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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云山頂云霧繚繞,懸崖峭壁之外,有奇松怪柏橫斜崖外。
陳玄坐在崖外一棵橫生雪松樹干上,眺望著連綿不斷的群山。
夜幕之下,月光流溢,披向群山。
若是以凡人的眼光,自是瞧不出什么端倪,可這番景象落在陳玄眼中,卻有些不同。
月光看似均勻灑下,但其實悄然聚攏某一峰之中,那一座山峰,名曰落魄。
“落魄山?怎的起了這般古怪名字?”
陳玄抱著葫蘆飲了一口,便在樹上躺下,仰望那一輪明月。
半日的功夫,陳玄已摸清楚了小鎮外數十座山頭的山水氣運,除去披云、彩云兩峰外,他還看上了神秀、落魄等幾座孤峰。
“只愿宋煜章那兒一切順遂,否則開山筑廬一事,就有些難辦了。”
陳玄輕嘆一聲,又開始為自家姐姐的修行之事發起愁來。
“陸……師兄既在鎮中,于情于理都該拜謁一番,話說回來,入鎮之時怎的未見到他,難不成是特意躲著我?”
陳玄笑了笑,隨即閉上眼眸,躺在崖邊樹上安然睡去了。
月落日升,一夜光陰悄然逝去。
年輕道人一大早就推著木車,來到福祿與桃葉二巷的交叉口,擺好攤子,靜待有緣人。
李家打開了大門,走出了一對母子,那婦人模樣不差,只是面色有些陰郁,她牽著一個唇紅齒白的孩童,沉默地走過算命攤子。
“指望今年百事昌,誰知命里有禍殃。無災不肯念神仙,欲得安穩當燒香……應當燒香啊……”
年輕道人一見兩人,當時便是眼前一亮,連忙將早已準備好的卦辭念了出來。
婦人冷哼一聲,拽著孩子便要離開,那孩童倒是有些好奇地側過腦袋,笑呵呵地望向道人。
“狀元本是人間子,宰相無非世上人。
學貫天人名動城,得意揚揚精氣神!”
年輕道人一見生意要黃了,連忙換了一副說辭,這次那婦人總算是停下了腳步,從袖中摸出了一枚銅錢,遞給了那孩童。
“還不快去謝過道長?”
婦人輕輕推了推孩子的后背,笑著說道,可惜她那對眼眸之中并無多少笑意。
孩子轉過頭,看了看母親,猶豫一陣,這才三步一回頭地去往攤前。
“多謝道長。”
他怯生生地走到道人身前,將銅板往那桌上一扔,便飛快地跑了回去,婦人眼中閃過一絲輕蔑的神色,被年輕道人看了個分明。
“令公子福緣深厚,夫人日后有望母憑子貴。”
陸沉不動聲色地望向婦人的腰臀,面上堆起笑意,眼神真誠,不似作偽。
婦人聞言面色一變,扯著孩子快步走開了。
“鼠目寸光,不識真人真相。”
陸沉搖了搖頭,無奈一嘆。
黃雀自桃樹樹梢上飛來,落在桌上,叼起了那枚銅錢,隨即雀躍鳴叫了好一陣。
“文運昌盛若此,這是圣賢之相啊。”
陸沉望向巷子里的某一座大宅院,卻見李家府邸氣象不俗,府中似乎還潛藏著一位起碼是金丹境的地仙修士。
“四姓十族得天獨厚,占據小鎮半數機緣。
可將來若是要清算,下場恐怕也最為凄慘。”
陸沉喃喃自語一陣,卻把目光望向了鎮外。
陳玄借著晨光,穿行于林間,僅僅一個時辰,便已跨越十余里山路,隱約可見小鎮輪廓。
鄭大峰立在黃泥房外,擺了個如同坐鐘一般的古怪拳架,一動不動地望向柵欄之外。
“陳小哥,昨兒一夜未歸,難不成是被山精女鬼迷了眼,吸了陽氣?”
鄭大風望著一襲白衣的陳玄,嘿嘿一笑,眼神猥瑣。
“我總算知道為何楊師傅更器重李叔叔了。”
陳玄氣定神閑地立在柵欄之外,甚至調侃起了這位守門人。
“昨兒你剛回來,著急回家,今兒你總該閑下來了,有空就去看看老爺子。”
鄭大風收了拳架,三步并作兩步,很快打開了柵欄。
“這是自然,我正好有幾件事想問問楊師傅,等到過了晌午,我定會前去拜謁。”
陳玄對著鄭大風拱了拱手,便飛快地朝著福祿巷方向去了。
年輕道人搖了搖簽筒,確不小心搖出了一支下下簽,他當時便面色一白,連忙收拾攤子歸攏到推車上,不想還是沒躲得過。
“道長請留步,不知可否為在下算上一卦?”
