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之間,心念電閃的左章便定下主意,打算借著慧覺老僧留給他的身份,逐步探索這方世界。
于是,感覺下山做法事便是一個契機的左章略作思忖,意味深長的看向張世山問道:
“能讓張大哥出面的,要么不是尋常人,要么不是尋常事,抑或二者兼而有之,對嗎?”
“左小哥智慧通達,厲害厲害!”不知左章腦中頃刻間轉過許多念頭的張世山笑哈哈一笑,送上一記馬屁后點頭道:
“說實話,我聽了你教我的法子,確實掙下不少家業。可是家大業大之后,來往的卻都不是尋常人了。
“這一次是慶州城孫記錢莊的東家孫元偉兄長因病死了,而他兄嫂向佛之心甚篤,便想請幾位高僧超度兄長亡魂。
“不過呢,左小哥你也猜到了,這些都是說給外人聽的說辭。孫元偉真正想找的,其實是能幫他擺平家中蹊蹺的高人。”
左章聞言笑笑,盯著張世山的眼睛咧嘴道:“能把人整死的蹊蹺,張大哥你覺得我能擺平?”
“左小哥何必自謙。”張世山腆著笑臉道:“自古名師出高徒,慧覺大師能成就極樂佛國羅漢,左小哥自然不是尋常人比得了的。
“況且孫元偉兄長的尸身我驗過,確系因病而亡。且這病是因旦旦而伐過度縱欲引出來的老病根發作,醫治不及才死了,并無怪異之處。
“至于孫元偉所說的蹊蹺,是他說他兄長月余前自府城歸來后,便像是被什么邪祟附了身似的,整日里在自己的后宅與妻妾丫鬟廝混。
“這不,才一個月出頭,一條精壯好漢便將身子搞垮,引出舊患一命嗚呼了。”
“看來這孫元偉與自己的兄長不太和睦啊。”左章若有所思的摸了摸僧帽輕聲問道:“人死燈滅,他如今來找人驅邪,是不想自己出事吧?”
“左小哥真是洞悉人心。”張世山點點頭,掃了眼登山石梯的方向,見已有早來的香客出現在山腰處,便加快語速道:
“那孫元偉要面子得很,不想家丑外揚,更不想因此壞了名聲生意,這才讓我打聽與他不相熟的高人。
“而且他也說了,只要能助他安定家宅且嚴守秘密,他愿以重金酬謝!”
“張大哥你還在乎重金?”左章聞言笑著揶揄道:“我看是這份人情更值錢一些吧。”
“哎呀,左小哥,這不還是你當年教我的嘛!”張世山見狀頓時明白左章松了口,連忙順著話頭問道:“那我這就讓孫元偉那邊準備?”
“邪祟……”左章稍作沉吟,眼珠一轉回想起慧覺老僧留在他腦海中的玄奧信息,轉瞬有了計較,沖著張世山親切笑道:
“奔著張大哥的面子,我便下山一趟吧。
“不過張大哥你需幫我弄一張新的度牒,用作我下山行走之用。
“法名嘛……便叫智深吧。”
“這個好辦!”張世山聞言大喜,笑哈哈拍著肚子答應下來,與左章約定了下山的時間,便急不可耐的下山去了。
送走張世山,靜下心來的左章遙望山巔之下的山景,又看了眼陸續出現在登山石梯上的香客,舒舒坦坦的長出一口氣,轉身走進寺門,直奔后院的小殿。
來到小殿外,響了十四年的木魚聲沒有再出現,左章的耳中卻隱隱約約出現了那令人心平氣和的篤篤聲。
“嘖,該洗耳朵了……”左章駐足站定片刻,不適的摸了摸僧帽,這才拎起自己放在小殿外的碩大食盒,舉步進了小殿。
殿內,慧覺老僧的遺軀依舊維持著盤腿端坐的姿態,而臉上帶著祥和笑意的神情也不曾有絲毫的變化,除了沒有呼吸,一切都仿若往日一般。
“老禿驢……”左章面色復雜的坐在慧覺老僧遺軀面前,長嘆一聲后將慧覺老僧遺軀身旁的木魚挪到一邊,“……聽不著你敲這破木魚,我也能清凈清凈了。”
說著,左章打開食盒,從中取出一壇果酒三碟肉食,擺在面前吃喝起來。
片刻功夫,面無表情的左章將果酒和肉食統統填進腹中,抬手用僧衣胡亂抹了抹嘴。
“一點味道也沒有……”語氣莫名的嘀咕一聲后,左章坐直身子看著慧覺老僧的遺軀,輕聲道:“老禿驢,我要下山一趟,且在你這里尋些用以自保的神通。”
說罷,左章雙目閉合雙手合十,模仿著慧覺老僧遺軀的動作飛快入定,然后輕誦一聲“我佛慈悲”。
話音剛落,左章就覺一股驟然墜落的失重感猛地襲來,險些讓猝不及防的他脫離入定狀態!
