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嵐很驚訝。
丈夫居然跟司禮監掌印太監是故交?
作為官宦人家千金的孫嵐,很清楚司禮監掌印太監在朝中的地位,而且聽婆婆話里的意思,司禮監掌印太監跟朱家的私交很不錯,居然都跑到朱家來送禮了?連婆婆這樣的婦道人家都認識?
朱浩對孫嵐解釋道:「張公公跟恩師唐先生過從甚密,我們成婚時,他也曾來過,你可能不記得了吧。」
孫嵐頷首沒再說什么。
反正對她而言,丈夫身上還有太多秘密。
回去的路上,臨到家門口時,朱浩下了馬車,與孫嵐并肩同行,就像小戀人以十一路壓馬路般,朱浩要把自己走后家里的事說好,涉及到了生意上的一些事,畢竟現在的孫嵐算是朱家的女主人,
孫嵐憋了很久,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相公外派永平府當知府,到底是誰的意思?」
朱浩道:「乃吏部委派……呵呵,你是問,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楊閣老的意思,是吧?」
對于一般民婦來說,肯定不懂這官場訣竅,但孫嵐不是那種愚昧無知的閨中婦人。
孫嵐點點頭。
「怎么說呢,去永平府挺好的,那邊正在開鐵礦,有很多技術攻堅的事情,非要有人去主持……開采鐵礦石以及冶煉鋼鐵,從一開始就是下面的工匠在做,我不過是南下當差時,繞道去了幾日,很多事都沒布置好。」
朱浩覺得,沒必要什么事都隱瞞孫嵐。
連孫嵐的父親孫老頭,朱浩基本都坦誠相告,面對要跟自己過一輩子的女人,難道還要一直藏著掖著?
孫嵐問道:「那是……陛下委派的?」
「呵呵,算是吧。」
朱浩笑了笑。
其實他被任命為永平府知府,出自楊廷和授意,但真正落實這件事,或者讓楊廷和往他身上聯想并做出安排,朱浩還是他自己在背后推波助瀾。
先是讓張璁卸任回京,皇帝不接受吏部新委派的永平府知府,再讓皇帝制造出一種要對翰林院中先前聯名上奏的人懲罰外派的跡象……楊廷和想到既然朱浩不能留在京當戶部主事,那就安排朱浩去當永平府知府。
也不能說十拿十穩,朱浩只是站在楊廷和這個老狐貍的立場上去考慮問題,朱浩知道,這些頂級的職業政客一定會講究利益最大化,而他設計的不過是一個讓楊廷和自以為能取得利益最大化的陰謀。
楊廷和的確這么安排了。
對楊廷和來說,看起來沒什么損失,卻讓朱浩有機會去永平府,繼續完成他沒完成的工業大明的計劃。
二人很快到家門口。
卻有一人早早就立在府門前等候。
外面的巷子并不寬,此人立在那兒竟有些礙眼,孫嵐一眼就看出來,那人是自己的父親孫交。
「孫老,您這是……」
朱浩笑著迎上去。
孫交打量女兒和女婿一眼,語氣平和地問道:「去何處了?」
朱浩道:「回去見過母親,告辭后,后天一早便要動身前往永平府。」
孫交點頭:「吏部公文下來了是吧?是該做準備了……進去說說話吧。」
隨即府內有下人出來迎接。
朱浩語氣冰冷:「懂不懂規矩?孫老部堂來,為何不請進門?竟讓人在外面立著等候?」
孫交一抬手,打斷朱浩質問下人,解釋道:「是老夫說在外面透口氣,剛去過伯虎的府上,有些事,在你走之前,我想跟你一并說清楚。」
朱浩府內。
一切都簡單雅
朱浩和孫嵐這對男女主人,平時都不住在家里,全都是下人在收拾和打點,其實朱浩這邊也沒多少下人,眼下又是開春時節,院子的角落甚至能看到一些雜草。
孫交走在前面,朱浩夫妻倆跟在后。
「敬道,去永平府你提前就……」
還沒到正廳,孫交便迫不及待問出心中疑問,或許是顧忌到女兒在旁,話到一半便頓住了。
朱浩道:「孫老有話直說,舍內在旁也無妨。」
孫交點點頭。
終于不用在女兒面前忍了。
但他不急著說。
到了客廳,朱浩坐下來,孫嵐本要退下,朱浩卻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聽聽令尊說什么。」
臨別了,朱浩有些事也該對孫嵐說清楚,畢竟他走后,京城內家事就要由孫嵐來主持,若是孫嵐連自家丈夫政治立場是什么都不知道,遇事如何決策?碰到麻煩又知該去通知誰來解決呢?
