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看到喝水的女學生拿著菜刀回來了,似乎覺得哪里不對,但他們的反應跟不上已經被詛咒的人。
只見她搶在所有人前面,胳膊往上抬起,右手捏緊,向下猛揮,就使出了全身的力氣照他們的副班長頭上砍了下去。
寧永學看到,他們的副班長愣了一下,本能把兩條胳膊舉起來,護住了頭。但是她用的力氣非常大,毫無留手,立刻砍斷了他的右腕,剖面幾乎砍成了三角形,跟著又是一刀,帶著斷裂的左手劈進他仰著的臉上。
他們的副班長失去生機,慢慢倒了下去,眼睛難受地皺成了一團,嘴也歪斜地咧著,像是想慘叫,卻被巨大的豁口堵了回去。
女學生矮下身,又朝他脖子上砍了一刀,這才呼了口氣,顯然是心滿意足了。她邁著輕快的步伐回到廚房的水池邊上,慢條斯理地沖洗菜刀。
租屋里亂成一團,有些人在慘叫,有些人在逃跑,也有些人在趁亂報復。其中,他們的班長好像完全沒有脾氣也沒有仇恨,雙手捂住頭就往外跑。
這時候,徐路抱著班長撲倒在地,抄起拳頭就往他臉上砸。
很明顯,作為一個中途插班生,徐路本來志得意滿,要跟老班長競爭學生領袖的地位,沒想到他竟然失敗了,自然滿心怨憤。
有對面目老實的兄弟正在追殺一個很壯實的高個子男學生,理由似乎也和馬景陽差不了多少。
高個子明顯在學校里很受歡迎,力氣也不錯,心里缺乏他們倆兄弟的壓抑和不滿。他拼命想要掙扎反抗,卻沒法擋住燒火棍的連番擊打。
他的胳膊已經被打斷了,跪了下去,嘴巴大張,可能是發出了小孩子一樣的哭聲。最后他徑直往一側倒下,一邊頭頂挨打,一邊在亂成一團的地鋪上到處滾。
他抱著自己的臉,雖然沒像黃毛一樣臉都被打陷了進去,卻也只能看到血糊糊的鼻子和大張著的高聲慘叫的嘴。
從第一個人死掉的時候,寧永學就看到一張表情恐懼的面孔從副班長的臉上升起,蠕動著爬了下來。
在那面孔下方長著許多條鐵絲,像是蜘蛛的腳。它們帶著人面穿過門廊,從租屋的門縫一直鉆進走廊中。
那張扭曲的臉被它收了回去,接著又是另一張臉,表情帶著大仇得報的歡欣,也用她面孔背面的鐵絲爬向走廊。兩張人臉疊放在它身上,在它翻涌的生銹鐵絲一樣的頭發里緩緩浮游,似乎已經完美融入其中。
血色光暈中,它就像一個等待孩子歸巢的母親,臃腫而龐大,播下疫病的種子,收回丑陋的果實。
有人逃到了門邊,被追殺著奔向長廊,甚至推開了門,邁了出去,寧永學也得以看到它更進一步的面目。
它再次綻開了,鐵絲簇擁著把逃跑的學生抱在懷里,仿佛母親抱住嬰孩。
那人就橫在它面前。
寧永學看到它朝他彎下腰,發現有許多張臉湊了過去,看起來像是在跟他對話一般。他的身體跟烤架上的黃油一樣從內向外膨脹、解離、破裂,最終像一堆泡沫一樣炸開了,飛濺在它全身,滋養著鐵絲一樣的頭發,滋養著那些扁平的面孔。
蒼白的骸骨四散在走廊中,像被打翻的油漆一樣涂在地上,逐漸溶解。一張恐慌的臉從中落下,也自行爬到它體內。
屋內的人們看到它,表情更加恐懼,但是它沒進去,它只是用許多張臉凝視租屋里還活著的人,然后緩緩離開了。
它本該往前走,但它回頭了,緩緩往寧永學這邊走來。
窺伺的危害一如既往,符合預期。不過它不會走進房間,這點倒是不錯。寧永學收回視線,擦干血淚,伸出雙手把路小鹿的臉扭向床那邊。
“要是你不想再吐一遍,就把臉蒙進被子,睡你的覺。”他說,“隨便找塊布把你吐的東西遮起來吧。”
“誒?”
“那東西可能會在外面站很久。”
......