幸得左章被慧覺老僧逼著苦修十四年,入定功夫深之又深,緊守心神下堪堪熬過了失重感帶來的強烈不適。
而待到失重感消失,左章緩緩睜開眼打量四周。
只見慧覺老僧的遺軀尚在,可自己與慧覺老僧遺軀所在的地方已不是之前所在的小殿,而是一處光線柔和的廣闊空間。
在這一方空間內,仰視不見其頂,遙望難尋其邊,廣闊的難以形容。
然而這處空間除了廣闊以外,還十分擁擠。
只因這里如同一個藏經之所一般,密密麻麻的豎著一個個簡樸古拙的高大木質書架,且上面擺滿了封皮上沒有任何字跡的無名典籍。
好奇心起的左章摸著僧帽細細打量,只見每個書架相隔不過數步,恰能容他從容通過,便站起身來走向最近的一個書架,伸手去取存放其上的無名典籍。
“你要尋什么……”
“臥槽!”
背后突然響起的話語聲頓時把毫無防備的左章嚇了個魂飛魄散,情急之下雙腳猛地發力一跺,整個人便如流星般躍出三丈多遠!
然而剛一落地,左章就覺那道聲音莫名熟悉,心頭一動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話語聲傳來的方向,頓時惱羞成怒瞪眼罵道:
“靠!老禿驢!你特么玩詐尸啊!”
只見左章目光所及之處,隨著他一同進到這方空間的慧覺老僧遺軀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眼,正面帶慈祥笑意的望著左章,
“去往極樂佛國的是我,在你面前的也是我,何來詐尸之說?”
“一天天沒完沒了的裝神弄鬼!”從未想過慧覺老僧會再次活生生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左章不由暗暗長舒了一口氣,努力撫平心緒后快步來到慧覺老僧面前。
然而剛剛站定,他卻忽地想起自己方才還在小殿中悲傷悼念慧覺老僧,頓時又有幾分羞惱涌上心頭,沒好氣的皺眉叉腰問道:
“我不管你什么我不我的!為什么你又活了?這處空間又是怎么回事?”
“這處空間……”慧覺老僧自然而然的回避掉左章的第一個問題,指著密密麻麻的書架與典籍笑道:“我為其取名為須彌境,存放著我終生苦修所得。
“這里有神功妙法,也有奇聞秘事,還有我為你量身打造的本命神通,只要你想要,這里的一切便都是你的。”
“這么好?”左章看了看四周數之不清的無名典籍,若有所思道:“原來你去極樂佛國之前所說的話和留在我腦子里的信息,是想把我騙進來啊。”
“我何時誆騙于你?”慧覺老僧不以為意笑笑,旋即眼神認真了些許,“這么快便進了須彌境,想必你主意已定。”
左章聞言默然片刻,神色沉靜的環視四周后坐在慧覺老僧面前,將張世山請他下山做法事的事情說了一遍,“我要下山一趟。”
“隨你。”慧覺老僧淡然頷首,“可是想找些保命的東西?”
“不然呢?我可是天地不容的域外天魔。”左章說話間恢復了憊懶模樣,毫不客氣的伸出手掌,“先來幾個本命神通。”
“胃口倒不小。”慧覺老僧失笑,隨手一招一本典籍便飛向左章手中,“這門神通正合你用。”
左章伸手去接,然而他剛一觸到典籍封皮,那無名典籍便化作一道流光沒入他的眉心之中!
“這……不就是你教我的羅漢金身嗎?”左章細細分辨出現在腦海中的信息,訝然道:“不對!怎的還有新內容?老禿驢你竟然藏私!”
“不藏私的話,你半年前就把自己練死了。”慧覺老僧理所當然的笑笑,“你也真是心大,我給什么你就練什么,也不怕把自己練出個好歹來。”
“你要害我用不著這些小伎倆。”左章無所謂的擺擺手,好奇的查看腦海中羅漢金身的新內容。
而很快,他就發現了這部分新內容與原本羅漢金身的不同之處。
原來,慧覺老僧先前教給他的是羅漢金身的修行法,現如今交給他的則是羅漢金身的神通法。
兩門功法各有玄妙,其中修行法修的是真氣修為,神通法練的是本命神通。
同時神通法必須以相應境界的修行法真氣修為做基石,運使真氣按照特定路線游走和錘鍛體魄經脈竅穴,才能練成相應的本命神通。
所以,羅漢金身的七重境界,便對應著七種本命神通!
