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火撕裂夜幕!
襲擊發生的幾乎同一瞬間,車隊尾部的三輛車加速沖撞上去,橫在福特車前,雙方暴雨般密集的彈幕近距離爆發,撕扯出大片的鮮血。
賢一縮在車廂底部,聽著緊貼耳畔的轟鳴聲,盯著窗外持續的閃光,滿頭冷汗,嘴角卻掛著一抹嘲諷的冷笑。
“馬鹿(蠢貨)。”
靠近碼頭的這段路是車隊最容易懈怠的時機,敵人清楚,己方自然也清楚。
武齋碼頭就在幾百米之外,駐扎日軍小隊早已蓄勢待發,等的就是這一波自以為蛇打七寸的襲擊。
雖然不了解這兩輛車是怎么避開巡邏檢查的,但只要槍聲一響,勝負便已成定局。
果然,沒過半分鐘,碼頭門口便開出一支荷槍實彈的日軍小隊,朝這里迅速壓了過來。
機槍的嘶吼輕易蓋過了沖鋒槍的火光,兩輛福特車被車隊夾住,進退兩難,緊接著又在彈雨中千瘡百孔,就像落入巨網的鯨魚,被數不清的捕鯨叉戳刺得血肉橫飛。
槍火停歇。
幾個日本兵端著步槍摸上前,踹了一腳被轟得稀爛的車門。車門塌了下去,露出座位上數具裹著黑衣的模糊尸骨。
“すべての(一切安全)。”
聽到這句話,賢一開門下車,敲了敲載臨的車窗,“王爺,麻煩已經解決了。”
“反賊,這些反賊!”
載臨從椅子下探出腦袋,一臉驚魂未定,頭上的頂戴斜斜歪歪。
他在霍殿宇的攙扶下罵罵咧咧推開車門,來到福特轎車前,朝里面啐了一口:
“活該!這也太便宜他們了,等大清光復,本王要重開凌遲之刑,將這種反賊一個個千刀萬剮……”
仿佛是回應他的話似的,車廂中的糜爛血肉突然蠕動了一下,探出來一只血跡斑斑的手掌,緊握著一支手槍,槍口直直瞄準載臨腦門!
“……”
載臨五官僵住,大腦一片空白。
旁側的日本兵剛要動作,腰間突然一輕,那只手掌眨眼間連同后面的頭顱被一道寒光斬成兩半,卻是霍殿宇縱手拔出士兵的刺刀,以一種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驟然劈落!
血光沖天!
溫熱的紅白相間液體灑了載臨滿頭滿臉,包括張大的嘴巴里。
周圍一片震驚與默然。
最終,還是賢一率先反應了過來,立刻開口吩咐下去:
“這里還不安全,快請王爺上車。”
瞧著幾個手下將還在發懵的載臨半拖半拽地塞入車廂,賢一剛準備回車上,腳步稍頓,又回頭看了福特轎車兩眼,隨意抬手揮了揮。
“割掉頭顱,掛去秦得利門前。”
“はい(明白)。”
車隊重新發動,由日軍小隊開路駛入碼頭。
留下幾個笑嘻嘻的日本兵,抽出刺刀,向福特轎車靠攏了過去,仿佛饑餓又嗜血的狼群,環伺著血肉支離的骸骨。
……
四點鐘。
輪船劈開層層海浪,薄薄的灰白色霧氣在天海之間彌漫洶涌。
船艙上層的豪華客房內,載臨靠在圓桌旁的沙發椅上,臉色難看。
房間的角落里,霍殿宇耷拉著眼皮,用鹿皮緩緩擦拭著手里一桿長槍。
大槍足有一丈零八,牛筋木桿經過長年累月的操練使用,早已沉淀出光滑的暗色,鋼鑄槍頭色澤暗沉,只有鋒刃雪亮如霜。
賢一努力將目光從大槍上頭拔開,霍殿宇當時那驚鴻一刀給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即便是隼人的居合,在那記刀光面前也只像小孩子的玩鬧。不順手的軍用刺刀尚且如此,那大槍又會如何?
