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痛打落水狗。
聞著味的朝臣們好像猜出了什么,動作快得很,一反衙門里辦差時的拖沓作風,那叫一個雷厲風行,精神抖擻。
內閣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朝堂的文官們發動了。
早朝,御史徐營先出班,向弘治皇帝遞上了奏本,打響了清算蕭敬的第一槍。
貪權擅專,廣收賄賂,蠱惑君上,野心勃勃……
一連串罪狀蠻橫無理地強扣在已經不在朝堂上的蕭敬頭上,倒也是符合大明言官的一貫作風。
大明的言官準予風聞奏事,都不必講什么證據,捕風捉影莫須有,道聽途說想當然。
這條祖宗成法令大明歷代皇帝和大臣們恨得牙癢癢。
一來,是給新任的司禮監掌印留個好印象,看起來文官與內廷老死不相往來,可這暗地里,貓膩的地方多了去了。
就這,司禮監整理了不知道多少,無出例外,全都送到了弘治皇帝案首邊。
弘治皇帝知道這些人的心思,不過束之高閣罷了。
“蕭敬………”
弘治皇帝下意識的喊出名字,只不過轉眼間就反應過來。
王岳滿臉堆笑,看不出一點別的神情,上前到:“陛下怎么了?”
“無事”,弘治皇帝搖搖頭,“把這些送往內閣吧,朕還以為,以為是是蕭敬在伺候著朕。”
王岳好似抹了把淚,“奴婢知道陛下念著蕭公公的情分,若不是蕭公公攤上這樣的干孫兒,又怎么會如此啊。
奴婢,奴婢多嘴了,陛下恕罪。”
可這心里,卻是樂開了花。
陛下念著蕭敬,這沒什么,只需要些時候,自己就能代替蕭敬,這姓蕭的在宮里半點痕跡都會沒有。
弘治皇帝也是有些難過,知道這王岳性子仁厚現在看來,不假啊。
不知不覺間,弘治皇帝對這王岳的印象又好了幾分。
蕭敬的離開,給內廷帶來了巨大的權力真空,新任的司禮監掌印和東廠的廠督的挑選,又是重中之重。
能挑的,無非就是御馬監,內宮監這幾個掌印。
弘治皇帝多方衡量以后,還算選擇了忠厚的王岳。
按理說,御馬監的掌印張陸最為合適,資歷什么的也都極好,辦事也是用心。
只不過,張陸和蕭敬一向關系不對付,這也是弘治皇帝清楚的,也是有意而為之。
若是司禮監和御馬監真的好的穿一條褲子,那大內豈不是要翻天不成。
當然,弘治皇帝也有自己的心思。
若是張陸做了司禮監,那蕭敬,怕是真的死定了。
沒了自己,蕭敬,說到底就是個老太監罷了,即便是自己讓他回鄉養老,天知道這張陸會不會………
思來想去,王岳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好了,下去用心辦差。”
“是,奴婢告退。”
蕭敬一夜之間就好像老了,之前的繁華如同夢一般,正所謂人走茶涼,如今,再也沒有人理會他一個孤老的死太監了。
正所謂樹倒猢猻散,他蕭敬一脈,怕是沒什么好日子了。
可如今,他也顧不上這么多了。
陛下對自己,還是念了情分的。
走了,走了,遠離是非之地,總比暴斃街頭的好。
司禮監,王岳坐在炕頭緩緩撫摸著炕桌上略
上上好的紅木桌面,嘴角的笑容若有若無。
司禮監掌印,大明數萬太監的老祖宗啊。
這位置,坐南朝北,冬暖夏涼,一伸手便能夠得著炕外茶幾上的紫砂小茶壺。
司禮監里,只有他蕭敬才有這般好的地方。
現在,是他王岳的了。
蕭敬的位置已屬于他,這是個如夢美好的現實啊。
伸手端過茶幾上的茶壺,湊在嘴邊啜吸一口,然后放回去,王岳發出一道滿足的呻吟。
“好位置呀……”王岳喃喃嘆息,眉宇間全是笑意。
他,如今已是名副其實的大明內相。
一名小宦官匆匆入內,垂頭稟道:“老祖宗,蕭敬離宮了。”
這老祖宗還能喊誰,只有是自己了。
王岳眼里閃過一絲狠光。
活著的蕭敬不是個好蕭敬,死了的蕭敬,才是頂頂好的。
如今,蕭敬只是個風燭殘年的老太監,要他的命,不要太容易了。
朱厚照這段時間總是覺得哪里出了什么問題,可還是想不出哪里出了問題。
“奴婢汪直,求見殿下。”
外面傳來聲響打斷了朱厚照的想法。
“進來吧。”
汪直進來以后,“殿下,蕭公公今日離開京師了。”
“這么快?蕭敬在父皇身邊這么多年,如今卻是………”
朱厚照有些唏噓不已。
“對了,這些天可是有什么事?”
