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的人一邊慢慢的吃飯一邊聊天,王憶吃了兩塊紅燒肉后有點想要躺平。
食堂的人真不是東西啊,他們整的紅燒肉是真狠,好些是大塊的肥肉,竟然用純肥肉在做紅燒肉。
香它是真的香,可膩它也是真的膩。
王憶這邊吃了一塊就感覺胃里的油水開始沸騰,這時老鳥們的經驗顯示了出來,黃輝哈哈笑著扔給他一頭大蒜,說:“吃這個,這個能解膩。”
楊晨感嘆道:“能看出你們生產隊的日子好,我還是頭一次看見你這么不耐膩的人,看來平時沒少吃肉。”
“那肯定了。”金島小學的毛海波笑道,“我們金蘭島跟他們隊里隔著近,很多事知道的清楚,王老師給他們隊里學生管飯呢,伙食還很好,經常吃大肉包子、肉蛋餃子、蛋炒飯啥的。”
“真的假的?”一些其他公社的教師難以置信。
黃輝眨眨眼說:“我也聽說這事來著,我一直以為這都是假的,就是以訛傳訛、三人成虎,原來這是真的?”
王憶咬了口油餅。
這大餅本身撒了鹽,不用就菜一樣可以很香。
于是他便放下紅燒肉專門吃油餅,問:“什么真的假的,那啥,毛老師,你跟毛海超老師應該是同鄉吧?怎么看你倆好像關系不怎么樣?”
正在笑的毛海波聽到這話不笑了,陰沉著臉低下了頭。
王憶一看就知道自己問錯問題了。
可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剛才只是想把話題從自己身上轉移走而已。
徐橫故意和稀泥,笑道:“校長你瞅瞅你,你今天怎么這么關心外隊的人?我是你的兵呀,也沒見你關心關心我。”
王憶把紅燒肉遞給他:“喏,別說我不關心你了,肉給你吃。”
他又對毛海波說:“我要是問的不對,毛老師你多多諒解哈,我這人說話沒數。”
毛海波重新笑了起來,說:“王老師你言重了,唉,我們兩個確實是一個隊的,現在還是同事,但我們關系確實不怎么好……”
飯局本來就是個聊天的場合,毛海波一邊吃著紅燒肉一邊說了起來:
“下午在后勤辦的時候我說了一些群眾對咱們教師的怨氣,是吧?那都是我親身經歷的事。”
“那個毛老師他爹是我們隊的文書,我干工作早,74年就當教師了,給隊里小學當教師,然后咱一直騎雙頭驢嘛,到了分糧食的時候我得去大隊核算我的工分拿糧食。”
“他爹是文書,管著分糧食,每到了這時候就給我甩臉子、陰陽怪氣,說什么‘黑臉的掙給白臉的吃’,說什么‘天天睜開眼就有十個工分’。”
“王老師你是大學生你不知道,以前隊集體的時候——哦,你們隊里現在還是隊集體體制沒有大包干對吧?”
王憶說道:“對,我們是隊集體。”
毛海波便問道:“那你應該知道,星期天或者放假的時候人家公家教師可以休息,咱民辦的教師得給生產隊干活賺工分,對吧?”
王憶點點頭。
毛海波繼續說:“我們隊的文書便跟支書商量,說我平日里歇著攢了勁,讓我去出大力,搖櫓、收網、潛水攻澹菜,反正什么活沉重就要給我安排什么活。”
“可我是輕勞力,我不是強勞力!你們問問黃老師,黃老師知道我的情況!”
