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瞬間覺得,這病痛去了大半。自己現在才六十六歲,正所謂老驥伏櫪,志在千里,雖然年數大了些,但是王越相信自己再挺挺,再挺個七八年沒什么問題。
此前,王越所擔心的自己的兩個兒子雖然都已入仕,也只不過是區區六品官員,離朱紫還差得遠呢。
六品官員,實在是不足以撐起整個王家啊。
王越生怕因為自己而牽連到自己兒子的仕途,這對整個王家長遠來說可不是件什么好事兒,可現如今,王越知道自己依然還能有些作為,而自己在這個位置上,在未來的四五年內也可為自家兒子多做些謀劃。
如此想來,王越頓時覺得自己渾身精神抖擻,干勁十足。
朱厚照分明看出了王越在短短片刻時間內心中所發生的巨大變化,心知王越已看出其中利害。
朱厚照便笑著:“王公現在如何?本宮可是妙手回春?”
朱厚照臭屁的自賣自夸到。
王越雖然虛弱,不過中氣倒是十足:“老臣多謝陛下天浩蕩,多謝殿下啊。”
朱厚照擺了擺手說道:“既然王公的并被本宮治好了,那么本宮也有些問題想要問一問王公,還請王公為本宮解惑。”
王越急忙開口:“還請殿下明示,老臣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朱厚照直勾勾的看著王越,看著王越心里發毛,極為不自在。
“本宮讀書時學了句話,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
本宮知道王公是我大明少有的通曉邊疆之事的人,敢問王公在邊疆多年,可我大明日后之敵會是誰呢?”
這,王越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說起。
這哪里是什么瞎聊,這分明,就是考驗啊。
難不成,太子,好戰?
王越清楚,自己接下來的話,將關系到自己在儲君心里的地位。
更何況,這位儲君可不是簡單的在東宮讀書那般,憑空出現的鎮國府,前些日子的監國賑災,有心人眼里,陛下已是慢慢開始讓太子上手些政務了。
此事,萬萬不可大意啊。
王越眼神毒辣,自己在朝中的后臺沒了,內官是不能再找了,可除了內官,誰還能深受陛下信任,能在關鍵的時候搭上把手的。
恐怕天下人都沒有眼前人得陛下信任。
人家,是父子啊。
自己可算是因禍得福,自己有機會攀著這位僅次于陛下的粗壯大腿,自己不得好好表現一番。
論起兵事,自己在西北多年,自是可侃侃而談,隨便拎出一條,便能讓朱厚照獲益非淺
只不過朱厚照的身份太過敏感,動不動告訴太子哪些國家會威脅大明,換一句話說,這不就是教唆太子使用武力,什么狗屁以理服人,拳頭才是硬道理。
這要是被那些翰林御史知道,自己豈不是要被唾沫星子噴死。
朱厚照看出王越心中的疑慮,趕忙說道:“本宮只是與王公隨便聊聊,今日所聊的只有王公和本宮知道,絕不外傳,絕不外傳。”
如此一來,見朱厚照說話至此,王越也不好再藏著掖著,只是思慮的片刻,給出了一個所有人看出來石破天驚的答案
“女真人”。
朱厚照失聲喊到,身子猛然一顫,背后的汗毛直豎。
“怎么會是女真人?王公有些言過其實了吧。”
朱厚照窮追不舍,繼續發問。
他想知道,王越是嘩眾取寵,還是真的有著獨特見解。
他今日來找王越,的確有試探王越一下的意思,他想知道,這個明中期的儒將,到底是有著真材實料,還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中的廢物。
有的時候,史書也是不能全信啊。
王越有些啞然失笑,好像朱厚照的反應他早就預料其中。
但王越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殿下不信?”王越故意反問
朱厚照搖搖頭,順著王越的話說了下去,:“本宮的確是有些不信。
女真只不過是遼東都司在東北的一個小小部落,成化年間就險些被先帝滅族,何至于被王公視為心腹大患?
王公此言,是不是有些夸大?
