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兒臣覺得,王大人倒是明白清楚得很,做臣子的,無非就是要學成賣于帝王家,既然王大人有才干,先帝的朝堂上,這,的確是有些,有些昏庸。
兒臣看過憲宗實錄,什么萬歲首輔,泥塑尚書,官員大都碌碌無為,既然汪直權傾朝野,委身于汪直其實并無大礙的。
再說了,王大人也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王大人并非是諂媚小人,尸位素餐,王大人是真的知兵事,立戰功。
現在看來,兒臣覺得,覺得此舉只是有失小節,無傷大雅。
就是再退一步,難道王大人真的不知廉恥,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嗎?
兒臣覺得,先帝若是像父皇一般,知人善用,此事,定然不會出現。”
朱厚照并沒有過分的追究王越和權宦的關系,而是認為是最簡單的利益關系。
王越需要平臺,這個平臺,當時的內閣給不了自己,自己也不愿意甘于平庸,自己當然要去抱大腿啊。
而對于汪直來說,一方面滿足了他的心理,你看咱這閹人當的,權宦啊,就連進士老爺,人中龍鳳都巴結自己,另一方面則是更好的為自己造勢,擴大影響力。
弘治皇帝愣了愣,他沒想到,朱厚照直接把王越平身最大的污點直接歸結為不得已而為之,怪罪在先帝的頭上。
是啊,若是當時是朕的話,難道王越還需要如此?
這,做兒子的當然不能說老子打壞話,可平心而論,是不是成化年間的那些名臣,若是現在都在自己手上,是不是能有更大的作用?
“那王越身上的污名難道就可以視而不見了?”
弘治皇帝哪怕心里贊同,面上還是冷哼一句。
朱厚照則是一臉疑惑,“父皇,他名聲好壞和用不用他有什么關系?”
什么,弘治皇帝面色一緊,沒有反應過來?
“父皇,王大人在任期間可是殺良冒功,貪污受賄了?”
“這,朕倒是沒有聽過,廠衛和御史都說,王越在任期間,倒是盡職盡責,多次身先士卒。”
弘治皇帝沒有否認王越的功績。
“這不就結了,這說明王大人是個好官啊,朝廷用官,難道不就是擇才用之?戶部要懂算賬,兵部要會練兵,難不成,靠道德文章就能給父皇分憂解難不成?
對于有的人說,會做八股文章,吟詩作對,名聲很好,不代表他能干實事啊,可要是想要一個名聲好,又能干事的,這不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啊,哪有那么多啊。”
朱厚照說完以后,心里嘆息,再往后,就真的全靠道德文章了。
到了崇禎那一朝,臥槽,尤其是后面的首輔,那選出的首輔魏藻德那是什么尿性?
狀元出身,一路官運亨通,干到了首輔的位置。
結果李自成到城下了,人家崇禎皇帝問他有啥退敵之策,說了你只要說,我一切照辦。
就這,人家撅著屁股跪在那,一言不發,只管磕頭。
弘治皇帝聽完以后,久久沒能說話,突然冷不丁問道:“厚照,你是朕的兒子?”
臥槽,不是你兒子是誰的?
