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日陳山與夏元吉商討一番后,便回戶部衙署,定下了此次官員俸祿的發放方案。
然后戶部的咨文便在京師各衙門中傳開,言明本月在京文武官員的月俸,將用大明寶鈔搭配胡椒蘇木支付。
所以位于皇城東總布胡同之側,平時門可羅雀的儲濟倉,今兒個可是熱鬧非凡。
倉前廣場上東一輛西一輛密匝匝停滿了騾馬大車,其間還夾雜了不少攜筐帶擔的挑夫。
身著戎裝的軍曹武弁,穿號衣的差人番役,穿襕衫的吏目衙牌,戴烏紗帽的官人混雜一起,笑談聲、斥罵聲、喊叫聲、吆喝聲鬧哄哄交織成一片,直把人吵昏了頭。
在京的文武官員總數也有上萬人,考慮衙門繁雜人口眾多,管著這項業務的戶部度支司將各衙門排了隊,分三天支付完畢。
安排在第一天的大多是五軍都督府、錦衣衛、五城兵馬司以及京營等軍職衙門。
公門中人,當了大官不說,中小官員每月就巴心巴肝等著發俸這一天,油鹽醬醋,禮尚往來各種用度應酬,都指著俸祿來開銷。
因此,一大早,各路領俸的人馬就急急如律令趕來,把個儲濟倉圍得水泄不通。
不過,眼下來的人,沒有誰能有個好心情。
米糧沒有了,換成了大明寶鈔,可是大明寶鈔是個什么玩意,這京師的官員,誰人不清楚呀!
自從洪武八年(1375年)起印發紙幣“大明通行寶鈔”以來,這寶鈔就一再貶值,到了洪武后期,基本處于崩潰的邊緣。
而大明皇帝發行紙幣唯一的公平之處是:它不僅僅坑老百姓,對官員也毫不手軟。
要知道朱元璋出身貧寒,所以對官員一直實行低俸政策。
而等到大明寶鈔出現,朱元璋決定把官員的俸祿一部分折算成鈔票,于是乎官員的收入就走向了漫漫的縮水旅程。
洪武十三年,規定一品官的俸祿為每年一千石,同時給鈔票三百貫。
等到洪武二十五年,一品官改為月俸,每月八十七石糧食,由于鈔票的貶值,官員俸祿已經縮水。
這還沒完,等到永樂時期,官員俸祿開始大面積搭鈔,高官給四分米六分鈔票,小官給六分米四分鈔票。
等到朱瞻基繼位,一品官的月俸只有四十六石米。
老朱家的人想得美,想要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
可人家當官的也不傻,你不給,我不會自己拿呀!
由于官員俸祿太少,他們只能想其他的辦法來補貼家用,這是造成明代官場腐敗的一個重要原因。
回到眼前,當這些等在儲濟倉前的人,得知此次俸祿,八成是寶鈔,二成是胡椒蘇木,就算他們是棉花條子一根,也會蹭出火星子來。
而隨著時間推移,廣場上的人越聚越多,毒日頭底下悶熱難挨,加之肚子里都窩著火,一些糾糾武夫便你一言我一語地罵開了。
“誰他娘的吃屎迷了眼兒,弄出這么個餿主意。”一個校尉模樣的男子吐槽道。
“是啊,老子吃了三十年皇糧,頭一遭兒碰到這等邪事。”一位身著七品武官命服的官員附和道。
正當眾人吵吵嚷嚷之際,一行人走了過來,為首的便是一青年男子,此人生得面闊身肥,一雙粗眉緊壓在兩只鼓眼之上,兩耳招風,上唇翻翹。
乍一看,活脫脫一只猩猩,他腳上蹬了一雙黃綾抹口的黑色高靿皂靴,身上穿一件金紵絲質地繡著熊羆的五品武官命服。
單就這身打扮,就知道此人大有來頭,因為金紵絲的面料,按規矩,只能是一二品武官才準予使用。
此人名叫孫二郎,是錦衣衛北鎮撫司主管糧秣的官員,襲職為副千戶。
這職位是一個從五品官銜,這樣的官,若是擱在外省州府,或許還是個人物,但在京城,卻是毬也不算。
但是場中認識此人的武官卻不敢小瞧了他。
因為孫二郎此人雖沒什么本事,可誰讓人家背景深厚,有個好姐姐了,他是彭城伯張昶的小舅子。
而彭城伯張昶那可是張太后的兄長,當今陛下的親舅舅,有這份關系在,平日里身邊人都會讓著孫二郎幾分,這也導致此人愈發的蠻橫囂張。
孫二郎大搖大擺走了過來,見眾人一時都歇了嘴,便說道“方才聽得你們鬧嚷嚷的煞是熱鬧,為何我一來,你們就都不說話了?”