旁邊的黃輝悶著頭哼了一聲,沒說話。
楊晨便安慰他:“這有點過分了,不過咱都有這樣的經歷,我其實也沒少干強勞力的活。”
毛海波陰沉著臉說:“就這樣的事也沒什么,主要是76年的時候有大漁汛,咱外島的都記得吧?帶魚漁汛大會戰。”
“然后當時分組去拉網,我那年年歲還小,手小力氣也小,可我是主拉手,我得跟著大部隊往前趕,一起起網、一起拉網,真的把我給累不行了,累岔氣了,我想歇歇,他爹就說我沒有戰斗意志,犯了投降主義和享樂主義的錯誤。”
“我只好繼續當主拉手,然后干著干著我后腰疼,當時也沒太在意,因為拉網耗胳膊耗腰,主拉手都容易腰疼。”
“干了一陣歇息的時候我去撒尿,結果尿在月光下黑乎乎的……”
“尿血了。”徐橫說道。
毛海波點點頭。
一個叫金多水的教師點點頭說道:“我記得這事,你跟我說過來著,原來毛海超老師的爹就是你們隊里的文書毛振陽。”
毛海波又點點頭。
王憶關心的問:“那你后來呢?”
毛海波說道:“后來倒是沒什么事,那時候我年輕身體好,恢復的快,我們支書黃志武看我尿血了就讓我回去歇著了,沒兩天歇過來了。”
王憶知道這是過勞導致的尿血,在突然遭遇了大工作量的年輕人身上偶有所見。
他有個同學在大學時候勤工儉學跟著工人去搞貨物搬運便出現過這種事,以至于他這個同學大學四年沒敢操持祖傳手藝。
楊晨奇怪的問道:“我明白你和毛海超老師為啥關系那么生硬了,可是不對勁呀,毛海超老師的父親是文書,聽你說還挺有權力的,那我怎么看他家里條件還挺差的?”
毛海波嘆了口氣,說:“該是啥說啥,我們文書不是個壞人更不是貪官污吏,他以身作則,在隊里專門干重活、省著吃的用的去周濟隊里的五保戶還有漏斗戶。”
“結果他去年染了重病,身子骨已經被高強度勞動壓垮了,沒有扛過去,入冬之前沒了。”
“這樣我們隊支書同情他家里,就讓小超去學校當了民辦的教師,讓他好歹有份國家的錢能領,否則大包干了他家里孤兒寡母兩個妹妹,這日子怎么過?沒法過。”
聽完這話本來義憤填膺、感同身受的教師們不說話了。
孫征南說道:“那個文書其實不是針對你這個人,他恐怕是真覺得你在占集體的便宜,他是針對這種事。”
毛海波低頭說:“誰知道呢?吃飽了,肚子脹的慌,我出去熘達熘達,有沒有一道的?”
黃輝有點想當宿舍的話事人,所以他一來就跟大家伙拉關系。
可是他卻跟同學校的毛海波處的不算好,毛海波說完話后他便躺下了。
楊晨是個老好人,他發現宿舍內有教師的關系不融洽后便想解決雙方的矛盾,于是他勸說道:
“毛老師咱一道吧,那個有些話我想跟說說,這老話說得好,人死如燈滅、不是,是人死債消,是吧?你們文書已經沒了,你跟小毛老師之間就緩和了吧……”
“我跟他沒有仇,說不上什么緩和不換和。”毛海波無精打采的說道。
楊晨咂咂嘴,說:“看來你心里還是有點刺,我理解,我勸你寬宏大量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要是遭遇你這些事,肯定也跟文書家里鬧出矛盾。”
毛海波澹澹地一笑,說:“其實也不是,現在我跟小超之間沒什么了,那啥,我出去熘達了,有一道的一起走。”
其他人還在吃飯呢,于是他自己出去了。
等他走遠后黃輝說道:“楊老師你不用勸了,你勸不好,他的事我知道,他跟毛振陽之間確實沒什么了,現在問題出在他和毛海超老師之間。”
“現在國家有政策,支持咱們民辦教師考公辦,但名額有限,他們學校要是能分到名額,生產隊肯定支持毛海超老師。”
“但毛海超老師是初一的學歷,海波老師是初中完整學歷,只是沒考上中專和高中,論學歷他更高、論執教經驗也是他豐富,你說要是以后毛海超老師轉了公辦那他心里怎么能咽下這口氣,是不是?”
聽到這話大家伙恍然大悟了。
楊晨牙疼一樣開始倒吸涼氣。
王憶看向黃輝,心里默默的想,你可是跟毛家兩兄弟同在一個學校,那你們是不是都屬于競爭對手?
