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曾靖沒有想到的是,等到他興沖沖的把兩位將軍都招呼到一起,王謐卻變換了商談的地點。
薛家樓二樓包間之中,幾位好兄弟終于齊聚一堂。
“寄奴,憑之,到建康幾天了,我們可是有日子沒見了!”
何邁一出現就展現了自己八面玲瓏,嘴巴抹蜜的傳統藝能,拉住了劉裕的手。
他們確實是很久沒見了,自從京口分手之后,幾個人分在兩地,各自忙碌,與王謐不同,上一次的大朝會,何無忌與何邁也全都沒有到場,自然也沒有機會見到劉裕。
“這一次,寄奴他們都被謝公指派到了我阿叔的麾下,我們可以盡情的見面了,特別方便。”
說到方便,那確實是方便,原本王謐想帶著劉裕他們徑直奔向何邁他們的宅院。
那里人手少,眼線也少,最方便兄弟幾個搞密謀。
后來想到劉裕他們到建康城幾天了,還沒能到這建康第一的菜館來吃一頓,便改變了想法。
何氏兄弟倒是無所謂,管他在哪里見面呢?
反正有人請吃飯,還不用掏錢,當然是一萬個答應了。
雖說王謐一直熱情的張羅,又是讓菜,又是敬酒,但是兄弟幾個心里都清楚,今天見面的重點,絕對不是吃吃喝喝。
“幾位請看,我們的老朋友,桓沖將軍來信了,新野的情況不妙啊!”
王謐把信紙推到了桌案中間,大大方方的展示給幾位兄弟,在不涉及到朝堂爭斗的,正經的軍事問題上,他沒有任何隱瞞的必要。
何邁等人疑問連連,新野城能有什么問題?
那日朝堂上,不是剛剛收到捷報嗎?
等到他們認真的看過之后,這才明白,什么叫做新野城情況不妙。
“這樣說來,桓將軍又想棄城逃跑,但是,野王不同意?”天氣涼了,何無忌手里的小扇子終于成為了一件擺設,揮動不起來了。
“按照現在的情勢來說,大約就是這樣的。”
“但是,這一次,桓將軍的態度也有變化,他能同意野王寫這封信,這就說明,他在尋求既不退兵,又能抵御氐秦的方法。”
“眾位,這可是一件大事,我們必須想一個萬全之策,幫一幫桓將軍!”話題一開始,王謐就表現的慷慨激昂,在他的心中,已經有一個計劃在暗暗成型。
現在,他就要渲染氣氛,爭取兄弟們的支持了!
“能有什么辦法?”劉裕大臉一耷拉,表現的有些沮喪:“據我在北府的經驗,謝將軍是絕對不會派兵支援新野城的。”
就算是謝玄有這個心,他也沒有這個力。從襄陽城返回京口的北府兵,現在大多都還在休整之中,集合起來讓他們有一定的戰斗力,至少需要半個月的時間。
等到北府有能力馳援新野城,說不定新野城早就已經城頭變幻大王旗了!
“派兵,我們當然做不了主,況且,你們看野王是單獨給我寫的信,據我判斷,他應該不想把這件事聲張出去。”
既然不聲張,那就無法調動大批人馬,這是肯定的。
桓伊很有冒險精神,他竟然把寶全都壓在了王謐的身上,真不知道他是膽大妄為呢,還是突發奇想。
這封信,雖然是桓沖首肯的,真正動筆的卻是桓伊,用語口吻也是依著桓伊的。
在信中,桓伊將新野城如今的現狀闡述清楚,口口聲聲請求王謐出謀劃策。
情詞懇切,一片真心。
王謐想來,桓野王也是他欣賞的人,絕對不能讓他失望。派兵既然不成,那就要另想其他的辦法。
可是,辦法在哪里?
劉裕和檀憑之面面相覷,他們實在是想不出比派兵更加穩妥的辦法,更何況,打仗就是需要士兵,然而,現在的王謐還沒有調動軍隊的權力。
手中有兵的人,又絕對不會把有限的兵力,派給桓沖來救急,這可如何是好?
在這個問題上,何氏兄弟倒是一直很有耐心,他們心中有數,王謐這次帶著書信前來,充其量只是來征求他們的意見的,并不是讓他們出謀劃策的。
“稚遠,你想怎么辦?”無忌沉吟道。
“我想,給他們一些兵器上的支援。”
“兵器支援?”