孫交道:「你此番赴任,跟誰一起?」
朱浩直言不諱:「我會帶身邊人去,有商鋪的,也有雇請來的護院,錦衣衛朱指揮使會派人暗中保護,孫老不必擔心。」
「嘶……」
孫交也沒想到朱浩回答如此直接。
以往雖然他知道朱浩的立場,但不知道朱浩到底有多大的能量,現在算是明白,朱浩出行在外,錦衣衛都是以最高標準進行保護。
孫嵐在旁聽了,雖然心有波瀾,但她還能坦然接受。
「那你到永平府呢?請什么人當幕賓?跟那邊的關系都打點好了嗎?」孫交再問。
朱浩扁扁嘴:「錦衣衛千戶陸松,還有門下弟子孫孺,以前在王府時的教習公孫鳳元,老早就在,他們會預先做一些安排,我去永平府后,治府之事多委派他人,自個兒會多去礦場。」
「所以說,你去的目的,是為了興辦礦窯,鍛造鋼鐵?」孫交追問。
「是。」
朱浩回答得很干脆,「先前在朝堂上所提火車,需要大批鋼材,光以現有的鐵礦,產量遠不夠用,畢竟天津造船也需要用到鋼鐵,另外木材供應,也得進一步安排妥當。」
孫交微微點頭:「那你去永平府,是夠幸苦的,準備幾時回來?」
聽到這里,孫嵐終于提起了興趣。
丈夫幾時歸來,這才是她最關心的,但還是之前她擔憂的問題,朱浩幾時卸任回京,這是朱浩所能決定的嗎?
「計劃順利的話,大概是兩三個月,不順的話,大概需要五個月,長不過半年。」朱浩在此問題上,直接做出回答。
孫交瞇眼,似另有所指:「也就是說,你認為,年底前,事情便能定下來?」
朱浩笑道:「孫老不必遮遮掩掩,還是直說吧……我認為楊閣老在朝,短則兩三月,長則四五月,就要退下去了。」
「啊?」
這次是孫老驚呼出聲。
父親和丈夫的對話,太過勁爆。
一個戶部尚書,跟一個翰林院的史官修撰,或是說永平府知府,居然談到了這么深入的話題?
孫交道:「那你走后,朝中布局安排……或是陛下遇事,你又如何參與其中?」
朱浩道:「錦衣衛會以快馬傳驛,不走官驛,而且能提前籌謀的我已布置妥當,大概如何防備,遇不決之事如何拖延,都提前做了安排。這與我之前去南京,或去西山,并無太多區別。」
「你倒是挺自信的。」孫交道。
朱浩笑道:「朝中事,處理起來,無非占一個理字,理通則意明。」
「呵呵,你又如何
保證,事事都占理呢?」
孫交冷笑著反問道。
朱浩好整以暇:「這朝廷至理,乃四海為君王之四海,臣子乃君王之臣子,天地君親師,道不可違,理不可悖。如果我不在京,有朝事要處置,有沒有我無所謂,朝中君臣定能在朝堂上商議出好對策,若非朝事,只因君臣道義相悖,那一切只需遵循禮樂仁術,那有沒有我也沒什么大的不同。」
朱浩就像在跟孫交開辯論會,孫嵐越聽越心驚,聽到這兒終于坐不住了,起身道:「父親,女兒告退。」
她覺得,父親和丈夫正在談論家國大事,她一個婦道人家就算能聽懂,也不該不識相,非要摻一腳。
朱浩道:「你不必回避,有些事該對你說清楚,我人在翰苑,表面只做修書之事,但其實暗地里為陛下謀事。我乃興王府出身,王府上下與我都是故交,甚至你我之婚事,都是太后跟陛下商議后做出的決定。他們是為讓我一心為陛下做事,也有以我跟孫府聯姻,一同為陛下做事之意。」
孫嵐聽到這兒,心中有諸多波瀾。
雖然她早就知道自己跟朱浩成婚是政治聯姻,但卻一直以為是父親為了避免跟皇帝聯姻,而選擇聽從楊廷和的建議,這才將她許配給與皇帝勢力無關的朱浩。
誰知這都是在皇帝安排下促成。
再看父親的反應……
明顯父親也早就知道這件事,卻沒跟她明說。
孫交看了看女兒,臉上滿是愧疚之色,但他仍舊不依不饒:「敬道,你可知先前陛下召見老夫,跟老夫說過什么?他說,只要你回朝,就讓你做翰林學士,估計再過一兩年,就要安排你入閣了吧?楊介夫走后,留在內閣的,都只為你登頂內閣做墊腳石,是嗎?」
這話讓孫嵐心里更加翻江倒海。
父親這是在說什么呀?
內閣大學士乃朝中輔弼之重臣,父親居然認為自己這個生性隨和的年輕丈夫,馬上就要入閣?
還說當首輔?
這是在開玩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