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夏天,酷暑難耐,過了飯點,火鍋店的客人便迅速散去。
兩人從二樓包間出來,下了樓梯發現下面大堂已空無一人,跟婁素珍作別朱浩便要打道回府。
朱浩暗自好笑。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有人居然要給他白日圓夢,代為安排新居,準備納妾之事,朱浩想想都覺得事情太過玄妙,怎么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送婁素珍上車,望著馬車遠去,朱浩想起先前婁素珍的一顰一笑。
這是在為他說媒嗎?
說不好聽點,倒是有點像是老鴇,又或者是水滸里王婆干的活計。
「何必呢?」
朱浩想了想,婁素珍也沒說錯,既然人不錯,難道真要送走?如此絕色佳人還是納入房中得了,怎么都不能白白便宜他人。
六月過去。
秋天似還遠,只是早晚多了幾分涼氣,好像沒那么炎熱了。
而朱四大婚推進很快,眼看著就要進入最后一步選三環節,但人選方面卻還沒最終定下來。
婚事完全由張太后運作,她想找個可以拿捏住的兒媳婦,把過繼來的兒子給穩住。
兒子向著他親娘,兒媳婦總歸要往她這個真正的后宮之主靠攏吧?這個未來的皇后,是她手把手選出來的,想來怎么都要聽她這個正牌太后的話!
再就是,若皇后以及妃嬪誕下皇子,那也該由她這個皇太后接到身邊撫育。
別人養大的兒子,想親近有點費事,但若是宮里出生的皇子,拉攏起來就容易多了,退一步講,若是皇帝不合心意,突然「暴斃」什么的,也不用再過繼個兒子,直接把孫子扶上位就行。
朱四自己,對于誰當皇后沒太多想法。
這本就是朱四的私事,朱浩不便提及,朱四和張佐也幾乎從來不在朱浩面前提任何有關選后之事。
這天朱四并未出宮,卻送來一大堆有關西北軍需調度的奏疏。
朱浩從下午就開始批閱,一直持續到晚上,還有小山般的奏疏和賬目等著他朱批,張佐中途回宮了一趟,待再過來時,帶來了黃錦和另外一名朱浩從未見過的年輕小太監。
「珠兒,去給張公公看茶。」
黃錦對身后的小太監吩咐道。
那小太監唇紅齒白,一路小跑去找茶水。
朱浩聞聲抬頭看了一眼,不知張佐和黃錦搞什么鬼。
張佐四十來歲,黃錦尚且不過三十,難道就要培養個小太監充當左右手?還是說這是朱四特別交代要栽培的年輕后生?
張佐坐下不久,那小太監送來茶水。
張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讓黃錦把最近東廠正在查的一樁案子,主要涉及宣府錢糧虧空,向朱浩進行通報。
隨后黃錦退下,那小太監恭敬在旁聽了一耳朵,也跟著退了下去。
朱浩微微蹙眉,指了指門口方向,然后沖著張佐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這是怎么回事?
「這小家伙叫珠兒,本是宮里不起眼的小角色,但很會來事,慢慢討得陛下歡心,點名以后跟著咱家跟黃公公做事。」
張佐也很無奈。
皇帝到底是孩子心性,誰討他歡心,就想破格提拔重用一下,以此來顯示他的權威。
但問題是,現在居然讓不知底細的小太監跟著張佐和黃錦出宮,跑來見他?
朱浩道:「難道就不怕……泄露我的身份?」
「應該……不至于吧,這小家伙當下在司禮監讀書房侍奉……朱先生不用擔心他在外面亂嚼舌根,已查過了,沒什么背景,小門
小戶出身,家里窮得揭不開鍋才送入宮,這幾年沒人照應,朝不保夕,時常挨餓,陛下也是看著他可憐……」
張佐的話,依然沒法讓朱浩放心。
若真是一個毫無跟腳的小太監,能被皇帝看到?
甚至覺得他討喜?
朱浩所能想到的,皇宮人事大權基本都在張太后手中,這小太監別跟張太后有什么關聯,當下正值選后的關鍵時刻,或許張太后想在皇帝身邊安插枚棋子呢?
就算張太后沒那心思,她身邊那幫老女干巨猾的太監也會出謀劃策,甚至連楊廷和都有可能會主動獻策。
不得不防。
張佐道:「本來刑部想拿正德十二年后,先皇在宣府開銷巨大,引西北自查,說是存在重大虧空,京倉連續一個多月都在查賬,到現在還沒個結果……」
「新任刑部林尚書,那就是給楊閣老跑腿的,陛下在朝會上幾次問話,他都答非所問。好在戶部孫老幫忙周旋,陛下才沒有丟臉,到現在刑部也沒查出什么名堂……」
朱浩笑道:「陛下似乎對這件事很在意?」
朱浩的意思是說,楊廷和要查宣府虧空,那就讓他查唄,宣大又不是新皇體系的基本盤,查出什么來又如何?