“你是說,手槍?”
兩位小何同時想到了這一點,但是,他們卻并沒有信心。
那手槍兵器確實神奇,但是作為新生事物,把它拉到戰場上,能發揮多大的作用,著實是個未知數。
然而,王謐卻已經下定了決心,新野城,不大不小的一座城池,還是桓沖他們已經奪取下來的,正是實驗手槍威力的最好的戰場。
此前,他曾幾次設想,要想把手槍這等利器推廣出去,正需要一場不大不小的戰役。
你看,這不就送上門了嗎!
不牢牢抓住這次機會,如何能成?
“就是手槍,這一次我打算親自帶隊,去增援桓沖。”
“你?”
“又要上戰場?”何無忌搖搖頭,完全不同意,其余幾個兄弟也是一再勸說。
“稚遠,建康朝廷的局勢也是波云詭譎,矛盾大得很,正需要你巧手拆解。”
“這個時候,你可不能走!”何無忌還是個很講究的人,他把挽留王謐的重點,放在了日漸激烈的朝堂爭斗之上。
身為世家子弟,對于王謐來講,當然還是站在中樞朝廷上,與他那些各懷鬼胎的同僚們爭斗才對。
何無忌講話總是那么文縐縐的,還不肯立刻把主要的意圖說出來,劉裕就不同了。
雖說也在朝堂上站了一天,充當一個背景板吧,但是,他終究不能像那些端著花架子,天天靠著嘴皮子活的世家子弟一樣,虛偽做作。
于是,他拍案而起,直言道:“稚遠,你怎么能再上戰場?”
“這也太危險了!”
“萬一出了什么差錯,可如何是好?”
劉裕大步走到了王謐身邊,頗為憂慮道:“戰場上廝殺不斷,你的眼前,明明有更加寬闊、更加順暢的一條路,為什么不走上去?”
“偏偏要去鋌而走險?”
劉裕學問不高,但情感真摯,他是真的設身處地的在為王謐著想。
身為世家子弟,別人都在忙著把持朝政,分配利益,可是他王謐卻總是要找機會脫離建康朝廷,跑到戰場上去冒險。
這不是硬生生的把自己往那危險的旋渦里面扔嘛!
太糊涂了!
然而,王謐怎么會犯糊涂呢?
他這樣做,當然是有自己的意圖的。
而今天,他特意把幾位兄弟都召集到一起,也正是為了商議下一步的大計。
“寄奴,快坐下,別激動。”
“新野我是一定要去的,你們攔不住我,而且,除了我,我還要帶一個人。”
還要帶一個人?
是誰?
誰能有這個榮幸?
王謐不提這個,眾人還是一副殷勤挽留的狀態,都擔心王謐人身會有危險。
可是,這句話一出,情勢一下子就發生了逆轉!
在座的各位,誰不想上戰場?
誰愿意呆在建康朝廷上,混吃等死?
有意思嗎!
好男兒志在四方,不趁著年輕的時候,四處闖蕩,難道,二十郎當歲就要養老?
“稚遠,快說!”
“想帶誰去?”
王謐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看看他們的樣子,剛才還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就知道,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在建康城里安心的呆著。
還不是都想往戰場上沖?
眾人期待的目光就在眼前,而且越來越熾烈,越來越急迫,都在等著王謐說出答案。
他雖然還想再吊一下大家的胃口,卻終究受不了這樣的眼神攻勢。
抬起手來,在幾人之間略微劃了一下,最后,停在了一個方頭大臉的壯漢的面前。
“寄奴,這件事還要麻煩你。”
嘖嘖……
原來還是寄奴啊!
從頭到尾都沒有我們的事嘛,聽到劉裕的名字,幾個兄弟的臉上,各種復雜的表情同時顯現。
既有失望,也有了然,是啊,戰場上的事,當然是劉裕這位戰神登場最合適。
與早就知曉命運的幾人不同,劉裕似乎還略有錯愕。
“怎么?”
“寄奴,你沒想到?”
“確實沒想到。”
“讓我去新野干什么,還是帶兵?”
“就是帶兵,而且要帶一支新兵,與以往的士兵絕然不同。”
“手槍隊。”
“寄奴,我要把配備手槍的這支小隊,交給你指揮,你有新差事了!”