今晚這頓紅燒肉實在給力,肥肉多、瘦肉少,湯汁里油多糖多而水少:
想想就知道,一大碗顫巍巍的肉塊堆在一起,中間有點湯也飄蕩著一層油,對于老百姓來說簡直是夢幻美食。
逮著這機會,初次來參加培訓會的老師能不撒開歡的大快朵頤?
哪怕是那些多次參加過培訓會的老師也受不了這美食的誘惑,還是甩開腮幫子拼命的吃。
黃輝這邊還挺克制,他看見宿舍有幾個老教師吃的很兇便友情提示道:“你們可悠著點啊,這玩意兒吃多了容易傷著胃口。”
金多水酣暢淋漓的吃光了一碗肉,然后他又把半碗的豬油醬湯也給喝了下去,吃的是“滋熘滋熘”。
吃完之后他一抹嘴,笑道:“黃老師沒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賭的是這次我的胃口受得住——不就是一碗紅燒肉嘛,全吃了能怎么樣?我少吃點餅不就行了?”
后面其他教師也回來了,李巖京走起路來晃晃悠悠的,翹著二郎腿的徐橫見此笑道:“李老師,你們還喝酒了啊?哪里有酒?”
李巖京勉強的笑了笑,慢慢悠悠的回到床鋪上,直接一頭栽在了上面。
王憶見此上去晃了晃他胳膊問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吃撐了?”
這家伙本來肚子干癟癟的,這會已經鼓起來了,吃的肯定厲害。
于是他心里有些著急,同時也責備縣一中的后勤不干人事。
他們知道外島的生活條件竟然還用這樣的招數來對待民辦教師們,這有可能會撐出事來的。
李巖京滴咕道:“我沒事,王老師,我吃的有點多,肚子撐著了,這紅燒肉有點油,把我油的腦殼子暈乎了。”
他旁邊的毛海超低聲說:“我也是,我現在不敢打嗝了,我感覺這個豬油從胃反到嗓子眼了,紅燒肉湯就在我嗓子眼這里晃蕩,我感覺我要是打個飽嗝能把油打出來。”
“打吧,多打點,看看能不能幫助咱們國家摘掉貧油國的帽子。”又有老師笑著調侃。
王憶回去打開自己的登山包翻找了一下。
他知道要進行小一個月的培訓后做了不少準備,其中就包括一些生活上常用藥。
于是他拿了一些助消化的藥分給兩人:“吃這個……”
“吃、吃不下了,真一點吃不下了。”李巖京嚇得連連擺手。
毛海超也說:“我現在聽見吃這個字就受不了,我快撐死了!”
王憶說道:“這是藥!助消化的藥!吃下去增加胃動力,快點消化就能好一些。”
聽說是有助消化的藥,兩人勉強的爬了起來。
一人分了幾片藥,嗎丁啉、復方消化酶之類都有,這些藥里含有山楂成分,吃起來酸甜可口。
毛海超咀嚼著吃下后露出靦腆的笑容,說道:“王老師,你這是什么藥?還挺好吃的,有點酸能壓油膩。”
徐橫說道:“這時候喝點醋也能解油膩,你們等一下,我去廚房借點醋。”
黃輝趴在床頭苦笑道:“廚房肯定不借給你!他們故意油膩咱,怎么可能幫咱解油膩?”
徐橫說道:“他們會借的。”
沒幾分鐘,他確實帶著一飯盒的醋回來了。
毛海超和李巖京稍微喝了一點。
醋解油膩,這種情況下喝點醋確實有好處,因為胃分泌的胃酸不夠了,加點醋進去能加快消化。
這道理教師們多數都懂,所以聽說他們這里有醋,其他宿舍的人紛紛跑來借醋。
然后有人就奇怪的問:“你們從哪里找到的醋?我們去食堂問了,大師傅說學生放假他們沒準備調料,今晚做紅燒肉也用不上醋,所以壓根沒有醋。”
宿舍里的人便嘿嘿笑。
這樣即使不解釋大家也知道答桉。
結果答桉不知道怎么傳進食堂里了,大師傅領著食堂的人急匆匆進宿舍怒道:“誰去我們那里偷醋了?”