我可是要有皇位繼承的啊,可不能亂說啊。
朱厚照不明白弘治皇帝突然怎么來了這一句,探頭探腦說到:“要不,父皇去問問母后,這,兒臣也不知道啊。
父皇不會懷疑母后………”
“閉嘴,你看你作死的樣子”,弘治皇帝瞪了朱厚照一眼,“朕在想朕從小到大都是穩重,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跳脫的兒子。
你在亂說,要是讓你母后聽到了,朕保證,別看你母后平日對你好的很,這次打不死你才怪。”
弘治皇帝心里苦悶,這是朕的兒子,看起來和朕,差這么多啊。
“好了,好了,你既然想去看王越,又知道其中要害,就去吧。
待會讓蕭伴伴給你取些藥材,不要空著手去。”
弘治皇帝擺擺手,一句話都不想多說,扶著額頭坐下。
本來還想教教他的,現在看來,朱厚照這廝除了不好好學習,這些事,心里和個明鏡一樣。
算了,算了,眼不見心不煩,眼不見心不煩。
“是,那兒臣就先告退了。”
朱厚照正要走,卻被弘治皇帝喊住:“把你剛剛說的告訴王越,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數。滾吧。”
朱厚照一臉郁悶的出了殿,自己哪里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自己說這些干啥。
正琢磨著呢,一抬頭,就看見蕭敬已經到了面前,咧著嘴笑。
蕭敬一聽陛下的口諭,殷勤的帶著朱厚照去了內庫,路上,朱厚照悄悄問道:“蕭伴伴,你在宮里有多少年了啊。”
蕭敬想了想,“回殿下,奴婢五歲入宮,入宮已是還有半年就四十年了。”
四十年,老人啊,朱厚照心里默念,自己算是問對人了。
“那蕭伴伴是不是知道很多宮廷內幕啊。”
朱厚照靠上去悄悄說了句什么,跟在后面的小黃門就看見威嚴的老祖宗如同炸了毛一般,六神無主一般,一蹦三尺高,臉上冷汗直流。
“殿下,殿下,這話可不能亂說啊,殿下可是不能亂說啊。”
蕭敬一臉正色,面上肅穆不已:“殿下乃是陛下嫡長子,殿下出生時,陛下還專門去了太廟告慰祖宗,宗廟延續。
弘治二年,殿下被立為皇太子,大赦天下。
殿下乃是太祖太祖苗裔,帝室正統,毋庸置疑。
是那個嘴碎的腌臜貨色在殿下面前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話,挑撥天家,殿下告訴奴婢,奴婢嚴查不待。”
一向在朱厚照面前和善的蕭敬還是第一次露出猙獰之色。
血脈,一點問題都不能被人詬病。
朱厚照本想說是和父皇隨便說說的,話到嘴邊,朱厚照眼睛一轉,變了話:“這,實不相瞞,蕭伴伴,本宮也是在宮里不知道的小太監閑聊中無意聽到的,本宮想想這就不可能,所以也沒告訴父皇,就先來問問蕭伴伴。”
幾個小太監閑聊?
蕭敬聽完以后,面色不僅沒有松下,心中更是警惕萬分。
什么樣的小宦官,無緣無故敢私聊這些事情?怎么,嫌自己腦袋多,不夠砍。
這事,可不是小事啊。
越是這種小人物,越是極容易出大事。
越是這種道聽途說的,廠衛越是不可掉以輕心。
是誰?
蕭敬腦子里飛快運轉著,難不成,是哪個藩王?
是近支的,還是遠支?
不論是誰,此人用心,極為險惡啊。
蕭敬暗暗下了決心,看來宮內,是時候要好好整頓一下了。
朱厚照取了東西,樂呵呵的就往王越府上趕去了。
這東拐西繞的,可算是到了王越府上。
這一次,不是微服私訪,朱厚照基本上恨不得是敲鑼打鼓的告訴京師大大小小的文武官員,老子去看王越了。
門房看著架勢嚇得不輕,一問,我的親娘啊,太子爺奉了皇帝老爺的命令,來府上看老爺啊。
大門跪倒了稀剌剌的一片,早有人踉蹌這步子往里面報信去了。
朱厚照探頭探腦,瞅了瞅,這,看起來,有些破敗啊,還有這位置,的確不像是二品大員住的地啊。
難不成里面是內有乾坤?
