!”
誰動他的東西,小太子就跟誰急!
“爹也是這么想的。”
朱見濟又把大胖兒子抱起來,讓他坐自己腿上看小車在地上溜達。
“咱們家的東西,總不能讓別人撿回去。”
“那阿爹治國,跟我玩車子一樣?”朱佑櫟抬頭發問,小眉頭皺得緊緊的,“娘之前說你在忙,一直不高興,還讓我不去你那里跟你一起玩。”
他擰發條就好費勁了,想來他爹折騰大明朝這個巨大無比的“玩具”,會更加吃力。
朱見濟見兒子關心自己,不由笑出了聲。
“這倒也不至于讓你擔心。”
男子漢大丈夫,本來就該給妻兒解決外面的麻煩,要是讓家里人替自己擔心上了,那朱見濟這個皇帝當得可就有點糟糕了。
“爹這些日子做的,就跟你給小車擰發條一樣。”
“大明朝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車子,一直傳到爹手里,以后還要傳到你手里……”
“這車子,是不能停的。”
“它一停,里面的東西就要壞掉爛掉,到時候坐在車子里的人就要想辦法換個新車子了,咱們老朱家作為舊車子的主人,會被跟著一塊扔掉。”
“他們怎么能這樣!”朱佑櫟狠狠一瞪眼,“誰敢扔我們,我們就把那些壞人都殺掉!”
朱見濟繼續笑道,“這個倒也不必,人那么多,殺起來手也累。”
至于再高深的道理,他也沒必要現在跟朱佑櫟說。
說了,兒子能理解多少,又能記住多久,還是個問題呢。
“咱們要做的,就是把祖宗傳下來的車子修得更好,努力擰發條讓它一直開下去,別停住就好了。”
零件落后了就換掉,老物件改改還是能用的。
就算最后改的祖宗都不認識了,可那也是傳下來的那輛車子啊!
95改就不是95了嗎?
開玩笑!
“哦!”
朱佑櫟聽他爹的意思,好像擰發條比殺人簡單輕松一點,頗為認真的點點腦袋,表示“太子知道了”。
過了幾日,內閣把關于“退伍軍官轉文吏”的報告發給朱見濟,皇帝看過之后,就去內閣跟心腹們商量了起來。
“這次選吏,如同國家選官,是朝廷有旨意才辦起來的,所以怎么用人,又用到何處,得讓朝廷訂個規章制度出來。”
“商卿家提議,讓有意轉為地方吏員的軍官于軍中訓導處報名登記,同時讓地方統計所缺人手情況,朕覺得不錯。”
“不過既然如此,再把它改大一點也無妨。”
“地方上不僅要呈報人手缺口,還要把他們需要人做哪方面的事務,有什么任職條件,都提前說好,然后再讓退伍軍官去訓導處對標報名……”
“跟科舉一樣,公開考試,擇優錄取。”
“那些人既然是朝廷選出來的,那也得讓朝廷出錢養,不能再讓地方官府私人招募。”
地方上容易出現貪腐情況,有一個原因便在于官員可以自己招聘幕僚來辦事,要是做的廣泛一點,府衙都能充滿他的私人黨羽,成就他的一言堂。
另外一個原因,則是地方官府的吏員大多是本地人擔任,久了就成地頭蛇,架空外來的縣令知府都是有可能的。
猛龍過江,有時候都得在地頭蛇手上栽個跟頭。
現在朝廷把“誰來當吏員”的權利控制在手里,一定程度上,還算強化了中央集權,進一步的鞏固了統治。
“那些吏員,也要有績效考核,他們每年所做的一切,都要有文書記錄,送去上級和按察司處,不合格者免職,合格者加薪有獎,若是積年有功,日后自然可以來吏部報道,升為一方主官。”
“若是無功無過,但行事可稱勤勉,那其主官也不得將之罷免,上了年紀退休后,也要像官員一樣,有相應的待遇,以做養老之需。”
“當然了,朝廷的錢也不是白出的……”
雖然這么做肯定會加大朝廷的財政開支,但每年撥給地方的預算,本來就有一部分是發給當地吏員的俸祿,現在只是多加了一點錢上去,要說壓力,還不算太大。
“但凡任官為吏的,一律不準經商,或者從事與其所任之職務有關的所有可營利的事業。”
“此外,朕想了想,地方上之所以貪腐不絕,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便是地方官除了主政一方之外,還自掌判罰之事……此等情況,若是遇到違法亂紀,按察司的人查出了還好,不查出,便要再上演一次荊襄民亂,這是很不好的!”
天底下,哪里有選手、裁判都讓一個人當了的道理?
司法權不獨立出來,強大起來,當官的就對法律很難害怕。
大明朝只有省一級單位才有個提刑按察司,之下的州府縣,完全是當地主官自管自罰,哪能有效?
罰酒三杯而已,你們老百姓還不給我這個父母官面子了?
商輅他們起初聽朱見濟說關于吏員的管理,本來就有些緊張了。
因為皇帝提到了“官吏不得經商”,這已經觸及了不少人的利益。
很多家族怎么發展起來的?
不就是家里出了個舉人進士當了官,手握權力后反哺家族,從而雞犬升天,得道成仙的?
現在不讓人經商謀利,那就讓官員全家都難受了。
不過話到這里,還算可以接受。
皇帝已經在地方殺了好幾波人了,不久之前的大糾察,不止是刑部吏部都察院這些官方機構,鎮撫司都快住不下那么多人犯了。
皇恩浩蕩之下,不讓官吏經商,還算能忍。
反正當官的自己光拿工資,也是能夠保全自家人的安心從容度日的。
家族里的人想想辦法,拐彎幾次,也能蹭到光,不怕沒路子賺錢。
只要明面上沒關系,一切都能過得去。
可現在說,要對國家體制進行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