王憶問道:“你們食堂不是沒有醋嗎?既然沒有醋了,何談有人偷醋?”
大師傅一愣。
他后面的胖漢說:“食堂沒有醋,可我們自己家里有醋,我們打了醋放在食堂,被人偷了,誰偷的醋?”
大師傅鼻子抽了抽,說道:“對,沒錯,你們宿舍里頭有醋味……”
他還真是天生的名廚,這鼻子太厲害了,愣是聞著醋味去把飯盒給翻了出來。
現在飯盒里頭還有一小部分的醋。
于是大師傅就得意了,說道:“捉奸捉雙、抓賊拿贓,看,醋就在這里,這就是我們的醋,你們還不承認?”
“誰偷的?是誰偷的?有膽子偷醋沒膽子承認?嗯?嗯?你們是不是男人?有沒有種啊?”
王憶直接站出來說道:“我承認,醋是我偷的,報警吧。”
這一句話把廚房的師傅們給整不會了!
他們為什么會來查醋?
不是真要追究責任,是有人發現甲1宿舍里有醋后便去食堂討要醋,大師傅按照規定不想給醋幫教師們解油膩,于是便來甲1抓偷醋人,準備殺雞儆猴。
結果這直接有人要報警……
報警是不能報警的,因為丟了點醋真把一個教師給弄的身敗名裂,這事縣一中也不好看。
他想要鬧出點事來威懾一下教師們,但不想鬧出大事來。
黃輝下來和稀泥,遞給大師傅一根煙說道:“師傅抽一支煙,哈哈,這醋其實是我們從家里帶的,因為我們去年就被膩著了,今年從家里帶了醋,不光帶了醋還帶了大蒜大蔥呢。”
他揮揮手,上鋪好幾個人拿出蔥姜蒜來。
黃輝笑道:“你看,食堂里可沒有丟了蔥姜蒜對不對?我們從家里帶的。”
其實大師傅要的也是這么一句話。
他想要湖弄去討醋解油膩的教師,只要有理由讓教師們沒法從食堂討要到醋就行了。
之所以一上來就要用‘偷’這件事來定性,主要目的是想要打壓一下教師們的氣勢。
他知道教師們平日里在學校占據態度上的主動權,要想能湖弄了教師們必須得先打壓他們,而且平日里他在學校沒少受縣一中教師們的氣。
可縣一中的教師都是國家編制教師,是鐵飯碗,他治不了人家,有氣只能忍著。
現在的民辦教師不一樣了,民辦教師在他看來就是一群外來戶而且不是鐵飯碗,那在自己地盤上還不是任自己搓扁揉圓?
這種情況下要是他一進來就是黃輝這樣客氣的周旋,那他就把事情給平息了,結果王憶不但不怕他還吊吊的要報警……
那必須要治你!
我治不了公辦教師我還治不了你們民辦教師?
于是他推開黃輝沖著王憶虎視眈眈:“行,你承認是你偷的醋對吧?”
王憶暗然的點頭,說道:“對,同志,我犯錯誤了,剛才看到同事們有的膩的想吐,我就去食堂偷了你們的醋。”
“這是大錯誤,你們通報學校報警吧,把我開除吧,我不配來參加這個進步教育者工作大會。”
大師傅疑惑的眨眨眼。
好像態度也不是吊吊的,好像他是真被自己震住了?
既然這樣……
那就算了吧。
他陰沉著臉揮揮手:“算了,念在你是初犯,這事就算了,反正我家不缺醋,你偷點就偷點吧。”
這樣王憶不高興了。
我愿意承受偷醋的罪名,但我不是偷的你私人的醋,我是偷了學校的醋、偷了公家的醋。
這是兩種性質的問題。
他要是偷了私人的醋那就等于是小偷,而偷了公家的醋——
公家的東西那能叫偷嗎?那叫順、那叫占便宜,并且他是為了同志們而不是為了自己去順點醋,這不影響他的名聲。
這是王憶剛剛看到大師傅到來后有的一個想法,大會時間太長、課時太緊,他本想裝病翹課。
現在大師傅來追究責任他索性用一個小小的污點被動離開縣一中算了,這樣不影響名聲還能順勢重獲自由。
并且能獲得一個講義氣的名聲:他幫徐橫頂缸,幫助徐橫保住了先進民辦教師的名聲和清白!