“王爺,您受驚了。”
賢一從酒柜里取出一瓶紅酒,倒了半杯,臉上掛著笑容。
“王爺,我們用臨時軍事演習做幌子,安撫了其余的船客。這艘船上已經安全無虞,不會再有任何特殊意外發生。”
“輕車簡從、避人耳目是你們提議的,情報也是從你們那里走漏的。”
載臨神情陰沉,
“本王肩上可是擔著大清的復國重望,你們就是這樣負責的么?”
“支那不也有句古話,‘世事難料’么?過程雖然有小小波瀾,但王爺您平安上了船,這就足夠了。”賢一淡淡回答。
載臨猛一拍桌子,雙眉怒豎:
“你什么態度?!”
“王爺,你才應該注意你的態度,這是在大日本帝國的船。”
賢一將高腳酒杯輕輕放在載臨面前的桌上,
“請好好休息,到了東北,還有很多大事在等待王爺。我就先告退了。”
“……”
載臨恨恨盯著賢一的背影,直到對方徹底消失在門后頭,才將目光移回了桌面。
紅酒殷色如血,好似臉上剛擦去的模糊血肉,令載臨一陣反胃,嘴里似乎泛著咸腥的滋味兒,便一揮手打翻了高腳杯。
鮮紅酒液流滿圓桌,順著桌沿一滴滴墜落。
滴答,滴答。
……
滴答,滴答。
鮮血順著血槽涌流,在船板上暈開一大灘。陳酒用左手緊緊捂著日本兵的嘴,右手緩緩擰動小太刀恒綱丸的刀柄,士兵兩只瞪大的驚恐眼眸中,瞳孔逐漸渙散開。
這里是船艙最底層,陳酒和五個喬裝保鏢藏身在貨物之間。
滾熱血液沾滿了五指,陳酒面無表情。
……
“護送載臨是日租界今夜的頭等大事,沿途會布滿日軍的暗哨,路上找不到下手的機會。我會派兩輛車在武齋碼頭外突襲,車上的人會死,所有人都會死。”
“白白送死?”
“是,也不是。他們唯一的任務,是釣出武齋碼頭的駐扎日軍,給你們撕開潛入的口子。”
“暗度陳倉啊。”
“沒錯。武齋碼頭離日軍駐地太近,如果在碼頭上動手,支援日軍源源不絕,咱們人手不足,此舉并不明智。我查過了,那是一艘商用輪船,上層載客下層裝貨,只要把你們六個人送進貨艙,船一開,整艘船就會變成漂浮在海上的孤島,咱們的人數劣勢將拉到最低。”
“有多低?”
“載臨大概帶了二十個人,算上看護船只的日本兵……六比三十吧。”
“嗯,很低了,可以上。”
“制式輪船,圖紙不難找,我會重點標出電箱室。”
……
“陳先生,我們去電箱室了。”
疤臉保鏢拉動擊錘,將子彈壓進手槍槍膛,可怖的臉龐上綻開一個笑容。
“走好。”
陳酒點點頭。
五個人快步離去,腳步聲在底艙中空曠回響。
陳酒閉上眼睛,握住肩上的長刀布裹,一動不動默默等待,半張臉映照在燈影之下,仿佛一尊來不及刻完的石雕。
過了片刻,一陣激烈而急促的交火聲從貨艙外撞入耳畔,隔著一層層墻壁,顯得模糊不清。
陳酒巋然而立,眼皮顫都不顫。
槍聲持續了好一陣子,終于漸漸低啞了下去,膠水般粘稠的寂靜重新包裹在身上。
燈光一滅。
黑暗降臨。
陳酒豁然睜眼,兩柄長刀振裂層層麻布,一雙眸子在黑暗中泛出了森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