其實,恐怕不止本宮,就算是父皇和朝廷上的劉公,馬公等人,都認為北部的韃靼人才是我我大明的生死之敵,與我大明交戰百年,才算是我邊疆大患啊。
朱厚照這話說的沒毛病,自從太祖建立明朝之后,三路北伐,將蒙古人的的勢力正式驅逐,除長城以外。
元朝在中原的統治崩潰后,元朝皇室退居漠北,形成與明朝并存的游牧政權,最開始之前國號以“大元”為主,之后國號以“蒙古”為主。
直到崇禎年間,林丹汗不敵后金,率右翼蒙古西遷避禍。最后額哲獻元傳國璽降后金,蒙古亡。
更何況,現在有是那個叫延達汗的蒙古人在位期間,還被記載為什么延達汗中興,另一個角度說,蒙古人復興了,就意味著自
己老爹就得頭疼了。
王越雖然臉色蒼白,卻突然笑了幾聲,直個咳嗽,讓朱厚照生怕他一個氣兒喘不上來直接沒了。
王越臉色本是發白,卻莫名其妙的帶著一絲奇異的紅暈說道,甚至有些興奮:“陛下和諸公憂慮不假,只不過殿下,蒙古人數次寇邊,邊疆每到冬日烽火不停,但可曾有一支蒙古騎兵踏入長城以內?”
朱厚照想了想,搖搖頭,這還真的沒有。
王越喘著氣,繼續說到:“也就只有土木堡的時候才讓蒙古人打過長城,可殿下,即便是英宗被擄,可大明依舊沒輸啊,依舊將蒙古人趕出了長城,我大明,才未成為南宋啊。”
朱厚照小心翼翼說到:“可王公,本宮聽說那小王子延達汗驍勇無比,蒙古已是漸漸有復興之象……”
王越以一種絕對的語氣,帶著絲不屑說到:“殿下不必過高看那小王子,此人算是有些本事,那又如何?
難道如今的韃靼比得上當年的瓦剌?的當年如此危機,我大明都有驚無險,而如今,蒙古四分五裂,早就不比當年,臣斷定,蒙古氣數已盡,成不了什么大事。
可反觀那女真人,的確是有些棘手啊。”
提起女真人,王越面上的輕視散去,出乎意料的面色凝重起來。
“女真人又怎么了?王公,朱厚照故意不解問道,“本宮當日聽楊師傅講學時說過,說我大軍一到關外,便勢如破竹,那些個女真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全無還手之力,有何可懼?”
“哼?砍瓜切菜,要是真的有那么簡單好了”,王越冷哼一聲,全是對楊廷和的不屑。
這些個清貴翰林,除了會讀書,啥都不會?
簡單,簡單個屁,還真的以為羽扇綸巾,檣櫓間灰飛煙滅那般,在或者就是什么關鍵時候拿出個錦囊妙計就能擺平一切?
那是戲文,不是打仗。
“殿下,臣在成化三年當年做過隨軍文書,一同隨大軍出關。
當年土木之變”之后,國威受挫,邊事大壞。李滿住、董山等女真首領開始“乘間竊掠邊境,遼東為之困弊”。
十萬大軍出關,爬山臥雪,經過一個月的圍剿,斬首六百三十余人,俘虜二百四十余人。
當時主將趙輔上書,就是臣代筆寫的,說是強壯就戮,老稚盡俘,若土崩而火滅,猶瓦解而冰消,空其藏而豬其宅,杜其穴而空其巢,旬日之內,虜境以之蕭條。
經過一個月的剿殺,建州女真被殺者千余人,奪回奴隸一千多人,破寨四五百座,牛、馬、家畜等積蓄也都蕩然無存。”
王越突然有些羞愧,“殿下,臣今日實話告訴殿下,當日戰功不假,上報損兵不過一千。
可實際上,京營也是損失慘重,十萬人,戰死的,凍死的,林林總總下來,就有五千多人啊。
后來回京,主將尋了遼東都司的巡撫中官,說是大勝要有大勝的樣子,又從各地邊軍抽調了四五千人入京營,勉強補足的空缺。”
臥槽,朱厚照震撼了,被譽為成化犁庭的大勝,差一點就把女真打滅種了,讓他足足太平了百年的大捷,里面居然有這么深的水啊。
王越面上雖是羞愧,心里卻是早就經過再三衡量的。
要想重新得到皇室,更直白點兒說,要想得到太子的信任,就必須要讓太子手里要有自己的把柄。
而這個把柄也不能太大,成化犁庭,這就是一個最好的把柄。
這是先帝登基之初,勵精圖治,想要大展宏圖最引以為傲的戰績,也是大明自土木堡之后以后少有的對外勝利,就像當初真的沒有人會懷疑?