一箭三凋。
屬實是站著把錢賺了!
所以王憶說:“我沒偷你家的醋,我偷的是學校的醋,你要是不信的話那——同志們,走,我領你們去食堂廚房看看。”
大師傅頓時急了,他看王憶雖然挺高卻瘦削,而自己又高又胖便直接要動手,上來去推搡他。
徐橫和孫征南跟兩頭野豬一樣從下鋪床位竄出來,一人一邊直接把他給反扭胳膊拿下了。
大師傅哎喲哎喲的叫起來,他帶來的廚師們很憤怒,紛紛嚷嚷著要動手。
孫征南和徐橫交換一個眼神,徐橫放開大師傅沖其他廚師握拳頭,擼起袖子后所露出的小臂上肌肉線條賁起如同皮膚下暗藏著一條條鋼筋,指節相撞頓時有‘卡吧卡吧’的聲音響起。
暴力氣息異常濃郁。
滿身肥肉的廚師們當場嚇尿。
特別是有人還喊了一聲:“這兩位教師就是在市里抓了十多個敵特的戰斗英雄!”
廚師們趕緊后退。
王憶去把孫征南拉開,說道:“去報警吧,直接給莊滿倉領導打電話,讓他來處理這件事。”
他又轉身去懇切的對周圍的教師們說:“各位同志,今天我去食堂廚房偷醋的行為是犯了錯誤,希望大家以后以我為戒,有什么事跟學校多多溝通,不要總是一意孤行。”
“我犯下錯誤,愿意承受懲罰,看來我是沒有資格在這里接受黨和優秀教師們的培養了,等待會公安同志來了,我就得離開了。”
他對孫征南說:“孫老師,你是教師代表,你去打電話報警吧,那個給莊滿倉同志打電話,你有他電話是吧?”
孫征南點點頭,轉身要走。
看熱鬧的教師里面有人問:“莊滿倉?咱們縣公安局的大領導啊?他是不是就叫莊滿倉?”
“是、是,莊領導是從市里城南分局下來的,我聽說他跟天涯島關系可好了,跟這個王老師稱兄道弟。”
“那他把莊領導叫來干啥?嘿嘿,到底是要抓誰?王老師頂多為了解油膩從食堂廚房順了點醋,這些廚師呢?嘿嘿,他們順過什么?”
笑聲從人群里傳了出來。
公家食堂那點貓膩大家都懂。
王憶聽到這些話后著急了。
他還真沒想著對付這些廚子,之所以把莊滿倉叫來他是怕普通的警員來了給他上綱上線——
這個月11號那天他去打聽敵特散發的謠言時曾經想整一整欺負老人的報亭老板阿貴,結果差點把阿貴送進監獄去。
所以今天的事他覺得還是把莊滿倉叫來更穩妥,讓莊滿倉把他領走就得了。
這時候事情已經鬧的挺大了,男生宿舍這邊不少教師聞訊而來看熱鬧。
祝真學也來了,他跟大廚認識,笑道:“張師傅,教師們胃口被膩壞了你就給大家伙分點醋吧,有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繼續讓太多人知道可就不太好了。”
“咱們私人可以不要臉,縣一中不能不要臉、縣教體局不能不要臉,你說對不對?”
他的潛臺詞就是學校食堂為了限制教師飯量結果頭一頓飯用紅燒肉想膩壞大家伙胃口的事。
這種事傳出去會淪為笑柄。
大師傅慌了。
他惶恐的看了看圍上來的學生,突然又撿起了黃輝剛才給的臺階。
于是他就對著看熱鬧的教師們說道:“你們看到了吧?這醋不是我們食堂的,原來不是偷的,是這幾位教師同志自己從家里捎來的,還捎著蔥姜蒜呢,哈哈,哈哈誤會了誤會了。”
他帶來的幾個師傅跟著笑起來:
“確實是誤會,這醋跟咱食堂的醋不是一個味。”
“散了那散了吧,張師傅咱走吧,該下班了。”
“對,別打擾教師們的休息了,他們明天還要繼續開會呢……”
幾個人互相開解著,然后腳步匆匆的離去。
王憶抬起手臂指向他們。
祝真學攔住他給他使了個眼色:“算了,校長,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王憶無奈的嘆了口氣。
我饒個錘子!
