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回到京城第二天,才去見朱娘和李姨娘。
朱娘見到兒子之后,便不住絮叨:「……你不在京城也就罷了,從你當官開始,為娘我早做好了你可能會長期在外的心理準備。但怎不讓你妻子多到這邊來走走,敘敘家常?平時挺想念她的,卻很難見一面。」
朱浩笑道:「娘若是想念的話,去我那邊竄竄門,見她就是。」
朱娘白了朱浩一眼,道:「娘是那么不懂規矩的人嗎?人家是干金小姐,大家閨秀,或是看不上我這個寒門出生的婆婆吧。」
這時代的人,普遍講究大戶同住,而朱浩則明顯是后世年輕人的心態,成婚后就要自立門戶。
換作一般的母親,絕對理解不了兒子這么輕易就跟家人分開,雖然住得地方相隔不遠,但這時代的禮教其實不允許這種明顯的分家行為……
但朱娘前半生就是這么過來的,她自問不想跟朱嘉氏這樣的老太太住在一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然不會強求朱浩夫妻倆什么。
「那你有時間,多帶你妻子回來看看娘。」朱娘笑著道。
朱浩點頭。
中午在家里吃飯。
朱婷現在已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飯桌上李姨娘不住提有關給朱婷找婆家的事。
雖然作為朱浩的妹妹,朱婷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但始終朱浩剛入朝不久,在官場沒什么名望,朱婷作為小妾生的女兒,地位上不來,一般大戶人家公子,很難娶朱婷這樣的女子。
如此一來,朱婷在人生大事上,就面臨一個異常尷尬的問題。
高不成低不就。
似乎只有跟武將聯姻,才能破解這尷尬,但她作為狀元的妹妹,本身也識字,知書達禮,誰愿意嫁一固粗鄙的莽夫呢?
朱浩下午回到自己的家,倒頭大睡。
等醒來時,已是日落時分。
孫嵐立在門口,想進屋卻很躊躇。
朱浩也不知她在那兒立了多久,起床后走了過去,拍拍孫嵐的肩膀。后者抬頭看了朱浩一眼,俏臉微微一紅。
「相公休息時,被子都沒蓋……」
孫嵐提醒一句。
朱浩這才想起,自己回到家后,實在太過疲倦,哪兒顧得了那么多?隨便找件厚一點的衣服披在身上,一落榻便呼呼大睡……這比他北上京城睡在馬車上,或是星夜兼程風餐露宿,已經好太多了。
作為湖廣人士,朱浩本身卻并不怕冷,不是說他長胖了,身上有肥膘護體,只能說他完全顧念不到這些。
但起來的時候,身上卻分明蓋有被子。
肯定是孫嵐進屋為他蓋上的。
朱浩微微一笑,正視孫嵐的雙眸,點頭道:「你有心了……簡單收拾一下,稍后我帶你回娘家。」
「嗯。」
孫嵐點頭,轉身回西廂整理和收拾東西。作為狀元的妻子,不管有沒有夫妻之實,至少面子上要過得去……孫嵐別的不說,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材有身材,好像個活衣架,能把朱浩的臉面撐起來。
孫家。
孫交見女婿帶著女兒過府拜訪,并未苛責……像劉春那樣專門跑去翰林院等朱浩這種事,打死他也不會那么做。
孫嵐去見家人,孫交則把朱浩叫到書房,這里已算是孫交比較隱私的地方,里面的藏書很多,基本都是從安陸老家由專人運過來的,看樣子孫交準備在京城長住。
朱浩隨意拿起書桌上擺著的一本書看了看。
交提醒:「別亂動,你手里那本是孤本,有人想借去抄,我都沒允許。」
「孫老這般小氣?」
朱浩笑著打趣一句。
孫交道:「你來抄,我也不讓,有本事默記下來,回去自己謄錄,或能流傳下去。」
「不必了!」
朱浩搖頭道,「自從考中狀元后,我發現沒了看書的耐性,俗務纏繞,終日不得閑……」
孫交沒好氣地白了朱浩一眼:「年輕人不向學,就靠陰謀詭計,最后的結果,很可能適得其反。」
朱浩心想,還適得其反呢,你直接說我不得善終不就得了?
