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人在武昌,等待鄉試放榜,正好履行對蘇熙貴的承諾,去寫戲文和話本等。
在一般人看來,給皇帝送戲本什么的,屬于做無用功,皇帝富有四海,會稀罕這點兒東西?只有蘇熙貴這樣善于投人所好,且曾經對皇帝送過禮并得到認可的,才知戲本等物的奧妙……
就算珍寶、女人以及一些稀罕物,對于皇帝來說基本都不缺,他們缺的就是精神娛樂方面的享受,而朱浩寫的東西,恰好可以填補皇帝內心的空虛。
一連幾天,朱浩都閉門謝客,連孫孺來拜訪,他都懶得去見。
如此過了三天,陸松突然心急火燎跑來告訴一件事,逼著朱浩不得不提前返回安陸。
“……朝廷下旨,將派宮人到安陸,接興王前往京師等待受封,此事極為著緊,王府已無章法,不知該如何應付。”
陸松很清楚興王府上下是什么德性。
老興王剛死,派系斗爭愈演愈烈,這時朝廷突然說要把朱四召到京師去,王府中諸位官員,有誰會真心為朱四的利益著想?
估計一個個都想著怎么撈權,沒想過如何保證朱四北上后不會出現什么偏差,或者說以他們的見識,會打從心眼兒里覺得無法跟朝廷相斗,索性聽之任之。
朱浩道:“誰傳來的消息?”
陸松并無避諱:“乃王府儀衛司得唐先生之命,傳信而來。”
袁宗皋和張佐,聽說這種事后,估計不會想著求助朱浩,只有唐寅感覺朱浩跟這件事有關。
畢竟朱浩曾在他面前提過,要讓小興王遠離王府長史司和王府承奉司掌控,會想到來函征詢意見。
朱浩再問:“可有說過,朝廷派何人趕赴安陸迎接世子進京?”
陸松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朱浩知道唐寅和興王府為何如此緊張。
若是朝廷下旨,讓興王府自行把朱厚熜護送到京師,那王府派誰去都行,但問題是現在是朝廷專門派人來迎……這意味著主動權完全在朝廷手里,而現在皇帝本人尚在下江南的途中,會在意自己堂弟是不是要在京師接受他的敕封?
這明擺著就是太后下的懿旨。
而張太后跟楊廷和等人走得很近,這意味著文官集團高層可能也有此等想法,這就讓興王府非常被動了。
朱浩最擔心的是朝廷派之前來過安陸考察朱四情況的太監張忠前來,就算過去多年,張忠還是能認出朱四跟當年比對不上吧?不過料想此時皇帝南巡,張忠作為皇帝身邊近侍,此時多半會陪伴正德左右。
“唉!看來我在這里等放榜結果,已無意義,只能早些回安陸。”朱浩嘆道。
陸松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好說歹說,朱浩終于松口答應回去,他自己在武昌府都快待抑郁了,這位小祖宗沒折騰別人,好像只折騰他陸松。
“幾時動身?”
陸松毫不拖沓,直接問詢。
朱浩笑道:“現在就雇船,明日上路,爭取早日回到安陸。”
安陸,興王府。
最近幾天王府上上下下的官員均焦頭爛額,本想商議如何應付朝廷,找客觀理由促成朱四不去京師。
但內部開過一個會議后,袁宗皋分析了如今局勢,最后結果卻是非去不可……
說得很嚴重,好像朱四不去京師,這王位就繼承不來……
有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袁宗皋是朝廷派到王府來擔任長史,無論他心中多傾向于興王府,但眼下是朝廷直接下旨,他作為“中間人”必須要起到紐帶作用,不能以自己牽頭挑起興王府跟朝廷間的對立。
袁宗皋幫朝廷說話,張佐在其中則充當著和稀泥的角色。
眼下長史司跟承奉司的明爭暗斗已呈白熱化,長史司一改之前被承奉司壓制的局面,現在逐漸掌控興王府局勢,重新拿回大賬,只是開銷方面還要過張佐的手,但銀子怎么花已輪不到張佐來管……
這樣就帶來一個結果,長史司和承奉司都想著讓朱四暫時離開興王府,方便他們進一步收攏權力。
至于朱四被送到京師,本來就是朝廷的意思,根本拒絕不了,料想朝廷也不至于會痛下殺手,那就索性讓朱四去京師待著唄?
反正朝廷說過了,等朱四承襲王位后就會折返安陸,料想用不了多久吧?
有人想要爭取常伴世子跟前?
不存在!
現在朱四只是個尚未承襲王爵的世子,就算論地位他是皇位第一順位繼承人,可問題是現在皇帝很年輕,活蹦亂跳的,也沒說有什么災什么病的,精神好得很,王府中人誰會料到兩年后皇帝就會掛?