張佐苦笑道:「陛下想不留意都不行,西北邊軍中,就宣府這潭水尚能攪動,若是連宣府軍權都丟了,那諸路邊軍就都不在陛下控制之列了。聽說三邊總制李侍郎,最近總往京師傳密信,卻不知送去了哪兒……東廠已涉入調查,暫時沒有結果,怕是有人跟楊閣老連城了一線。」
西北軍將給京城首輔大學士寫信?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
李鉞上任前,可是擺出一副嚴守中立,兩邊都不靠的姿態,卻在去了西北后,可能是發現西北軍政被文官集團牢牢控制,尤其現兵部尚書彭澤很多舊部在三邊,李鉞為了能當好差事,同時也是為得到高升機會,跟楊廷和暗通款曲,倒也說得過去。
邊將跟京官間有來往,這種事雖然歷朝歷代都犯忌諱,卻屢禁不止,就連抗倭名將戚繼光都不得不投靠張居正,以此換取領軍順利。
張佐又道:「這事,不牽扯到了南戶黃部堂嗎?他乃本朝首屈一指的理財高手,很多朝官暗地里稱頌,卻為楊閣老所厭……刑部調查宣府不明擺著想拿黃部堂開刀?這朝中渾水,真是太深了。」
張佐發出感慨。
當初在興王府當個奉承司奉承正太監時多輕松?最多管管賬就行,勾心斗角也就那么幾個人。
可現在到了司禮監掌印太監位置上,朝中牽涉太多,人員繁復龐雜,派系林立,光是對付個楊廷和,就讓他感覺腦子不夠用,同時也讓他明白,要輔佐新皇鞏固權力,以他的能力辦不到,只能依靠朱浩。
這也是為何張佐從來不跟朱浩爭寵的重要原因。
自知能力不行,還要爭的話,那就是自取其辱,弄不好會失寵。
「朱先生,咱家對于很多事知其表而不明其里,若有說得不對的地方,請您多擔待……就說這黃部堂,是否以后準備讓他入朝,接替孫來的位置?您有何想法,不妨跟咱家說說,咱家保管不會對外聲張。」
朱浩笑答:「南戶尚書總要找個合適的人來當吧?若是張公公有什么覺得可以信任和托付的人選,可以說說,我跟陛下會好好參考,朝中涉及部堂級別的人事任免,都不是三兩句話能說清楚,總要顧全大局才行。」
「啊。」
張佐笑盈盈點頭,「好。」
張佐作為司禮監掌印太監,可謂權勢熏天。
但在新皇體系中人眼里
,他能力也就那么回事,知根知底的都知道他做事必須要聽朱浩的。
但對于外人……尤其朝中那些嚴守中立或是楊廷和派系中想自保的官員,自然而然就想巴結他。
張佐跟唐寅一樣,屬于大紅人。
朱浩讓唐寅去問詢商賈的意見,就是以新皇近臣的身份,征詢商賈的訴求。
而張佐結識的人,聽過的事,可不是朱浩這個層級的官員所能觸及。
說白了……張佐作為內相,位置太關鍵了,有時候他也會琢磨在朝中收攏一批自己人,比如說那些舍得向他送禮,或者張佐覺得此人能為其辦事……
若是朱四什么事都聽朱浩的,而未來楊廷和倒臺,那朱浩上位主持朝政,張佐在朝中還有什么存在感?
到時候兩人斗起來,就沒意思了。
現在朱浩主動示好。
張公公,你看你有什么欣賞的人,或是你家族有什么年輕后生,想入朝為官,或者以后想通過你的關系,獲得個錦衣衛、都尉府的軍職之類的,你盡管提,有事大家伙可以坐下來好好商議,不是說我就能安排一切。
皇帝問我的意見,咱倆可以私下勾兌一下,把事商量好了再跟新皇說。
朱浩表達出這層意思,張佐瞬間感覺自己站起來了。
不但陛下聽我的,連朱先生也會采納我的意見,那我沒必要想著將來怎么跟朱浩斗啊,大家還是和和睦睦輔佐好新皇,反正以后朱浩當他的外臣,我當我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就算不是井水不犯河水,那也是各司其職吧?
夜深人靜,奏疏終于批閱完,張佐收拾妥當就準備回宮。
朱浩送張佐離開的時候,特別提了一句:「陛下最近是否有跟黃公公提過御用監的差事?未來兩年,可能御用監的采購會非常多,涉及資金巨大;我的意思是讓黃公公暫時把提督東廠的差事放下,讓他專心在御用監做事,下一步我們爭取拿到御用監的控制權。」
有了朱浩先前的話當底子,張佐一點都沒覺得朱浩這是在排擠內官中的誰。
張佐道:「皇宮里,多是先皇留下來的老宦官,要怎么安排,得好好籌謀,勞煩朱先生費心了。」
意思是你想怎么弄自己安排,我沒那本事,也不會過多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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