想到這里,左章頓時興奮起來,巴不得一口氣修到羅漢金身最高境界,肆無忌憚的橫行世間!
“用你們世界的話來說,你恐怕在想屁吃。”
最是熟悉左章的慧覺老僧瞬間看穿了他的臆想,笑了一聲后語重心長道:“修行只有厚積薄發才是正道,一蹴而就哪會有好下場。”
“用你管!”左章不爽慧覺老僧打斷自己的幻想,翻了個白眼好奇問道:“老禿驢,這世上真有妖魔邪祟?”
慧覺老僧點點頭,“這世上既有諸般神佛與你這域外天魔,自然也有數不清的妖魔邪祟。”
“真有啊……”左章略作思忖好奇追問道:“那凡人如何自保?”
“何必問得這般委婉?”慧覺老僧似是洞悉了左章的想法一般,搖搖頭失笑道:“此世間,似我一般的人物雖少,可是能將如今的你鎮壓的卻不知凡幾。
“所以,你行走世間之時,切不可暴露你域外天魔的身份,否則身死魂滅便在頃刻之間。”
一聽慧覺老僧這般說,饒是左章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臉色卻還是有些垮。
慧覺老僧見狀,笑呵呵的繼續說道:“這世間,不止佛門在尋找撲殺域外天魔。
“道宗、武者、文脈甚至妖族,只要有所懷疑,便寧愿錯殺也絕不會放過一個。
“只不過,域外天魔猶善隱藏,且知曉域外天魔存在的也不是地位尋常之人,是以你只要小心行事,當無性命之憂。”
“就是茍唄。”意識到形勢嚴峻的左章咧咧嘴,回想自己曾打算憑著上一世的記憶大展拳腳,不由為自己被慧覺老僧困在正心寺中感到僥幸。
而想到這里,左章忽地意識到什么,喉結滾動一下低聲問道:“老禿驢,為何這般優待我?”
慧覺老僧不置可否的避過左章的問題,轉而說道:“羅漢金身妙用無窮,卻無招無式弱于爭斗。
“是以你下山行走之時,還需幾套傍身的武技。”
說完,慧覺老僧又招來三本無名典籍,化作流光沒入左章眉心。
未及反應的左章只覺眉心一漲,然后腦海中便多了三套武技。
只略作思索,種種招式便清晰的在腦中閃過,仿若自己已經能倒背如流一般。
“灌頂之術雖便捷,卻也需你苦練一番方可掌握。”慧覺老僧的聲音適時響起,“這些拳腳功夫乃是佛門弟子習練的基礎武技,以你的能力,掌握純熟不過盞茶工夫。
“至于張世山所說的邪祟,當是不入流的精怪。你帶著我的木魚前去,便是有什么變故,也可保你萬全無憂。”
“就那個和棒槌似的玩意兒?”左章聞言,面露嫌棄的同時也打定主意,今后無論何時都要將慧覺老僧的木魚隨身攜帶,“老禿驢,邪祟和精怪有什么分別?”
慧覺老僧答道:“精怪乃是人族以外的萬物生了靈慧之后的統稱,亦即是妖族,而邪祟則是吞噬生人血肉精氣的精怪。
“凡是被邪祟吞噬血氣的人,死狀都與常人不同,很好辨認。”
好奇寶寶一般的左章頓時恍然,“難怪膽小如鼠的張世山也敢承攬這種事情。”
慧覺老僧笑了笑:“這世間頗多玄妙,你久居寺內不曾見聞,自當好好體驗一番。
“不過你既然決定將來下山行走,便找機會將一兩個瞧得上眼的帶回寺里吧,也好替你在外出時守著正心寺。
“且去吧。”
慧覺老僧說罷,也不等左章說什么,笑呵呵的一揮衣袖。
猝不及防的左章頓覺眼前一陣恍惚,再度回過神來時已經回到了正心寺的小殿中,而慧覺老僧毫無生機的遺軀依舊端坐于他面前!
“靠!老禿驢真是死性不改!”
被趕出須彌境的左章愣了一下,瞬間回想起曾經被慧覺老僧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過往時光,沖著慧覺老僧遺軀撇嘴咒罵一聲。
罵過之后,感覺心中舒暢些許的左章看向殿中的燃香,卻見與自己入定時相比竟是無甚變化,心頭不由一驚!