真是怕什么就來什么,劉裕慘慘然道:“稚遠,你這就是強人所難了,我自己都還不會用手槍呢,如何能指揮小隊?”
“再說,據我所知,那手槍還沒有造好幾支吧,如何支援新野戰場?”
所謂增援,沒有上萬人,是絕對不成的,而要調動如此眾多的軍隊,沒有一定的時間,也絕對不可能。
沒有槍,也就不可能有隊伍,沒有會用槍的人,也不能成軍,這支所謂的手槍隊,正可謂是要人也沒有,要物也沒有。
硬件軟件同時缺失,某人還敢大言不慚的說要帶著手槍隊上戰場,實在是不靠譜。
“這你不用擔心,前些日子,普匠作已經拍著胸脯跟我保證了,將作坊的師傅們日夜趕工,可以做出兩百支手槍來。”
“我們這支隊伍也不過是給予荊州兵一些幫助,能不能扭轉戰局,還要看到時候的形勢發展。”
“怎么樣,寄奴,這支隊伍就交給你,能不能勝任?”
劉裕捋了捋長須,看王謐的意圖,是不能也得能了。
“沒問題,只要稚遠你讓我去,我就一定盡力。”
看著他猶豫的神情,王謐又陷入了沉思。
嘖嘖……
寄奴啊寄奴,你是沒有見識到手槍巨大的威力,這才會推辭,這樣一個天大的好機會,交到了他的手上,等到了新野戰場,他就會知道,再創輝煌,是什么樣的滋味了!
至于王謐為何要在這樣的節骨眼上奔去新野,其目的,當然也不是那么單純的。
你看,再過一個多月,他就要與謝明慧成婚,關于結婚的那些瑣事,他是真的沒有興趣去操心。
還不如趁著還是一根光棍,再去新野征戰一場。
這當然只是一個比較自私的理由,更深層次的原因還在于,現在他不是已經給謝安指了一條明路了嘛!
懲治王國寶的事情,就交給他老人家了,他小王就不參與了,王謐有信心,謝安一定可以把這件事料理的妥妥當當的。
若是謝安真的能一舉扳倒王國寶,那么,太原王氏的勢力,必會大受打擊,與此相連,王阿寧的日子還會好過嗎?
當然了,王謐做這些事情,著眼的從來都不是單一的個人,他想要的,只有錢。
那日商議之后的結果,當然是老謝出力,小王拿錢。
謝安不是個特別大方的人,無利可圖的事情,他老謝自然也不會去做。
按照當時的計劃,扳倒王國寶之后,國寶那闊氣的宅院和熱乎乎的田地,都劃歸謝家所有。
而現成的錢財,則劃歸王謐。
小王笑呵呵的接受了,這件事,到底還是謝安占了更大份的便宜,按照晉末的情況來說,在一個世家的財富體系當中,最為有價值的部分,當屬田宅。
這一部分是最能增值的,而現錢,由于時代所限,銅錢難以儲藏,所以,即便是闊綽如王國寶,府中的現錢能有幾百萬,就算是不錯了。
但是,王謐卻絲毫不介意。
挑起朝堂爭斗的這第一仗,終究還是要依靠謝安的力量,人家老謝在朝堂經營多年,位高權重,拿大頭是理所當然的。
再者,王謐要錢,也并不是為了自己發財,他是為了能夠將資金進一步的投入到造槍事業當中。
錢多錢少不介意,只要有錢就可以,蒼蠅再小也是肉,反正最后也落不到他的口袋里。
正是本著這樣的信念,王謐才欣然答應了謝安的要求,這樣一來,謝老頭也是欣慰的很。
這個女婿沒找錯,當真是個可造之材!
你看,老夫都沒有上趕著要錢,他卻大手一揮把大頭的利益,雙手奉送。
要是那幾個女婿能有王謐一半的機靈勁,他老謝也不會做摧婚大使了。
然而,老謝似乎是沒有想明白一個問題,既然王謐小子聰明伶俐,從來都是無利不起早,有為何會對他老謝如此孝順?
難道,是想抱上他謝安的大腿?
那就更不可能了!
王謐的氣度,就連謝安都有幾分欣賞,這樣有大志向的青年,怎么可能屈居人下,一心一意為他謝安效命?
謝安難道就沒有意識到,這樁樁件件的事情,其中有些不對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