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靈。”
驟然聽到這個回答，李涼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卻極其震驚。
主流魔法學界至今認為多多·迪撒爾的“天靈理論”是基于思維實驗的假設，不具有實際意義，所以“天靈”是否存在尚且沒有定論，更別說判定方法。
他去過馬科西克，都玉京，直接或間接接觸過眾多魔法師、術師，此刻跟在身邊的混沌圣祭司特利波卡更是僅次于“究竟之我”的“魔法師”，然而除了塔姆，從未有人識破他的“天靈”身份，厄尼諾人是怎么看出來的？
念頭閃過，下一刻，他的腦海中浮現“貝來亞呼喚”給出的“翻譯”：天生可以操控靈的生命。
兩種表述涵義接近，又有細微差別。
在他的追問下，烏奇賽詳細解釋了“娑代帕納蘇”的意思，
原來，厄尼諾人很早就認識到了靈的存在，稱之為“娑”。
“娑”微不可察卻無處不在，是大母神創造生命后殘留的氣息，厄尼諾人天生擁有一種獨特感官，可以分辨出哪些動物擁有操控“娑”的能力，其中被奉為圖騰的七種神圣動物表現得最為明顯。
傳說中，厄尼諾人原本也能操控“娑”，只是被大母神剝奪了這種能力，于是，他們將遠古時代那些尚未獲罪，能夠像神圣動物一樣以“娑”增強自身體魄的先祖稱為“娑代帕納蘇”。
聽罷李涼終于松了口氣。
海灘附近見到的那頭名為“烏奇”的野獸確實對靈有反應，而且輸入其體內的靈有種沿著軀干流動的趨勢，當時他就覺得很像道術。
那種“先天道術”勉強稱得上“操控”靈，也許還能帶來一些特殊效果，但與真正的“天靈”天差地別。
烏奇賽口中的“天靈”應該是一個“轉譯謬誤”。
由于語言數據貴乏，人類目前使用的通用翻譯器仍然是采購自泰倫薩同盟的民用版本，工作時先將輸入語言翻譯成泰坦通用語，再轉譯為使用者需要的語言。
這樣的翻譯過程，足以應對日常交流，可一旦涉及復雜概念，便會出現偏差。
“天生可以操控靈的生命”以精靈語表達，經泰坦通用語轉譯為漢語，結果變成了“天靈”。
“虛驚一場”后，李涼緊接著想起另一個奇怪之處。
句僂年邁的潘亞魯姆不僅叫他“娑代帕納蘇”，還稱呼他“帕蘇”，“貝來亞呼喚”給出的翻譯是“領路的先知”，這和先遣軍掌握的情況截然相反。
在科拉克的介紹中，帕蘇氏族地位低下，氏族成員活著的唯一意義就是被吃掉，甚至“帕蘇”這個詞本身就是句罵人的臟話，怎么到他這兒，變成了“領路的先知”？
聽到這個問題，烏奇賽明顯猶豫了一下，低聲以厄尼諾語和身旁的潘亞魯姆交流起來。
“主持祭司的母親，先知在詢問帕蘇的秘密……”
李涼剛聽了半句，腦海中浮現的“翻譯”戛然而止。
稍一感知，他發現短短半個小時之內，“貝來亞呼喚”消耗了雙環域戒近一半靈儲。
難怪魔法師們都在中央總域活動，像暗靈總域和基理世界這種靈的荒漠，實在不適合施放魔法。
等他回過神來，準備再施放一次“貝來亞呼喚”時，對面已經交流結束。
烏奇賽以精靈語吟唱：“奉著大母神的旨意，代表帕蘇從天而降的先知，當光明神第三次返回光明王座之后，大母神的子嗣將舉行救贖祭祀，潘亞魯姆只在萬古墓地為你講述帕蘇的秘密。”
注意到眾人不明所以，先遣軍語言專家趕忙解釋：“她說后天晚上，厄尼諾人要去一個叫萬古墓地的地方舉行祭祀，到時候潘亞魯姆才會說出帕蘇的秘密。”
李涼點頭，瞥了一眼四周圍觀的人群，沖烏奇賽說道：“那就先帶我們去氏族議事會。”
被無數雙眼睛盯著多少有點不自在，尤其知道這幫野人屬于“食人族”后，他總感覺某些厄尼諾人眼神里的“好奇”是在猜測人類的味道。
烏奇賽轉述后，潘亞魯姆顫顫巍巍地爬上高臺喊了一通，很快，聚集的厄尼諾人紛紛散去。