有一陣子寧永學以為鐵門會像淤泥一樣溶解,以為不知是鐵絲還是頭發的東西會逐漸延伸過來,直至填滿租屋。不過,事情并未發生。它只是站在門外,用有條不紊的敲門聲緩緩散布恐懼。
雖然寧永學想讓路小鹿睡一陣,但敲門聲一直在,她也一直死死蒙著被子發抖。從它回來到敲門聲結束,約莫過了一個小時左右,最后,它終于還是離開了。
寧永學對了一下徐路的手表,又對了一下屋子里的舊鐘表,發現時間恰好偏差了一個小時,期間舊鐘表一直停止,等到它離開才繼續運轉。
雖然這事很古怪,不過聯系電梯間的表盤,寧永學已經有了猜測。
那家伙利用失落的時刻敲了一個小時的門,也就是說它抵達的時候是零點,它離開的還是還是零點。期間舊鐘表停轉,但徐路新款式的機械手表不受影響,依舊頑強地轉動,最終形成了時間的偏差。
路小鹿終于睡過去了,寧永學并未吵醒她,只是就著爐火光芒站起身,取出貼著急救標簽的藥劑瓶端詳了一陣。
該去看看屠殺現場了,順便也收集點血樣。
寧永學取出長管步槍,上好膛,免得雙拳難敵四手。一般人在動手的時候難免受到良知和平日的道德影響,很難下死手,總會情不自禁留些余地。但那幫學生的道德良知幾乎都被抽離,陰暗面也被放大了許多倍,每一下都要置人于死地。
他不擅長武藝,他只是個擅長劈柴和用槍械的鄉村獵戶,能用步槍做防備,最好還是用步槍來防備。
寧永學把斧頭別在腰上,又從箱子里捯飭一陣,給路小鹿床邊的桌子上放了把長一點的切肉刀。然后他取下鑰匙,走了出去,關上了門。
血腥味從半掩的門飄出,濃郁而刺鼻。空氣中已經傳來了腐爛的味道,似乎這地方尸體分解得特別快。租屋里一片寂靜。他本來以為還有存活的學生,沒想到他們已經內部殘殺得一干二凈了,實在是夸張得可以。
死尸挨著死尸,各種各樣的歪曲姿勢都有,最早死的副班長尸體已經腫脹了,血漂浮在渾濁的眼球上,像是鍍了層油彩,顯得異常難看。
寧永學在他們的副班長旁邊蹲下,觀察了一陣。
他的嘴還大張著,好像還想發出最后一聲慘叫的余音,浮腫的面頰煞白臟污,似乎還被人踩了幾腳。他眉毛上的血已經干涸了,皺得完全走了樣子。
寧永學伸手捏了下尸體的口腔,發現除了刀傷以外,副班長的臉頰仍是完整的,未有皮膚剝落,也沒有一張臉從他身上走下來。
如此看來,那些爬行的臉頰是更虛幻的事物,——精神,靈魂,情緒,諸如此類。
眼下這幫學生已經死了一次,都有一張臉被敲門的東西剝落,納入身軀中。如果死亡回溯不是自己的問題,而是殘酷的循環儀式的一部分,那么等到下一次回溯的時候,一定會有什么變化發生。
寧永學相信,只要找個價值足夠的方式死去,再下一次睜開眼睛,他就能從敲門的東西身上看出變化,也能從這些發狂過、死過的學生身上看出變化。
他從副班長嘴角收集了一瓶血樣,目視它們迅速消失,然后一個挨著一個收集過去。有些是血糊,有些是刀捅的窟窿眼,有些是活活打死,還有些被用牙齒咬破了喉嚨,有個人顱骨都被掀掉了一半,還有個人被塞進了煤爐子里,血已經壓熄了炭火。
不得不說,和他們發狂之后的自相殘殺相比,很多血漿片未免有些缺乏想象力了。
寧永學晃了晃藥劑瓶,字跡終于出現。
盈滿的腐化物質精髓
第一次分裂:你的善面被剝離了,獨立于你存在,它致力于一切崇高的事業,它永遠愛著他人勝過自己,哪怕這份堅持會傷害它自己的利益也在所不惜。而你本人雙眼一片烏黑,沒有眼白,所有和你對視的人都會陷入恐慌和厭棄中。
這就是洛辰的儀式和道途?寧永學想到。
她可真是瘋了。
這個人分裂了自己的心,把善面從靈魂中剝離出來,成為一個單獨的個體。那個在外界活動、教導學生的洛辰其實不是她自己,只是她分離出的傀儡而已。
真正的洛辰就像那群發狂的學生一樣沒有良知和道德,——這些事物全部都寄托在她的善面身上。
善面負責養活洛辰,給她提供必要的薪水,代替她在世俗世界里取得地位和認可,而她本人會專心鉆研邪惡的儀式,往道途的下一步走去。
與此同時,她也幫自己的善面解決一切規格以外的問題,比如說黃毛愛好賭博的父親和追債者。
最終,在洛辰需要為下一步儀式做犧牲的時候,她就給這群學生發去了邀請搬家的信件。
寧永學再次晃了晃藥劑瓶。
后面什么選擇都沒有。
看來這玩意確實只能提取儀式,不能憑空選個不存在的東西。無形利刃也好,轉變和陰影也罷,全都在第一次選擇中消失了。如今他從洛辰的儀式里提取了相當可觀的材料,但他也只能選擇洛辰的儀式。
可是,要他分裂自己,一定是他腦袋被驢踢了。再說以寧永學的精神狀況,怎么可能分裂出一個完整的善面來?
分裂出一個善良的臉皮恐怕就是他的極限了。
不過與此同時,也有一片灰暗的字跡烙印在視線中,似乎被激發了一半,還需要更多血樣來充盈它。
寧永學稍作矚目,發現是血之密儀的后續道途。
銷魂秘術:切開你的動脈,讓血不停流出,強烈的痛楚和渴望將籠罩你,激發你的靈與肉;你的感官更敏銳,軀體也更靈活,這種強烈的感受足以侵蝕現實的桎梏,直到你的血終于流盡,你也身死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