王越躺在床榻上,面色枯槁,倒是真的像病重多時,命不久矣的樣子了。
王夫人守在床邊,看著老爺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壞下去,整日都是以淚洗面。
有侍女走進屋內,輕喊一聲:“夫人。”
汪夫人置若罔聞。
侍女滿臉的駭色掩飾不住,壯著膽子有高聲喊了一句:“夫人,管家讓人送來信,說是,說是太子殿下奉了陛下的口諭,來看望老爺。”
剛剛還半死不活的王越身軀一陣,瞇著的眼猛然睜開。
王夫人也是一臉見鬼的樣子,這大白天的,說瘋話呢。
侍女看著夫人似是不信,急忙說到:“老爺,夫人,管家說太子殿下已經入府了,現在正在往后院過來。”
“后院乃是家眷所住之地,豈是外人能入,家丁沒人……”
話說到一半,王夫人猛然卡殼,若真的是太子,這誰敢攔他啊,還不是他想去哪就去哪。
門外傳來動靜,聲響越來越大,王夫人知道,說不準真的是太子爺來了。
王夫人趕緊簡單拾掇一下,帶著侍女出了門,就看見一身赤紅圓領袍子的少年大大咧咧的走了過來,身后跟著宮里的小宦官,所過之處,跪倒一片。
王夫人不再猶豫,上前施禮:“妾身見過殿下。”
身后的人也敢忙低頭跪下。
朱厚照語氣溫和:“王夫人真是客氣,客氣,快快免禮。
本宮今日奉了父皇的口諭,來看看咱們大明的大功臣。
來人,將宮里的東西交給王家,小小心意而已。”
王夫人起身以后受寵若驚,乖乖,太子爺親自來府上探望,還是奉了皇帝的口諭,何等大的恩寵啊。
王家這是祖上有德,冒了青煙了啊。
京師中有多少大員勛貴,最多也就是宮里賜些東西表示下慰問,這王家前腳才來過太醫,后腳就來了太子。
這地位,得多么與眾不同啊。
不過提起自己的夫君,剛剛還滿面笑容的王大人笑容收斂,又是一副哀怨不止的樣子。
朱厚照一問,原這王越數人都不曾進過水米了,全靠湯藥吊著,眼看著一口氣要是上不來,人,怕就是沒了。
朱厚照明白了事情的七七八八。
朱厚照信誓旦旦說到:“王夫人放心,本宮此次前來,就是藥到病除,夫人且在外面等候,本宮一個去給王大夫好好診治診治。”
王夫人有些遲疑,沒聽說太子會治病啊。
不過王夫人發現,自己好像也沒有拒絕的權利啊。
王夫人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了,等朱厚照一進去,王夫人就有些后悔了,總覺得自己好像是把自己的夫君往火堆里推一樣。
朱厚照躡手躡腳來到床榻前,看著面色難看的王越,看起來有些不妙啊。
王越早早聽見動靜,睜開眼,一連確定了好幾次才確定眼前人的身份。
一陣劇烈的咳嗽以后,如同破亂風箱的沙啞的聲音響起:“老臣,咳,咳,老臣王越,見過殿下……”
王越一邊說著,一邊還有著掙扎想要起身行禮的架勢。
朱厚照也不管是不是作秀,一把摁住王越:“王公,王公,好好歇著,好好歇著,千萬莫要起身,莫要起身。
本宮今日奉了父皇之令來看望王公,王公萬萬不可在傷了身子。”
王越不再掙扎,干澀的眼里充滿淚水:“老臣,老臣這副殘體,讓陛下和殿下費心了,老臣,老臣恨啊,無法再報陛下,殿下恩德了啊。”
這話,基本上就是個將死之人說的了。
“不不不”,朱厚照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先別急著說這,本宮來這,就是給王公治病的。”
啊,王越傻了眼,沒聽說過,太子爺還學了醫術啊。
朱厚照狡黠一笑:“本宮猜的沒錯,王公這病,乃是心病吧。
所以啊,這心病還得靠心藥醫啊。
這藥,本宮今日就送來了。”
朱厚照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心口。
不等王越說話,似是在自言自語:“李廣伏誅,王公定是在西北又驚又懼,把有人添油加醋一番,再演前朝汪直倒臺時的景象?
這點,王公不必擔心,本宮來時父皇交代了,此事與王公無關,只是日后,不能再犯了。
事不過三?王公明白了?”
王越聽完以后,心里劇烈跳動,這關,陛下那過去了?
可是為何……
朱厚照如同看穿了他的意思,把今日和弘治皇帝的一番話有所刪減的講了出來,以解王越心中疑惑,臨末,朱厚照還說:“如今西北的局勢還得要王公坐鎮,關西七衛局勢不穩,西域局勢,乃至北地的局勢,都離不開王公啊。
王公的身子,要為了大明,快快的好起來啊。”
朱厚照這話沒有錯,王越在那蠻子那,還真有著挺大的威望。
畢竟,文人嘛,心眼多,哪里是那些蠻子可以算計的,再加上目前明軍占據戰略主動權,王越在他們眼里,自然是不好惹的。
王越這人精,從朱厚照這一番話中提出了關鍵的信息。
陛下不僅沒有加罪自己,自己依舊會得到重用,這三邊總制的官位丟不了,甚至,自己還能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