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鞘”的男人,并非是不懂得愛的那種怪物。
而是在認知、接觸、了解、得到了屬于自己的那份愛之后,再毅然決然將其舍棄。
他是一位犧牲者。
但他所犧牲的東西,超過了自己所擁有的范疇……
換言之,他依靠著他人對自己的“愛”與“信任”,犧牲了并不屬于自己、而屬于他人的東西。
從這點來說,他屬于是理想之路上的掠奪者——如同開疆拓土的將軍,他并非不懂戰爭的殘酷、也并非不知此乃侵略之舉……而是在知曉這一切之后,依然堅定的為了自己的夢想而摧毀他人的夢。
“……原來是這種類型啊。”
不知為何,翠雀看到羅素的神情變得有些失落。
她關切的伸手按住他的手背:“怎么了嗎?
“是對那個男人,感到失望了嗎?”
“失望……也不至于。但確實與我開始所想的不同。”
羅素搖了搖頭。
他原本以為,比起“掠奪者”、鞘會更傾向于“旅行者”,他離開愛麗絲只是為了尋求真相。他是歷史的收集者,問題的解答者……比起那種給人以危險與銳利感覺的持劍之人、應當更接近于那種孤高而寂寞的學者。
仿佛只有這樣博學而智慧、沉默而深邃的男人,為了真理而發起的孤獨而浪漫的行途,才能配得上愛麗絲這樣溫柔的女人,才配得上她拋卻了榮華富貴的這二十余年的寂寞與貧苦。
就像是那位倫敦的證券經紀人斯特里克蘭德,遵從內心那低語的瘋狂召喚、拋卻了自己幸福美滿的家庭,孤獨的旅行、孤獨的作畫,從那人生苦旅之中尋找生命的本質與靈魂的自由——羅素曾以為他會是這樣的男人。
可如今看來,卻并非如此。
那人的確也是一樣的沉默……
但那沉默并非是因為智慧、不是因為洞悉了凡間的一切,不是如同清泉、深澗般的澹然,而是如烈火般灼烈——焚盡自己的靈魂與生命,犧牲自己所能犧牲的一切、將剩余的人生奉獻于自己所追奉的道途。
并非是旅者,而是狂信者。
并非是智者,而是犧牲者。
羅素并不知道他所追尋的理想、追奉的道途,因此也不能評價他此行此舉是對是錯。他只是有一種莫名的失落……
因為對浪漫、自由與生命本質的追奉,倒是能解釋他的狂亂之舉,姑且將他拋棄愛麗絲的行為視為他的“病”。因為羅素也知道,有些靈魂向來就是無法被束縛的。如果他是突然變成了那樣的怪人,那么就誰都不用去責怪了。這只不過是某個靈魂突然發了病,是天災、是不幸。
可是,他是基于功利的目的舍棄了一切、并要求愛麗絲隨同自己一并犧牲——盡管他或許并沒有這樣直接了當的要求,但若是不加以阻止、就看著妻子憑借著“愛”來支持自己……也同樣是一種無言的道德綁架。
如此一來,羅素就非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值得他如此去做了。
作為愛麗絲的兒子、同時也是鞘的兒子,他有權力去過問鞘在犧牲掉愛麗絲之后得到了什么。
若是那個答桉不能讓他滿意——甚至在方向性上無法達成認同的話,羅素也不介意痛揍對方一頓、或者站在對方的敵對之處,乃至于親手將那份理想殘忍的斷絕埋葬。
他并不會因為這結果是“犧牲了愛麗絲才得到的”就因此而畏手畏腳不敢動彈……倒不如說是恰恰相反。
若是那個答桉真無法讓羅素滿意,他就寧可將其毀掉。只因為他不配擁有這結果。
“……這種感情,就是真正的憤怒嗎?”
羅素低聲喃喃道。
他低頭出神的注視著自己的雙手。
他感受著氣血涌入大腦、如同微醺時般視野變得明亮,感受著自己的指尖微微發麻、呼吸變得急促。感受著心臟像是被人緊緊攥住、卻又在更憤怒的跳動著……感受著自己的掌心灼熱,像是攥著火熱的鐵。
竟是如此。
至今為止,他不知道自己假裝發怒了多少次。也有些許時刻,讓他的神情焦急、言語之中帶著怒意。
可這次,他卻并不會感到季動。并不會躍躍欲試,想要發泄些什么。
而是在不失去冷靜的同時,清晰感受著心中有種東西在涌動。那是會讓原本怠惰而懶散的人認真起來,讓老實人變得發狠的什么東西。
“要去找鹿首像嗎?”
翠雀感受到了羅素心底的怒火。
她沒有安慰羅素,也沒有開導他。
她只是輕聲詢問著。
作為同伴、作為協同者、作為好友提出了最有效的建議。
“不。”
羅素同樣冷靜的回絕道:“鹿首像的殘軀,根本就不能說話。而她植入到我們腦中的程序,也是能夠對我們發話的。
“也就是說,如果鹿首像真想說點什么的話,就算我們不去找她、她在這里也是一樣會告訴我們。
“畢竟我們說的話,她是都能聽得到的。而對精神分為許多份的鹿首像來說,也不存在‘沒有時間聯系我們’的可能。
“既然我都說到這份上,她也是一聲不吭。就說明鹿首像并不想跟我說些什么。
“若是我直接走到她面前去詢問,那就不夠尊重也不禮貌了。就仿佛我在逼問些什么一樣。真到那種時候,我又如何確定一個‘不希望告訴我這些事’的人,所說的情報就一定百分之百確鑿可信呢?
“正巧……我也不是那種離開巴別塔之后,就什么都查不到的廢人。還是自己動手更好一些。”
他這話就有些重了。
但翠雀卻是了然的點了點頭,簡單而明確的答道:“那我會幫你……我是幸福島最好的賽博偵探。
“你打算什么時候開始查,從哪里查起?”
“鞘在作為‘神父’之前,也是一位靈能者。我希望能夠得知他的靈能。”
“比起動機,更在乎能力嗎?”
“畢竟,比起親人、他要更接近假想敵。”
“也對。”
翠雀微微點點頭,認可了羅素的說法。
她左手攥拳置于胸前,右手用掌根一根一根去按響左手的指節。
“那事不宜遲……”
白發的女孩深吸一口氣:“我也不知道,董事長那邊會不會突然反應過來;也不知道這‘特別執行部部長’的位置還能坐多久。趁著現在還算安全,不如立刻就開始查……用盡便利、早做準備、留好后路。”
“好,”羅素點了點頭,“那我回通神島準備動身,然后再去找一趟麥芽酒。在明面上,把‘群青’這個的身份先給調回來。”
“記得幫我帶飯,我晚上不回家了。就在你家幫你看家吧。”
“好。”
兩人簡短的交流完畢,便干脆利落的兵分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