“回殿下,新任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東廠廠督王岳,這些日子在司禮監和東廠大肆清洗,提拔心腹。”
“這也是情理之中,你覺得有問題?”
朱厚照覺得很正常,一朝當權,怎么可能還留著自己敵人的一派占據高位,當然是要清洗一遍,換上聽話的心腹上來。
要不然,也沒人會跟著自己啊。
汪直卻是搖搖頭:“殿下,老奴,老奴說不準,老奴只是覺得,太快了些。
成化朝的時候,雖說先帝常常罷換司禮監掌印,可是一般來說,都是過上些日子才逐步換上,免得落人口舌。
再有,這秉筆,隨堂,還有各個地方安插的人,這里面千頭萬緒,要用人,也要防人,可不是這么輕輕松松就能做好的。”
朱厚照一愣,對啊,為什么?
王岳已經是司禮監掌印,管上了東廠,只要按部就班,用不了幾個月,就能把上上下下治住。
可他,偏偏就是這幾日大刀闊斧的動了起來。
他為什么那么急?
還有,他哪里知道哪些人該是放在那些位置上。
要知道,他可是臨時被頂上來的,不像是蕭敬那樣,那個時候成化帝駕崩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父皇登基已是板上釘釘,一旦父皇登基,蕭敬自然回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所以,他有大把時間的時間去想什么人放在哪里。
朱厚照看著汪直心里有些發毛,“汪直,你覺得呢。”
“這,”汪直想了想,“或是這王岳,太想收編司禮監和東廠吧。”
對了,就是太想。
朱厚照擺擺手,汪直識趣的退下。
朱厚照坐了半晌,聽見門外聲響:“殿下………”
是劉瑾。
“滾進來吧。”
劉瑾喜滋滋的進了殿,“殿下,殿下,奴婢看送來好大一只老虎,威風凜凜的,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老虎?什么老虎?
朱厚照搖搖頭,“罷了,本宮沒有興趣。”
劉瑾是看著朱厚照長大的,這是看出了朱厚照有心事,悶悶不樂,這才想給朱厚照解解悶。
“殿下,殿下英明神武,宮里這么大的事,殿下只是須臾就查出,該是換換心情了。”
劉瑾苦口婆心的勸著。
一語驚醒夢中人。
朱厚照頓時明白了問題所在。
就是太快了,太快了。
一切好像是那么順理成章,可偏偏,順利的太不真實了。
這魏席是豬嗎?買了藥還把剩下來的放在自己屋里,宮里出了這么大的事,他難道就猜不出會查到他們幾人身上。
可偏偏,就查到了。
然后,他就死了,就在押送途中,撞墻而死?
那些侍衛,都是瞎子?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
就好像這個魏席,完成了使命一樣,然后,就可以死了。
朱厚照倒抽一口涼氣,背后冷汗直冒,這魏席,絕對有問題。
朱厚照眼眸一緊,他已經猜出了些什么。
“劉瑾,東宮里有沒有可以用的人?本宮要的,是可以殺人的。”
劉瑾本來準備挺著胸膛毛遂自薦的,可聽到后半句,一聽到殺人,頓時縮了脖子,有些瑟縮。
“殺,殺人?這,這,殿下,東宮哪里有這樣的人手啊。
奴婢,奴婢想想,對,對了,之前查朝聞香教廠衛派過來三百人,還在東宮這里,不知道這些人,夠不夠殿下………”
“夠了,劉瑾,本宮交代你一件事,此事,你一定要辦妥了,明白了嗎?”
