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會。
朱四果然當眾提出要增加內閣人選,不出意外,朝中馬上有科道官員跳出來反對,并表示現在內閣架構最為合理,不宜此時大動干戈。
有關內閣要不要加人的問題,一直都為朝堂中樞這些官員所關注,尤其那些受楊廷和排擠嚴重的邊緣人,更在意誰能入閣,若是有人能夠限制一下楊廷和的滔天權勢再好不過。
「……朕作此議,首先是為了讓幾位閣老得到充分的休息時間。連日連夜在文淵閣值守,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君不見諸位閣老已經是銀發斑駁,日見衰老?」
「只有保證身體康健才能更好地處理朝事,為朕效勞,即便諸位閣老不辭幸苦,但朕豈能不體恤臣子?他們可都是上了年歲的老人,天天熬夜怎么得了哦,可不比年輕的官員經受得住折騰!」
「再者,朕認為,入閣者乃廷推產生,必定是老成持重才學兼備的鴻儒,進入內閣后可以起到輔助朝政的作用,先前袁閣老病逝,朕哀慟之余,便覺得還是應該有所準備,以防不測之事發生。」
「朕這里提兩個人選,一個是之前朕便要征召回朝的謝于喬謝閣老,再就是前朝時計除女干賊劉瑾的前吏部尚書楊少保……你們認為如何?」
朱四不跟這群人講道理。
朕跟你們說明要增加內閣大學士的緣由,然后直接提出人選,而且以謝遷和楊一清為幌子,別人會覺得,他這個皇帝在這件事上的確沒有存私心。
楊一清和謝遷在朝中是什么聲望?
那絕對是元老級別的存在!
較之孫交和費宏都要更勝一籌,完全可以說眾望所歸。
如今連孫交和費宏在朝當官都能做得如此熨貼,憑什么謝遷和楊一清就適應不了?你們又憑何反對他二人入閣?
在場很多大臣聽了皇帝的話,群情振奮。
這些人多是被楊廷和打壓的大臣。
他們本指望孫交和費宏能撐起一片天,給予他們庇護,誰知孫交回朝后就是個左右逢源的老油條,而費宏則是直接加入到楊廷和一方,根本就沒影響楊廷和權傾朝野的至高地位。
現在換兩個狠角色來,看楊廷和怎么應付!
到時即便謝遷和楊一清對付不了楊廷和,至少楊廷和的目標放在兩個強勁對手身上,就顧不上對付我們這些小魚小蝦了吧?
聽了皇帝的話,朝堂陷入長時間的沉默。
本來這時候,需要有分量的人出來反對,但朱四提出的人選,的確太有針對性了,因為誰都知道楊一清和謝遷是因為被朝中女干佞排擠,才黯然離開朝堂,而他們的聲望絕對蓋過朝中多數大臣,請他們回朝,敢說小皇帝有私心?
孫交、費宏、林俊等人先后回朝后已體現出一個趨勢,那就是老臣基本不想卷入楊廷和跟新皇間的派系斗爭,要么加入楊廷和一方,要么就充當騎墻派,沒人敢直接加入到小皇帝一邊。
「諸位卿家,你們不說,是對朕的意見表示贊同嗎?」
朱四等了半晌,心平氣和朗聲問道。
終于毛紀忍不住出列奏稟:「陛下,如今內閣諸位各司其職,若貿然增加人選,只怕……我等會亂了方寸。」
「那是你們的事,朕可是幫你們減負……朕有些不理解,只是在內閣多個人就能讓你們亂掉方寸?毛閣老,朕想問你,你反對朕增加內閣人手,是吧?」
朱四語氣強硬。
先前好聲好氣跟你們商議,你們反而拿唐寅之事嘲諷朕,現在朕還用得著跟你們客氣么?
在入閣人選上,朕態度堅定,爾等休想阻攔!
毛紀道:「臣不是反對,只是想讓陛下多聽聽諸位
臣僚的意見。」
「朕這不就在聽嗎?可到現在,好像也沒人說出個所以然來,為何多一個人入閣就是不行?是因為那人會分薄內閣諸位閣老的權柄?還是說,有人進去后會干擾到你們日常處理公務?朕只是想多個人參謀政務,這都不行?」
朱四態度越發惡劣了。
要是這會兒有頭鐵的耿直大臣沖出來,一準兒跟小皇帝吵起來。
死諫嘛,就好像誰不會一樣。
但這會兒卻沒人跳出來。
諫什么?
內閣名義上是皇帝的秘術或者顧問,只是從成化、弘治后,皇帝對內閣大臣日漸倚重,才讓他們有了以往宰相的權柄,但其實都應該聽從皇帝的吩咐行事才對,皇帝若是連增加個內閣大學士的權力都沒有……豈不成了傀儡?