期間，李涼從先遣軍指揮官科拉克口中得知，盡管氏族議事會由七個氏族首領組成，但掌管祭祀的“娑代魯姆”氏族權力最大，而行將就木的潘亞魯姆正是“娑代魯姆”氏族的當代首領，“半人半神”的大祭司。
聽多了“厄語”名詞，他倒是總結出了一點規律，比如凡是發音帶“娑”的都是好詞兒，“魯姆”都和母親有關。
驅散了族人，潘亞魯姆便帶著人類一行向深處進發。
漸漸深入原始、蠻荒的部落，李涼時常有種錯覺，仿佛看到了文明初生時的人類自己——野性未消，卻又充滿了區別于動物的智慧。
富氧環境下，厄尼諾人的“防火”意識極強，部落圍墻外側是圓木，內側則砌著巨石，他們用石塊壘屋子，在地上挖洞儲存果蔬和種子，用雪橇板拖著石槽去領地中的澹水湖泊取水。
隨處可見以紅色顏料繪制的圖騰，看起來像一頭四條胳膊的猴子，象征著負責守衛部落的“剎魯姆”氏族。
橫穿“剎魯姆”領地，來到另一側用以分隔氏族的矮墻邊，一群拉著雪橇車的厄尼諾人已等候多時。
根據低矮的身材以及后背畫著的圖騰，李涼認出這是一群“哈爾梅”，接下來的旅程估計要坐人力雪橇車。
看到笨重的木撬，該隱詢問為什么不用車輪，“最具智慧”的烏奇賽思考了十多分鐘，問她“什么是車輪”，得到答桉后問“圓形木板怎么滾動”，得知“軸承”后又問“軸承怎么滾動”。
這么問下去，感覺能一路問到汽車，李涼不得不打斷該隱的“科學啟蒙”，問了一個緊要問題，坐人力雪橇車去部落議事會需要多長時間，烏奇賽回答“光明神第三次返回光明王座之時”。
后天傍晚……合著舉辦“救贖祭祀”的時間不是源自“宗教”，而是掐著趕路的點兒推出來的。
李涼哭笑不得，示意科拉克趕快叫艘飛船來。
之前徒步穿林是擔心飛船直接降落在部落領地引起沖突，這會兒就沒必要再坐木板兒了。
片刻，一艘小型特勤艦徐徐降落，反重力引擎掀起的沖擊波將雪橇車撞得七零八落，一眾厄尼諾人拿著草繩，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仰頭望著眼前的龐然大物。
登船時，烏奇賽臉上掛著一副悍然赴死的表情，潘亞魯姆卻顯得興致勃勃，腳步輕快，后背都直了幾分。
所有人都以為幾分鐘就能抵達目的地，然而起飛后，兩位氏族首領竟然迷失了方向，因為這是他們第一次從高空俯瞰自己的家園，特勤艦只好依次從每個氏族領地上空飛過，供他們辨認。
不同氏族的領地以矮墻為界，涇渭分明，大部分位于連綿的高墻內，有些則“孤懸”在外，與附近的氏族以通道聯結，那些狹窄的通道依靠巨樹，灌木，巖石充當天然屏障，以確保往來其中的厄尼諾人不會被大型動物捕食。
李涼本想再與潘亞魯姆聊聊，可惜“翻譯”烏奇賽被指揮艙內閃爍的光幕和突然變“透明”的地板嚇得渾身哆嗦，精靈語唱得完全跑調，翻譯器都識別不出來。
特勤艦盤旋了一個小時，潘亞魯姆終于認出了議事會的屋頂。
原來，掌管整個部落的議事會并不在貴族階層“娑代魯姆”的領地內，而是位于“瓦鐸西農”領地的偏僻角落。
降落后，精神煥發的潘亞魯姆立馬表示，“救贖祭祀”今晚就可以舉行。
李涼注意到這位“政教一體”的首領似乎有點興奮過頭，病態的乳白色眼眸隱隱透露出一絲瘋狂。
當巨大的恒星墜入遠方群山，為樹冠組成的天際線勾勒出金邊，夜幕便從另一個方向席卷天穹，兩個月亮若隱若現。
李涼終于明白，為何議事會要設置在司職“工匠”的“瓦鐸西農”氏族領地。
在這個地形復雜的領地中央，有一個直徑數百米的天坑。
天坑之下，是為萬古墓地。
從高處俯瞰，臨崖建造的棧道盤旋而下，無數厄尼諾人舉著粘滿“螢火蟲”的木棍，正默默踩著棧道，走向深不見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