聽完朱厚照的吩咐,劉瑾嚇得踉踉蹌蹌,最終,還是硬著頭皮應了下來。
朱厚照取過一封信,這是徐經的夫人楊氏所寫。
朱厚照看了看,徐家在江南已經搭上了線,兩艘大船也談的妥當。
這是這價錢………
朱厚照皺了皺眉,二十萬兩,這個價錢,可不低啊。
朱厚照想了想,提筆寫了回信,安撫表揚一番,說銀子很快就會送到。
這幾天,一直以來相安無事。
劉瑾一天半夜風塵仆仆的回來,稟告朱厚照,事情,已經做完了。
朱厚照抽空進了宮,看望了張皇后。
看望完朱厚照,朱厚照也去乾清宮拜見了弘治皇帝。
進了殿,“兒臣見過父皇。”
“來了?今日可是有事?進宮看你母后了嗎?”
“父皇,兒臣已經去看過母后了。”
父子二人還沒聊幾句,王岳躡手躡腳的進了暖閣。
“奴婢見過陛下,見過殿下。
陛下,東廠那,聞香教的事情經過拷問,那教主徐成扛不住了,全都交代出來,招供出這聞香教在北邊最大的窩點就在天津衛。
奴婢得知以后,不敢耽誤,特來稟告陛下。”
“嗯,做得好,”弘治皇帝滿意的點點頭,“這一次東廠做的極好。”
“奴婢謝陛下”,王岳那張臉笑的和菊花都差不多了。
弘治皇帝想了想,“你接手廠衛不久,此事,交給牟斌去做吧。”
“是,奴婢領旨。”
牟斌當日就帶領著精干力量前往了天津衛。
得知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去了天津后,司禮監內,王岳尖細笑聲久久回蕩不息。
萬事備矣。
文戲唱得差不多了,武戲粉墨登場,自己整頓過的東廠,該出手了。
王岳招來一個心腹太監,左顧右盼之后,:“去,給太妃娘娘稟告,萬事俱備,司禮監,御馬監,東廠都已經準備妥當,大事可成。”
王岳瞇著眼,籌劃著一盤已經快要完成的棋局。
不多時,心腹帶回了消息,東宮那,也已經準備妥當了。
王岳心潮澎湃。
黃婉兒神情分外驚懼,看著手里的字條,不由自主的抖得受不住。
字條上的字,句句驚心。
最終,黃婉兒做出決定,離開了房間。
“奴婢黃婉兒,求見殿下。”
朱厚照一愣,這大半夜的,這個黃婉兒來找自己做甚。
“進來吧。”
冷淡的聲音傳出。
黃婉兒一步一步走的及其沉重,最終,拜倒在地,泣不成聲,呈上字條。
朱厚照疑惑的結果字條以后,過眼以后,身子涼了一半。
刺殺太子。
怪不得這黃婉兒如此驚恐。
刺殺皇儲,這不是滔天大罪?
朱厚照腦子里電光火石一番,再加上之前的種種跡象,他知道,事情不好了。
“此事,你立下大功,跟著本宮一起。”
朱厚照讓門口守著的小宦官將劉瑾,汪直找來。
二人一到,朱厚照容不得二人說話就發號施令:“劉瑾,將東宮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召在院里,本宮給你留下一百人,看好他們,任何人不準離開,誰敢離開,格殺勿論。
還有,那個人,讓他來見本宮。
汪直,你帶二十人去劉文泰家中,把他抓住。
其余的人,跟著本宮,進宮,刻不容緩。”
朱厚照現在慶幸的是,當初廠衛的三百人,如今,真的成了救命稻草。
一連串的命令讓眾人腦子發昏,都知道,定是出了大事。
要不然,太子不會如此,更別說,置宮禁不顧要連夜進宮。
一道老邁的身影忽然出現,汪直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這人是,這人是,蕭敬。
蕭敬拜倒在地,哽咽說到:“老奴,老奴蕭敬,見過殿下。
眾人一驚,朱厚照凝目瞧了半晌,忽然咧開嘴笑了,笑得很開心。
“好了,蕭公公快起來吧,事不宜遲,先動身,邊走邊講。”
幾日不見,蕭敬仿佛更加老邁了,唯有一雙看似渾濁的眼睛不時閃過一道逼人的精光。
這人,才是人精啊。
蕭敬仍舊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仿佛只剩了一口氣隨時會斷掉似的,右手杵著一根老桃木拐杖,看起來就跟尋常百姓家的老人一般無二。
宮外守著的人看到蕭敬這位昔日的廠公,也是懵了。
路上,守衛緊緊跟在后面十步遠的距離,朱厚照則是對著蕭敬合盤托出自己的猜想。
蕭敬倒抽了口涼氣,似是不敢相信,“王岳,當真要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