「坐吧。」
孫交示意朱浩坐在客位上。
這把客椅就擺在孫交書桌的對面,二人等于是隔著一張桌子相對坐下,朱浩馬上意識到,這椅子是專門為他準備的,孫交應該是有什么事要跟他交待,可能跟桌上的公文案牘有關。
果不其然……
孫交坐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面前一份案牘交給朱浩,揚了揚下巴:「你看看吧。」
朱浩拿起來隨意一瞥,發現是年初有關西北用度的節調公函,上面有皇帝的朱批……當然這是朱浩仿照朱四筆跡批復的,立馬想起來,應該是今年二月時所定之事,可現在已快到年尾了。
「孫老,這是何意?」
朱浩迷惑地問道。
孫交道:「應該是我問你什么意思才對……先前我單獨問過司禮監掌印張公公,他說有關錢糧調度之事,他了解不多,不如問你來得實在些。」
朱浩搖頭苦笑:「張公公還真是直接。」
「他也是被我逼煩了,現在其實我也很想知道,內府到底有多少銀子?為何內府賬目明明抽調不出銀子,戶部今年也幾乎沒有往內府調銀子,可每次陛下總能從內府劃撥出銀兩來?「
孫交語氣變得不善起來。
現在內府等于是超脫戶部控制,其實本來彼此也不隸屬,只是內府賬目一向都是由戶部進行查驗。
但現在內府明顯有兩本賬。
一本賬是做給戶部或者說是內閣看的,另外一本則是實際賬目,但這賬目到底掌握在誰手上,如今內庫又是什么光景,孫交作為戶部尚書一無所知。
朱浩笑著把公文放下,問道:「內庫不用戶部以及朝廷倉儲中調撥銀子,這不是好事嗎?今年朝廷開支這么大,陛下用度方面沒有超支,這更是天大的好事……孫老何必問那么多呢?」
孫交厲目相向:「你是覺得,老夫這戶部尚書,做得很不稱職,是吧?我看你啊,倒好像是給陛下理財的……你就說,現在內庫能調出多少銀子來吧……「
朱浩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戶部調撥不出銀兩填補西北空缺,就想讓內庫出錢,但問題是,內庫的銀子又不是大風刮來的,又沒有從戶部調撥一文錢,哪有皇帝不從朝廷拿錢還要往外填補的道理?
不過自從朱四登基后,在楊廷和攛掇下,其實內府和戶部間已沒有那么清楚的界限,說白了就是文官既想控制朝廷的開銷,也想控制皇帝的開銷,等于是要把公賬和皇帝的私賬都掌握在手。
戶部不給調銀子,本來可以把內府給控制住。
但朱四不爭也不搶,朕又不缺錢,干嘛跟戶部要?
你們文官不總說西北開支大,沒銀子調撥給內府嗎?那朕就不用你們的錢!給你們節省了皇宮大內的開銷,以往這可是一個大窟窿,若是這都不行,還想跟朕要……朕一巴掌糊死你們!
孫交道:「按照以往皇莊官地收成看,一年所產糧食稅賦等,一共不到兩萬兩……即便加上皇宮在城內一些
產業,所有收入應該不會超過四萬兩。但以老夫所算粗賬,這兩年內府開銷,已超過十五萬兩,不知銀子從何而來?」
朱四登基后,最想干的事就是大興土木。
奈何條件有限。
朱四想為老爹修廟,最后大廟沒修成,只是修了個小廟;安陸陵寢要升級成皇陵,也需要銀子,安陸興王府需要擴建,依然需要調撥銀子,朱四還想給新媳婦添置點東西,讓宮里人記得他的好……
總之花錢的地方多了去。
十五萬兩,其實已算是很良心的開支。
朱浩好奇地問道:「戶部一兩銀子沒撥?」
孫交發出冷哼:「戶部的確調了兩萬多兩銀子往內府,但西北開銷巨大,內府調出來的銀子遠不止這數……這都不算去年和今年年初西北出現缺口,內府當時可是出了大筆銀子。敬道啊,你跟老夫說說,內府一年到底能賺多少錢?」
孫交看出來了,內府能在脫離戶部節制的情況下,運轉正常,全靠有人暗中運作。
興王府那么多人中,最有可能承擔這任務的,就是深得皇帝和興王府體系上上下下一幫官員信任,有隱相之姿的朱浩。
這才是孫交糾結的地方。
劉春疑惑自己如何上位,而孫交則憂心自己戶部尚書的差事被內府架空。
朱浩言辭含糊:「一年也就賺個一二十萬兩吧。「
「能賺這么多?」
孫交很驚訝。
朱浩心想,這肯定不算銀號和一些大的工坊的收入,已算是相當保守的估計。
朱浩道:「多是開礦所得,皇莊提供了不少進項,至于商賈……其實南京那邊,也在提供陛下一些幫助,怎么說呢,就是南戶部黃部堂,他有意入中樞擔任部堂,出錢出力那是一點都不含糊。「
孫交沒好氣道:「你這不是成賣官鬻爵了?」
「孫老,話可不能亂講,怎么是賣官鬻爵?其實多是黃部堂內弟蘇東主,他跟黃部堂都是揚州人,跟徽商關系那叫一個親密,徽商現在都愿意為新皇出錢出力,哪里攔得住?再說了,他們也從我身上賺銀子……作為商賈,虧本的買賣,他們可不會干!「
朱浩說話的口吻,簡直是在對孫交上市場經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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