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份的金陵,雖然還沒下雪,但是已經冷得讓人口吐白霧,這是一種隨便哪一天下雪都不讓人意外的天氣。
于東掬了一把壓井水撲在臉上,瞬間清醒很多。
相對于自來水,壓井水有一種特別的魅力。夏天的時候,它冰冰涼涼的,沁人心脾。到了冬天,它又顯得有些溫暖,柔和。
洗漱完了,于東端著盆往回走。
阮小虎還站在門口,他穿著一件并不厚的黑色外套,大概是在門外等的時間有些久,他凍得有點發抖,雖然他竭力控制著身體,于東卻還是能看得出來他很冷。
“進來吧。”
進了屋子,于東倒了一杯熱水遞給阮小虎:“暖暖手。”
阮小虎接過搪瓷茶缸,將它抱在手里,一開始感覺還有些麻木,過了一會兒,暖意漸漸襲來,沿著他的胳膊在身上竄動。
早上六點多鐘他就從飯店出發來到金藝,傳達室老大爺聽說他是找于東的,非常熱情,給他講了半天的路。
到了于東宿舍門口,透過窗戶看到于東在睡覺,他就沒有敲門,一直等到現在。
身體暖和了,阮小虎忍不住在于東的房間打量起來。房間不大,布局非常簡單,看起來很整潔。
看著這間屋子,阮小虎想起了他們老板講過的話:一個人看起來越簡單,腦子里面想的東西就越多。
按照老板的說法,于老師肯定就是那種腦子里面裝滿了東西的人。
他又看到桌子上疊了一摞格子紙,這些格子紙他很熟悉,當時在火車上他們從于老師包里偷出來的就是這種紙。
“于老師,你在……寫作么?”阮小虎忍不住問道,這個問題他已經想問很久了,他一直想知道當時火車上看到的那篇小說是不是于老師自己寫的。
于東笑著點頭道:“是的,我平時確實喜歡寫一些東西。”
阮小虎看著那些格子紙上面的字,猶豫了半天,終于還是鼓起勇氣問道:“我可以看看么?”
于東搖了搖頭,“這是粗稿,還是別看了。”
“哦,好。”阮小虎低了低頭,他應該早已預料到這個回答,是他自己太唐突了。
不過隨后卻又聽于東說道:“等到這些在雜志上發表了之后,我送本樣刊給你。”
“真的么?”阮小虎驚喜得坐直了身體。
“不用這么驚訝。”于東沖阮小虎擺了擺手,又起身去拉開自己的柜子,“你今天過來是想要借書看吧,我到金陵帶的書不算多,都在這里了。”
這個柜子本來是用來放衣服的,不過于東的衣服不多,所以就騰出來一半用來放書了。
柜子里面大概五六十本書,或薄或厚。
有些是他分兩次從上滬帶過來的,還有一些是他來金陵之后買的。
阮小虎放下茶杯,走到柜子跟前,看著里面的書,一眼就看到了柴霍甫短篇杰作集。
自從上次看了這書之后,他一直想要找它,但是走了不少家書店都沒有見到。
“我看這本可以么?”阮小虎指著柴霍甫短篇杰作集,問道。
“當然可以。”于東做了個請便的手勢,又給自己倒了杯熱水,笑著說道,“倒沒想到你還挺喜歡契訶夫的。”
“契訶夫?”
“哦,就是柴霍甫的另一個譯名。他是俄國很有名的一個作家,作品很多,這一套杰作集還有幾本,我沒有帶過來。下次有機會帶過來給你看看。”
“謝謝你,于老師。”阮小虎一臉感激,隨后又忐忑地問道,“這本我已經快看完了,我想在你這里把它看完,然后再借另外一本回去看,可以么?”
“完全沒有問題,我今天反正也沒有其他事情,你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隨時問我。”
于東今天準備翹半天班,不出門了,他要花時間將閉環謄抄出來。假如還有時間,就開始寫寡婦之死。
隨后兩人就開始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于東忙著謄抄稿子,阮小虎則全神貫注地讀著契訶夫。
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阮小虎把柴霍甫短篇杰作集看完了。
他站在柜子邊上,看了半天,不知道該選哪一本借回去看。
于東看他糾結,指了指最邊上的那本:“那本雙城記,你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看看。”
“雙城記……”阮小虎找到了它,將它拿在手上,“狄更斯,我聽過他的霧都孤兒。”
“都是好作品。”于東把手搭在椅靠上,看著阮小虎:“書你可以借走,借多久都行,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我答應。”阮小虎立馬說道。
于東笑了起來,“你都不知道我要提什么條件,就答應了?”
“我……”
“好了,也不是什么嚴苛的條件。只要你每次還書的時候,附上一份讀后感便可。這讀后感,沒有具體要求,不限字數,你隨意發揮。”
“寫一個字也行?”
于東笑得更厲害了,“如果你真的能用一個字表達自己的讀后感受,也沒什么不可以的。”
“于老師,這算是你給我布置的作業么?”
于東注意到,阮小虎說到“作業”時,眼睛是冒著亮光的。
“沒錯,是作業。”于東點了點頭。
“好,那我保證完成。”阮小虎拍了拍胸脯,打著包票。
交作業……對阮小虎來說,自從輟學之后,再沒有人讓他交作業了,現在于東讓他交作業,讓他有種自己還在上學的感覺。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在上學,也不可能回到上學的時候,但是這種感覺卻讓他著迷,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跟于東打了包票。
“于老師,過幾天我再來找你。”
好像是怕于東反悔似的,阮小虎說了一聲,然后抱著書跑了出去。
看著阮小虎小跑著的背影,于東忽然想起自己當年從胡月明那里“借”柴霍甫短篇杰作集的情景,或許也跟現在的阮小虎一樣。
“希望他能保持這份初心,一直讀下去。”
于東喃喃說了一句,又將心思放在了謄抄閉環的工作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