須彌境的盞茶功夫,竟只是外界的剎那……
驚詫之下,左章倍感神奇的同時也靜下心來細細回憶,見羅漢金身新的一章內容與三套武技絲毫不落的出現在海中,頓時松了口氣。
“羅漢金身是水磨工夫,短時間內難以精進。”左章嘀咕一句,便將注意力放在另外三門武技上,“羅漢拳,伏魔棍,水上漂,名字簡直土爆了……”
不過左章嘴上嫌棄,人卻長身而起,在小殿中就地演練起來。
只見他沉心靜氣認真回憶,照著腦海中的武技蹲步抱架,然后一絲不茍的弓步出拳!
呼……
剎那間,一陣令人呼吸窘迫的堂堂拳風帶著悶響猛然刮過,將小殿內燃香的裊裊煙柱吹得散亂不堪!
我去!我特么是絕頂高手啊……
震驚于自己出拳威力的左章見狀,心頭頓時興奮起來,繼續照著記憶中的拳譜一招一式演練。
頃刻之間,陣陣狂猛拳風在左章一招一式間席卷而出,仿若在小殿內掀起了一陣無序而狂亂的風暴!
然而,隨著左章對羅漢拳越來越熟悉,原本又急又猛的拳風很快減弱,不一會就消失不見。
反倒是一聲聲悶雷般的震響自他出拳揮掌間頻頻爆發,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最終,當左章將羅漢拳演練到第七遍的時候,悶雷震響也在悠忽間消失!
而左章原本一板一眼標準至極的動作,已變得行云流水般流暢自如,舉手投足間更帶著一股從容灑脫的韻味!
“天才如我,果然學什么都快!”徹底掌握羅漢拳的左章心懷得意收拳站定,裝腔作勢的正了正僧帽抖了抖衣袖,做絕世高手狀掃量四周。
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此間除了慧覺老僧的遺軀外再無別的觀眾,不由遺憾的翻了個白眼,開始習練伏魔棍與水上漂。
就這樣,左章將這三門武技徹底掌握純熟之后,才施施然離開小殿,神清氣爽的來到大殿外迎候前來拜佛的香客。
眨眼間,紅日遷移再次來到傍晚。
而當最后一名香客離去,左章如往常一般關上寺門掃撒完寺院,然后掐著時間帶著工具于酉時再次回到小殿,在慧覺老僧的遺軀前站定。
“老禿驢,我不知你有什么打算,不過……”
神色莫名的左章打量了兩眼遺軀,擼起袖子繞著木質佛像一邊轉悠一邊嘀咕道:
“不過你既然說要我將你的遺軀在酉時封入這尊佛像之中,還讓我將來把你們一同焚化,便一定有你的用意。
“所以呢,你也別怪我粗手粗腳對你不恭敬……嗯?這是什么?”
一聲輕咦,卻是正尋思從何處下手挖洞的左章在來到佛像后方時,看到了一個近似橢圓的紋路。
而細看之下,他忽然發覺這處紋路似乎是一道暗門的輪廓!
“老禿驢忒雞賊!”好奇心起的左章搓了搓手,靠近觀瞧,眨眼間就弄明白了暗門的開啟方式,不由得意笑道:“卻還是難不住本天才。”
說罷,他伸手摁住暗門輕輕一旋,一陣輕微的摩擦聲后,那暗門就輕輕巧巧的打開。
而待左章滿懷好奇地探頭看去時,卻發覺暗門內是一個下寬上窄仿若圓錐的空洞,且其大小只比慧覺老僧成端坐姿態的遺軀略大。
“準備工作做得這么到位嗎?”瞬間明白這處空間功用的左章摸了摸僧帽,輕嘆一聲回到佛像前方。
他先是沖慧覺老僧遺軀合十施禮,然后才面帶恭敬的將其端起,動作輕緩的放入洞中。
然而就在左章動作輕緩的封閉暗門時,也不知是光影閃爍還是什么別的緣故,慧覺老僧遺軀面上那原本安詳慈和的笑容,似乎淺淡了一絲!
這一絲變化極其微弱,再加上發生在暗門閉合的瞬間,心中思緒復雜的左章自是絲毫沒有察覺!
而當他用力將暗門封閉,回到佛像前目光復雜的看向這尊粗糙簡陋的佛像時,寺門方向卻忽然傳來了張世山的呼聲:
“左小哥!萬事俱備,快隨我下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