不是,只是沒有人會愿意去戳破這個美好的情美夢,哪怕知道其中有不少水分。
當然,還有個原因就是自己當時職位不高,就算是算起賬來,那也是找不到自己頭上。
朱厚照也反應過來,明白了王越的意思,這個老狐貍給自己找了一個自己不能翻舊賬的把柄,也算當真費了些心思。
“繼續說下去,”朱厚照不動聲色,面無表情。
“當日與女真人一戰,朝鮮軍死傷七千余人,明軍,明軍死傷兩千多人。”
王越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了數字。
這個數字出一聽的確很駭人聽聞,朝鮮軍居然死傷七千多人,可以說打出了一比十的比例啊。
只不過朱厚照明白朝鮮人,已有百年沒有打過仗,戰力低下,羸弱到幾乎可以不計,簡單的說,就是炮灰,搖旗吶喊的而已。
而明軍死傷兩千余人,斬殺不過六百女真人,這也就是說,雙方存在的差距還是很大啊。
而且如今的女真人也只不過是一個游牧原始部落而已,京營還算是有一戰之力,也比明末不知強上多少。
看來這女真人,還真是能打啊。
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年多年,而王越卻絲毫不敢忘記,歷經百戰,可卻依舊對對這成化三年的一戰記憶尤為深刻,可見女真人的戰力是在王越心里留下了深刻
印象。
怪不得蒙古人如今還有十萬鐵騎,王越卻是視作草芥,而對區區的女真人卻視為心腹大患。
看來王越是真的有些本事啊。
王越根本就沒有指望朱厚照能夠理解這些其中的關鍵,一個沒見過打仗,被那些個清流調教出來的太子,怎么可能懂得這些。
可沒有想到朱厚照接下來讓他大吃一驚。
朱厚照接著他的話繼續說了下去:“所以女真人才是我大明真正的心腹之患,生于腋肘之間,一旦有變,那到時候就是潑天巨禍。
若是讓再過上百年,女真人學會了制作精良的武器,到那個時候。若是遼東一旦有事,兵力空虛,讓女真人鉆了空子,恐怕到那時,腋肘之患便立刻成為我大明心腹之間最為致命的一擊。
遼東若是有誤,便是直壓山海關,再下來,就是京師,怕也是一日三驚啊。”
朱厚照只是順勢說出了歷史發展的一個大概脈絡,但在王越眼里簡直就是驚為天人。
我的天,看起來太子也不像是不懂軍事的啊,人家對遼東的認識,侃侃而談,看起來不比自己差多少,甚至已經考慮到了長久以后。
東宮的詹事府,還教太子打仗?”
朱厚照好像察覺到了王越奇怪的眼神,轉移了話題:“王公大才啊。
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果真是有真才實學的兵法大家,本宮佩服,本宮佩服。
本宮生來最佩服就是王公這種有大才,卻為我大明奔波重臣,可謂是勞苦功高,勞苦功高啊。
本宮回宮以后定要向父皇多多進言,讓王公安心為國辦事,絕不會寒了王公的心。
父皇讓本宮帶給王公句話,君為青山,我為松柏啊。”
朱厚照一番話說的王越是心花怒放,王越自是心知肚明太子的意思,只說日后朝中有事,自會有他幫襯。
王越自然是投桃報李,連連說到自己有愧,說是等自己身子好了,定要親自入宮拜謝陛下和殿下。
殿下若是再有疑問,大可來信,臣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一番話說的,朱厚照也清楚王越這算是也會為自己鞍前馬后,而自己還真有件事兒需要王越去做。
“那本宮還真有件事要拜托王公,不知王公可知安化王?”
朱厚照笑吟吟吐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