陳玄及時趕到,一把攥住了道人的手腕。
陸沉此刻的面容與此前只有七八分相似,顯然是施展了障眼法,但那一身“寡淡”道韻,卻是如何也逃不過陳玄法眼了。
“這位公子,小道方才為自己算了一卦,今日不宜擺攤,明日…明日一定為公子……”
陸沉滿臉堆笑,那根紅線由他親手為賀小涼與陳玄系上,自能知曉兩人姻緣已一劍斬斷,既然此事已經敗露,他卻也不好再做裝那善人嘴臉。
“聽聞世間有四座天下,凡是飛升去往另一座,便會受到大道壓制,不知師兄如今還剩下多少修為?”
陳玄笑盈盈地望著道人眼眸,悄然以心弦傳音。
“罷了罷了,你要算那算便是了,不過有言在先,不可動手!”
陸沉苦著臉將桌椅簽筒等物放回原位,這才再度坐下,無奈地望著陳玄。
“師兄,你算計我的事我可以不再計較,但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
陳玄將陸沉的胳膊死死地按在桌上,但面上卻是笑意溫和。
“你既已知本命瓷的存在,便應當知曉有無修行資質全憑天定,縱使是上五境道侶的子嗣,也不一定是修道良材。”
陸沉知曉逃脫不了,干脆安坐桌前,不等陳玄發問便將答案揭曉了出來。
“世間之人,無論是否能夠修行,都有一座長生橋,這座橋的寬窄長短,一定程度上決定了此人的大道根本。
若是,我是說若是……若是能夠重建一座長生橋,是否有望逆天改命?”
陳玄松開了陸沉的手腕。
“你們劍修最擅長的便是斷人長生橋,可我卻未曾聽聞誰能將斷橋補上……不過……那位倒是,即便那位能夠重修長生橋,但也決計不會替咱們師兄弟幾個出手。”
陸沉以指節輕敲腦門,思索許久,言語之中似乎有頗多忌諱。
“大道之上,本就該一人獨行,你牽掛太多,不一定是壞事,但終究有礙修行。
若是你真想與她一齊長生,不如待她死后為她謀一個山水神靈的位置,合享一方香火,也算是一番不小的造化了。”
陸沉揉了揉臉頰,如是說道。
“師兄,你可是躋身十四境多年的大修士,當真就沒有點玄異手段?當真就無有幾條門路?”
陳玄自然是有些不甘心,陳溪對他極好極好,他又怎么忍心眼睜睜看她化作黃土?
“倒也不是全無辦法,小鎮之外山巒起伏,大都是有望孕養神靈的所在,若是你能讓你姐姐煉化其中一座山的山根,便有了登上大道的機會。
只不過這法子太過艱難,又無先例參考,只能憑借你自己瞎子過河。
除此之外,煉山一事本就不易,幾座天下,也只有廖廖幾人擅長那遣山煉山的神通,其中大半都在那蠻荒天下腹地,你要求得一門上乘煉山法訣,恐怕不會容易。”
陸沉從袖中掏出一把瓜子,一邊嗑著一邊說道。
“師兄坐鎮青冥天下多年,又是師尊愛徒,想來定會那煉山神通。”
陳玄解下腰間養劍葫,滿臉堆笑地遞向陸沉。
“師尊說上善若水,你何時聽過他言上善若山?尋常的煉山法訣我倒是會一些,可若是要用作改命之用,卻有些不夠看了。
說起煉山,首屈一指的便是蠻荒天下十萬大山的老瞎子,初次之外就是他的那條看門狗,或是那頭搬山猿祖宗。
不過這幾位的脾氣都不大好,修為也不低,以你如今的境界,恐怕連他們的面都見不著。
浩然天下修士中,皚皚洲有個三次躋身十四境失敗的倒霉蛋,擅長土行道法,不過此人行蹤神秘,你應該是找不著了。
世人皆知北俱蘆洲火龍道人是火法第一,其實他的煉山之法也很是不俗,若你執意要行此事,不如找他碰碰運氣。”
陸沉接過養劍葫,掂量了一二,不由得雙眼微瞇,他在這枚道祖養劍葫上,察覺到了一絲極為古老卻又純粹的劍氣。