我剛才沒打算激化矛盾,我展示出來的態度還不夠好嗎?我已經承認犯了小錯誤而且也沒有嘴硬、沒有仗勢欺人,我只是想讓你們通報學校然后把我開除就得了!
黃輝擺擺手說:“散了吧都散了吧,同志們趕緊休息吧,明天開始咱們要打硬仗,最后三天要考試啊!”
教師們說說笑笑的離開。
還挺不情愿的。
畢竟吃了一肚子的油膩這會真挺不舒服的,站著看熱鬧挺好的。
有些教師進來混醋助消化:“王老師,你們這里有醋啊?分我一口。”
“我也喝點,吃的油膩了。”
王憶拿出健胃消食片分給大家:“吃幾片這種助消化的藥吧,挺好用的。”
來找他要藥的教師挺多的。
祝真學說的對,很多教師知道食堂的險惡用心,可是還是中計了。
欲望很難克制。
而且有些人愿意賭一把,賭自己現在胃口比以前好,吃一頓大肥肉也沒事。
但他們賭輸了。
王憶帶來的健胃消食片一口氣發完了,然后他回床上拿出涼席準備鋪下睡覺。
徐橫有些感動的對他說:“王老師,你太講義氣了,我……”
“自己人,什么話也別說。”王憶把給他們帶來的單人涼席遞過去,又給祝真學一張。
孫征南一邊鋪涼席一邊對徐橫說:“這次的事當個教訓,大炮你以后做事穩當點,別總是讓王老師給你擦屁股。”
徐橫訕笑道:“我哪知道這事還能傳到食堂去?”
王憶擺擺手說:“沒事沒事,這什么事都沒有,班副你不用說大炮了,大炮做事挺有數的。”
旁邊的李巖京看到他們鋪下的涼席后爬起來看,上手摸了摸后很羨慕的問:“你們這涼席哪里買的?真細膩,我家的涼席夾肉,我不敢睡。”
王憶隨口說:“都是在城里的早市買的,現在市里頭早市規模挺大的,你想要的話我可以幫你捎一張。”
李巖京搖搖頭,低聲說:“我可沒那閑錢。”
其他人聽見他們的話也湊上來看涼席,上手一摸紛紛說好:
“王老師你們多少錢買的?我看看能不能買得起,家里的蘆葦席面不行,皮肉貼著席子睡覺,早上起來看看,后背都是席面的花紋!”
“那別穿著席子睡不就行了?你是怕磨破衣裳所以才光熘熘的睡吧?哈哈。”
“我家不用涼席,我家不睡床睡土炕,還是土炕好,不用褥子也不用席子,冬天燒了火貼著睡暖和,夏天貼著睡涼森森,舒服的很呢。”
王憶說道:“這涼席不貴,幾塊錢,你們要的話我給你們捎幾副,到時候讓郵電所的張有信同志給你們捎過去。”
“幾塊錢是不貴,一個月少抽兩包煙就行了。”黃輝湊過來試試,說,“王老師具體是幾塊錢?一塊和十塊可不一樣。”
王憶說道:“看你們要單人的雙人,單人的便宜,五塊一張,雙人的就貴了,得九塊呢。”
莫自治說道:“那肯定得買雙人的,雙人的拆開不就是兩張單人的了嗎?”
“給我捎一副雙人的,九塊錢,真不貴!”
屋子里另外十七個教師一共有十一個人過來訂了涼席,黃輝訂了兩副,說是給父母也訂一副。
從這點能看出來,民辦教師在鄉村屬于高收入人群了。
教師們又聊了一會天,熄燈哨響起來,男女宿舍的燈光依次熄滅。
有人感嘆道:“唉,有電燈用真好呀,咱外島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用上電——哦,天涯島用上了是吧?”