再說了,就算有人入閣,內閣排次也在現有四人之后,對楊廷和的權力形成不了直接的威脅,最多只起個制衡的作用。
就算是楊廷和派系的人,此時也不好出來反對,尤其見小皇帝這么強勢,氣勢咄咄逼人時。
反對的結果……
很可能是誰出頭誰就會被殺雞儆猴。
「朕現在只是提出個設想,是否真的增加內閣大學士,再或是以誰入閣,都可以商量。這樣吧,諸位卿家私下里可以議一議,回頭再進行廷推,朕今天不把話說死,你們回去后好好商量,盡快拿出個結果。」
皇帝的意思,就是先放個風聲,攪亂現在朝堂格局。
讓各方的人,充分論證是否需要有人入閣,或者以誰入閣,辯論出個勝負,最好打出狗腦子來。
朝中不是只有楊廷和一個派系,就算楊廷和黨羽內部,也分為各種小團體,聽命于楊廷和的人不是都對他事事俯首帖耳,也有自己的私心。
而且誰都知道,這次入閣,很可能將來楊廷和倒臺后會一躍而成為內閣首輔。
因為楊廷和一倒臺,必然是蔣冕、毛紀跟著滾蛋,到時費宏能不能留下難說,既然新皇有意栽培新的內閣大學士,那就說明皇帝對于費宏在內閣的表現很不滿意……
潛在的內閣首輔……
如此肥缺,誰不想爭取一下?
哪怕那些沒什么機會參與競爭的人,也想在押寶時準確命中目標,提前跟新的內閣大學士搞好關系,獲得其友誼,將來這個人當上首輔,自己或許就能跟著喝口湯,青云直上,弄個侍郎或者尚書當當……
莫說朝臣了,就算在京商賈,聽說此消息后,也都紛紛進行壓住「押注」。
憑眼光,覺得誰有可能入閣,并猜測其將來是否有可能成為首輔,若是能再起尚未入閣時便巴結好,等此人當上首輔后,便多出個大靠山來。
商賈在這年頭地位很低,想要混得好,必須要有強大的政治背景,比如說那些投靠楊廷和的晉商便是例子。
雖然晉商在先前拍賣煤礦之事上沒占到什么便宜,卻靠著楊廷和的背景,幾乎壟斷了如今朝中多數采購業務,徽商眼下也在尋求突破,扎堆找新靠山,有意無意地往新皇方向靠攏過來。
選派朝官入閣這件事上,沒人會真正在意楊廷和的意見。
因為誰都知道,皇帝此舉就是在針對楊廷和,若是楊廷和舉薦上來的人能得到新皇的認可,那小皇帝也不用費勁去搞整出這么一出大戲了。
隨著朱四將事情公之于眾,朝野上下氛圍瞬間燃爆,朝中人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熱情,尤其是翰林院這地方,表現最為明顯。
朱浩經常能看到不少人來翰林院拜訪,這些人以往根
本就不會踏足翰林院這種清水衙門。
「……現在都在猜測誰能入閣,連京城普通人都議論紛紛,好不熱鬧。」
余承勛跟朱浩湊在一起吃午飯。
就是頓簡單的工作餐,翰林院內管午飯,這還是最近新加的項目。
本來翰林院的人中午吃飯都需自帶,或者干脆保持古人的作息,一日兩餐,但最近新皇有意拉攏眾翰林,從內庫撥了一筆錢,辦起了食堂,開始管起飯來。
飯菜可口,葷素搭配適當,對于這時代的人來說,每天能吃到白米飯和不錯的飯菜已相當不錯。
封建落后的時代,人生在世,就是為了吃飯、穿衣,其他的都是扯淡。翰林院的工作很清貴,由于不涉實務,平時少有進項,翰林們光靠俸祿過活,經常還被拖欠,有很多連奉養尊堂都做不到,若是再有什么交際應酬……可能還要借錢度日。
大明也不是說當官就有錢,也要看具體做的是什么官,手里有沒有實權,大明可沒有冰敬、炭敬、別敬這些項目,就算有私下進項,也都上不了臺面。
你要能給人帶來利益,人家才愿意送錢給你,可翰林院是務虛的衙門,除非別人真的覺得你有機會入閣,或是覺得你能成為六部上官,才會跑來送禮。
朱浩問道:「現在誰最熱門?」
「什么熱門不熱門的,都是瞎糊弄,以為圣上提一句,事情就能成?還不是要看首輔怎么安排?」
余承勛滿是不屑地道。
站在余承勛的角度,楊廷和斷然不會容許一個能與其分庭抗禮內閣大學士出現。
就算現在小皇帝自作主張,把找人入閣只是弄得朝野皆知,在余承勛看來,他的老岳丈也有的是辦法把這件事給壓下去,讓小皇帝碰一鼻子灰。
朱浩道:「我倒覺得,此番陛下態度如此堅決,就怕到頭來……事情或許不盡如人意。不過料想朝中有威望入閣者,也就那么幾個,我們翰林院不也最講究論資排輩?」
「哈哈。」
余承勛笑著,「敬道你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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