“你既然認識……罷了,此事牽扯太大,你還是去北俱蘆洲尋那火龍道人吧。”
陸沉本想著打探一下石橋那位的消息,可想了想還是作罷了,畢竟此時的他只有飛升境巔峰的修為,無有十四境的通天道法。
“多謝師兄解惑,紅線之事就此作罷,往后陳玄定然以師兄馬首是瞻。”
陳玄驟然起身,后退一步,對著陸沉拱了拱手。
“承惠三文銅錢,店小客少,概不賒賬。”
陸沉笑呵呵地望著來往行人,大聲說道。
陳玄啞然失笑,隨即從懷中取了三枚銅錢,擺在了桌上。
“師尊曾言大師兄的大道根本是那三教合一的路子,還說這是他的大道,不需我等插手。”
陳玄轉身離去,同時再度破開禁制以心弦傳音。
陸沉聞言一愣,隨即望向天幕,先看了看那位坐鎮小洞天的圣人,又看了看遠在另一座天下的師尊。
“師兄大道高遠,可這條大道終究只有一條,如此便由不得貧道不講規矩了。”
陸沉雙眸平靜如枯井,他笑著望向學塾的方向,伸出手來,抓住了一縷遺留在夏天的春風。
齊靜春坐在院中,與己對弈,其實也是在復盤昔年與師兄,還有與那位白帝城主的對弈棋局。
他忽然放下棋子,突然抬起頭,望向福祿巷與桃葉巷交錯的某處。
“蝶夢夢蝶看似玄異,可夢里不知身是客,又如何能夠成就大道?”
齊靜春笑了笑,他揮了揮袖,書房之內千萬書卷隨風翻動。
儒家以文廟掌控書院,以書院照看九洲山河,其中修士無數,但十三境的卻不多,十四境更是只有禮圣亞圣兩位。
無人知曉,此刻的齊靜春已然是十三境圓滿境界,并且坐擁三個本命字。
齊靜春地本命字就是齊靜春,修身齊家的齊,靜心得意的靜,枯木逢春的春。
小鎮的每一位圣人都要在此坐鎮一甲子,齊靜春已在此度過了四十余載光陰,二十年浩然正氣,二十年青燈古佛,最后的這二十年,卻要與黃庭道卷做伴。
三教合一這條大道,他齊靜春已然走在了最前端,只差半步便可憑此躋身十四境,須知他那位學問通天的老師文圣,如今也不過是十三境修為。
“大掌教道法通天,宅心仁厚,自然大有作為,驪珠洞天三千年將要期滿,屆時齊某自然會讓開道路。”
齊靜春喃喃自語,視線確跨越了房屋街道,來到一對母子身上。
孩子正抬起頭,望著路邊漢子手中最后的一根糖葫蘆。
婦人有些不耐煩地從袖中取出了兩枚銅錢,扔給那木訥漢子。
漢子接過銅錢微微一笑,將手中的糖葫蘆遞向了那孩童。
“這般天大因果,你當真要接下?”
陸沉雙眼微瞇,從筒中抽出了一根下下簽,猛地朝外一擲,簽子跨越三里距離,無視了禁制與阻礙,徑直朝著漢子落去。
“道友如此作為,當真不怕白玉京秋后算賬?”
齊靜春輕輕抖袖,小鎮之中夏風轉春,攏向那木訥漢子。
“吃吧。”
木訥漢子對那兩道駭人異象視若無物,笑著將糖葫蘆遞到了孩童身前。
“希圣,買都買了,你怎的又不吃了?”
婦人見孩子愣在原地,不由得一陣心煩意亂,她不由分說地奪過糖葫蘆,扯著孩子就朝著福祿巷去了。
“既然你不吃,那便留給你二弟。”
“可二弟才一歲,能吃糖葫么?”
李希圣抬起頭,望著那串鮮紅欲滴的糖葫蘆,舔了舔嘴唇。
“那便留著,等他大了再吃。”
婦人不耐煩地回應道。
木訥漢子立在原地,將懷中的糖葫蘆木棒抖了抖,震散了春風,也震落了簽子。
“人心鬼蜮遠勝道法通天。”
木訥漢子扯了扯嘴角,身形一動,便消失在了小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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