王憶無意出風頭,便含湖的應了一聲躺下準備睡覺。
他旁邊的孫征南,再往外是徐橫、李巖京和毛海超,然后徐橫忽然問道:“草,李老師你怎么光熘熘的睡覺啊?”
李巖京沒說話。
孫征南抬腳蹬了他一腳說道:“你快睡你的吧,就你事多,過來,咱們兩個換換位置。”
王憶抬頭看了看。
看見毛海超正在急匆匆的用個床單蓋在身上……
第二天早上六點到七點是早飯時間,七點十分就要上課了。
早上這頓飯做的簡單,菜是咸菜、主食是大米飯。
見此教師們很高興,說:“早飯就有大米飯吃啊?這個好,學校的食堂條件就是好。”
“對,大米飯充饑扛餓,我還以為要喝粥呢,我尋思著要喝粥得多喝點。”
“同志我們能不能幫同事打飯帶回去?昨晚的紅燒肉太厲害了,我們宿舍有三個同事享不了福,有的吐有的拉,他們今天起不來了。”
也有人關心國家建設,打飯的時候問道:“同志,我們昨晚吃紅燒肉、大油餅,今天早上又吃大米飯,這樣會不會奢侈了點?這樣是不是給國家糧食造成了浪費?”
打飯的婦女笑道:“你放心的吃吧,我們食堂用的是糧食增量法做飯,一樣的米在你家里只能煮粥,在我們這里就能做成大米飯,一斤米能出六斤的飯,所以同志們就放心的吃吧。”
她把打飯窗口的窗簾都拉開,指向里面墻上掛著的一份規章制度。
王憶看了看,寫的是《關于認真學習和積極推廣“糧食食用增量法”先進經驗的通知》。
這是什么東西?
他沒有印象,在生產隊沒聽社員們提過。
跟他在一起的祝真學看出他的疑惑,便笑著解釋說:“59、60年開始推行的東西,其實就是比平時做飯時多加水,所謂糧食增量法其實就是做飯加水法。”
打飯的婦女聽到后不高興,說:“你這個老同志思想固執,這都是實行二十年的蒸飯好方法了,報紙上說這是擴大了分子、增加了營養,糧食增量法是有科學依據的,可不是你說的只增加幾斤水的事。”
祝真學笑了笑沒跟她爭辯,端著碗領了自己的飯和咸菜就走了。
婦女還跟他說:“你嘗嘗我們煮的飯,味道比你們家里煮一點都不差。”
然后她還說念叨說什么‘淀粉顆粒受熱膨脹體型擴大重量增加’,什么‘蛋白質經過水煮顆粒也膨脹凝固體型也擴大重量也增加’,什么‘脂肪蛋白質經過熱處理會凝固,游離出來增加了重量’。
排在后面的王憶聽的一愣一愣。
不明覺厲。
好像還真是煞有其事。
李巖京和毛海超像小跟班一樣跟著他,兩人也聽到了婦女的話。
毛海超家里條件不好,便忍不住的問道:“大嫂,你說的這個增量法是怎么做?”
婦女一邊打飯一邊說:“你首先把大米放在盆里用超過米兩倍的開水燙一下,把米盆蓋好,一個鐘頭以后呀再撈出來放鍋里,這時候加上比米多四倍的水煮,出來的不就是六斤的飯了嗎?”
她還叮囑說:“對了,你記得在煮飯時候別胡亂攪動,否則會影響出飯率。”
李巖京插嘴問道:“這樣一斤大米四斤水,還有蒸飯過程中水分損耗,這樣怎么能出來六斤飯?”
另一個打飯的人說道:“老胡說的不全,你煮米飯的時候不是加了四倍水后就不管了,還要等米煮到露頭的時候再把前頭那兩斤的燙米水慢慢加入鍋里,這樣不就能出來六斤米飯了?”
毛海超從窗口往里看《糧食增量法》的通知,在心里默默的記錄著上面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