“孫爺,咱們是在發牢騷呢?”一位身著七品武官命服的官員搭訕著回答道。
“發什么牢騷?”孫二郎問道。
“就為這大明寶鈔做俸祿的事。”七品武官回答道。
“TMD,你們別提這事,提起來,我氣頭比你們更大。”孫二郎說著就一手牽開官袍的圓領,一手撒開折扇朝內扇汗。
恨恨罵道“老子這個糧秣官上任第一個月,就他娘的碰上這等事。司衙的上司同僚明里不說,暗中還不是罵我喪門星?”
“你們說,這事與我相什么干?”
“孫爺,我們都同你一樣。”七品武官也是氣憤道“放屁打嗝,兩頭都不好受。”
“孫爺,你有辦法,幫我們討個公道吧?”七品武官攛掇道。
“是呀!孫爺你是有能耐的,那些孫子不敢得罪你。”其余人也紛紛附和道。
剛剛冷下去的話題,頃刻間又更熱烈地議論起來。
這孫二郎本是個倚勢橫行好聽奉承的莽漢,見眾人抬舉他,也就一刀把鼻子剮了,不曉得哪面朝前,此時他收了折扇,吊著眼問道“你們說,這公道上哪兒討去?”
“用寶鈔當俸祿,這是不把咱官員當人呢,咱們還得要米糧。”七品武官攛掇著說。
“聽說戶部倉庫里沒有。”章大郎說著,嘆了一口氣。
“你聽他的,孫爺,戶部說沒有錢,就像開窯子的說沒有婊子,你信嗎?”七品武官恨恨說道。
“這倒也是”孫二郎若有所悟說道。
正當孫二郎還準備說些什么時,忽聽得倉門那邊又嘈雜起來,忙抽身走了過去。
只見一個六品武官帶著一臉怒氣從朱漆大門里走了出來,身邊跟著幾位兵士,一人扛了個沉甸甸的大麻袋。
“請問這位兄弟,是哪個衙門的。”孫二郎攔住那位武官問道。
“京師五軍營的。”武官回答道
“為何不快活?”孫二郎問道。
“那監督稱量的家伙,太操蛋。”武官氣憤道
“怎么個操蛋法?”
孫二郎郎偏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那位武官眼見這位愣頭青品秩比自己高,也就耐下性子來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今日發放胡椒蘇木,真他娘的邪門,有主稱,有監稱。主稱的是這個儲濟倉的大使,姓王,監稱的是戶部度支司派來的,姓劉。”
“王大使人還好,每一稱都稱得紅紅的,桿子翹著,但那姓劉的站在旁邊,總要拿鏟子往下鏟點,非要把稱桿壓得平平的。”
“眼看稱完了,我向那姓劉的央求,能否多給一鏟子補補稱,不然回去分虧了,誰認這個賬。”
“而且這寶鈔不值錢,兄弟們都指望著胡椒蘇木能彌補些損失。”
“可那姓劉的頭搖得貨郎鼓似地堅決不肯,咱生的就是這個氣。”武官氣憤道。
“那姓劉的是個什么*玩意兒?”孫二郎不由問道。
“聽說是個觀政,還沒有實授了。”武官嘲諷道。
正這么說著,又見一位吏目從門里走出來,高聲嚷道“北鎮撫司的人來了沒有?”
孫二郎聽了,指示緊隨身后的親兵說:“遞帖子”
親兵迅速遞了一張名剌過去,吏目接過一看,上面寫著:錦衣衛北鎮撫司糧秣官副千戶孫二郎。
吏目看過名剌之后,見沒有問題,又想起北鎮撫司詔獄的兇名,不敢端架子,笑道“你請進。”
孫二郎鼻子里哼了一聲,噔噔噔幾步上了青石臺階,反剪雙手跨過門檻,又回過頭來對廣場上的軍爺們擠眉弄眼說道“你們等著,我去給你們出口惡氣。”
此言一出,引得場中諸人紛紛喝彩。
孫二郎見狀,志得意滿的進入了儲濟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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