再說就算朱厚熜當皇帝又怎樣?到時王府里一個個雞犬升天,難道陪伴在朱四身邊就能比現在更好?
跟著一起去京師,直接的后果就是安陸這邊的權力拱手讓給政敵,對于朱四當皇帝后自己地位的改善就有實質性的幫助?
只有朱浩知道,陪伴一個即將在一年半后就要當上皇帝,留滯京師期間孤立無援的少年有多重要,這是一種心理上的牽絆,帶來的信任可不是留在安陸角逐一下王府內的權柄所能比擬。
唐寅覺察出這件事背后兇險萬分,否則朱浩也不會說要跟他一起去京師暗中輔佐朱四,他的選擇就是趕緊通知朱浩,讓其考試完畢趕緊回來。
“唐先生,咱家已與王妃商議過,若實在不行,無法阻止世子往京師承襲王位,到時恐怕需要有人陪伴世子左右……否則世子小小年紀在京師遇到什么事,沒人照應,境況堪憂啊!”
張佐這天特地來找唐寅,語重心長,好似要委托唐寅一件無比重要的事情一般。
唐寅嘆道:“就怕世子到京師后就被圈禁起來,未必能見外人。”
明擺著的事情,朱四被朝廷帶到京師,名義上等候敕封,但很可能會被關入一個大宅子中,警衛森嚴,外人想見就能見到?
張佐為難道:“這……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朝廷突然來這么一招,事前誰都沒有準備……不過料想年底前,世子正式繼位后,一切就會好起來吧……”
說到后面張佐便停住了,顯然他也不是很確信。
唐寅瞇起眼:“年底前,陛下就會自江南回京嗎?”
他算是一語道破當前困局。
朱四去京師受封?
受封需要皇帝親自接見吧?
問題是皇帝現在正在江南樂呵呢,就怕樂不思蜀,長居江南,幾時回京城尚未可知。
年底?
笑話!
你們能左右皇帝的決定?
“這……這……”
張佐本身就沒多少韜略,聽唐寅簡單分析兩句后,便感覺智商受到全面壓制,自己被人埋汰了。
“張奉正,在下問一句,若是您有機會陪伴世子殿下前往京師,您會一同上路嗎?”唐寅又好似靈魂拷問般問出個問題。
張佐搖頭苦笑,沒有回答唐寅的問題。
明擺著的事情,老子可不想去!
那種辛苦活,誰愛去誰去,這不正是因為老子察覺到世子身邊應該有“自己人”陪伴,才讓你去的么?
唐寅突然感受到朱浩之前的擔憂,王府這群人,好似都沒有真心實意為朱四著想,但他心中又有些犯迷糊……
難道朱浩就一心為朱四?
若朱浩真如此的話,為何要在背后推波助瀾,促成朱四到京師當人質呢?
這王府上下,難道只有我唐某是唯一的“好人”?
當朱浩與陸松一起去見婁素珍,告知她要到前往安陸時,婁素珍臉色慘白,明顯有點“生無可戀”的意味。
即便武昌府能得到的江西那邊的消息并不多,但現在的她也知道,自己一家老小都被朝廷拿下,連婁家人都不例外,至于她丈夫,生死未卜,估計要被獻俘南京,等候皇帝的最終裁決,而謀逆罪……無論如何都是要抄家滅族的。
至于婁家會不會被牽連也被誅滅九族,暫時不好說,但她有種害了自己家人的強烈負罪感。
此時讓她去安陸,會讓她產生一種逃避責任的內疚,以她這樣有擔當的女強人來說,那幾乎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陸典仗,可否先出去一下,我跟夫人有兩句話要說?”
朱浩對陸松道。
陸松點了點頭,大概覺得朱浩畢竟是個未長開的少年,兼又是唐寅的弟子,跟婁素珍之間說話應該沒有太多隔閡。
他便依言退下。
等陸松走后,朱浩道:“敢問王妃,您如今的希望是什么?一死了之嗎?”
婁素珍道:“事已遂,無從更變,死也并非不可。”
朱浩道:“那王妃可有想過如何拯救家人?”
這兩個問題,看起來很犀利,但在婁素珍聽來,卻未免有些天真可笑,真像是個孩子說出來的。
謀反失敗被抓,還想拯救家人?
這不是天真是什么?
所以她都沒想過如何回答朱浩的問題,冷漠待之。
朱浩改換了一種口吻,繼續道:“夫人,這么說吧,若仍舊是當今天子在堂,您的夫家必定傾覆,娘家也不會有好下場,但若是……局勢發生變化呢?”
“你……你在說什么?”
婁素珍聰明絕頂,一下子便聽出些端倪。
朱浩道:“我跟唐先生仔細研究過,一致認為當今陛下所剩時日無多,或許就是這幾年的事情,若是在未立儲君的情況下,陛下過世……那該由誰來繼承大明國祚?到時事情是否會有變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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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最后一天,天子求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