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時間,眨眼而過。
在真實的歷史中,這十年其實也沒什么太多可以說的事情。
無非是韓甫岳將軍被害,舉國哀慟,而秦會之得到了金人“不可以無罪去首相”的承諾,越發的權傾朝野。
而在這個試煉幻境中,這十年就更是沒有太多可以說的事情了。
和議已成,韓甫岳將軍已死。
齊朝和金人雙方,想繼續打下去也已經沒有了動力,看起來雙方將進入一段時間的和平期。
對于大部分齊朝人而言,雖然痛心疾首,但多半也都接受了這來之不易的和平,期待著終自己的一生,兩國不要再發生戰事。
只是金人卻開始了積極的整軍備戰。
下一次再南下,就是一舉滅齊了。
而楚歌在這十年中,也只是簡單的做了幾件事情。
第一是隔絕中外。
此時齊朝的體制,皇帝是絕對的核心,而包括宰執在內的官員,其實都是皇帝手下的打工人。
皇帝既是運動員又是裁判,他不需要親自下場與群臣斗,但當想換掉某個人的時候,只需要挑動一些有矛盾的大臣上疏參劾,自己再順水推舟的將其免職、換上自己更信任的人,就可以了。
而這其中有一個非常特殊的群體。比如,翰林學士、給事中、中書舍人等。
這些人的重要職責,就是直接為皇帝起草詔書。
而這些人,楚歌直接讓他們在到任之后就不再任命,直接將職位空置起來。
換言之,皇帝再也找不到這些人給他下達詔書,想要下達詔書,就只能通過楚歌這個宰執。
如此一來,就將皇帝與百官,徹底隔絕了起來。
第二是掌握治權。
楚歌扮演的李浩直接利用自己的親友家族關系,長期把持了六部中核心的三個部門,吏部、戶部、刑部。
只留另外三個非核心的部分,象征性地留給其他的官員分潤。
而且,這六部的官員,不論是尚書還是侍郎,都歸于尚書省左仆射管理,而這個人,就是楚歌自己。
也就是說,楚歌實際上可以直接控制六部,去推行自己想做的事情。
第三是掌握兵權。
齊朝掌握兵權的是樞密院,楚歌扮演的李浩則是同時兼任了樞密使。
第四是控制臺諫。
所謂臺諫,其實就是齊朝的監察部門御史臺,也是李浩曾經的老本行。
而楚歌所扮演的李浩直接清洗了整個御史臺中的異己人士,完全掌控了監察機構。
從這之后,御史臺就變成了專門用來打壓異己的工具。凡是看不順眼的人,都可以用御史臺彈劾,然后羅織大獄,給這些人扣上各種各樣的罪名,甚至直接以謀逆之罪論斬。
而這些看起來在齊朝的政治體制下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這么簡單的發生了。
而齊高宗毫無任何辦法。
對于楚歌而言,這一切其實并沒有費太大的工夫,因為歷史上的秦會之,就是這么做的。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金人和議中的“不可以無罪去首相”的這句話。
有了這句話,皇帝和大臣的地位已經完全顛倒了過來。
如果皇帝不能隨意任免大臣,而大臣卻可以隨意地在群臣中安排自己人……那么最終的結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在做完這一切之后,迎接楚歌的,自然是天下的罵聲。
畢竟不管怎么看,他所扮演的李浩,目前也只有三種身份。
第一是害死韓甫岳將軍的賣國賊;第二是蒙蔽皇帝的大奸臣;第三是剪除異己、禍亂朝政的大權臣。
奸臣、權臣、且賣國,這形象跟當年的秦會之相比,也沒有任何區別了。
只是在這些行動之中,那些與真實歷史并不相同的細節,還是被所有人都給忽略了。
第一,楚歌并未拆解韓甫岳將軍當年的軍隊。
在真實的歷史中,秦會之一直在有意地分化拆解韓甫岳將軍的嫡系部隊,先是污名化韓甫岳將軍,緊接著就是任命自己的人接管軍隊,不斷苛待、打壓。
讓這些軍人們要么接受朝廷的凌辱和苛責,時常欠餉虐待,要么就是將其中想鬧事的處斬或流放,甚至以叛國罪直接將其中的一部分力量給鎮壓下去。
如此一番打壓之后,原本再怎么又戰斗力的軍隊,也都軍心渙散、分崩離析了。
但是在這個歷史切片中,楚歌什么都沒有做,而是好端端地繼續留著韓甫岳將軍當年的軍隊。還讓當時軍中的將官,保持日常的訓練。
第二,楚歌雖然也把持朝政、權傾朝野,但他也并未全都重用那些奸佞。
相反,在他的地位逐漸穩固之后,就開始有意識地暗中提拔一些有識之士,安插進六部的各個部門。
他們或許沒有身居要職,但卻可以隨時將六部的主要官員取而代之。
對此,原本依附在楚歌手下的那些奸黨雖然也有些不滿,但畢竟這種事情的解釋權都在楚歌手上,他們也不敢過問。
很快,一切都安排妥當。
楚歌開始按照自己原本的計劃,做出一副北方防線軍備廢弛、一觸即潰的樣子,同時,不斷地向金人一方發去書信,讓他們盡快南下。
透露出一些不那么重要的情報,以表示自己這位齊朝的宰執,跟他們是一條心。
這一切都做得很順利,金人沒有懷疑。
畢竟,這位李浩連韓甫岳將軍都冤殺了,再賣掉整個齊朝,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李相快請!官家可是等得心急如焚了!”
小太監的臉上露出急切之色,匆匆忙忙地將楚歌扮演的李浩迎入選德殿。
這一幕對楚歌來說,有些熟悉。
十年前,他也是如此這般進入選德殿中。
本來想為韓甫岳將軍美言幾句,看看能不能說動齊高宗,讓韓甫岳將軍不要退兵。結果齊高宗絲毫不給他這個機會,還是執意要退兵議和,執意要殺韓甫岳將軍。
從那個時候開始,楚歌就制定了一個十年計劃。
而現在,十年之期終于到了。
“李相!
“這最新的軍報,到底是怎么回事!”
齊高宗的表情,已經無法用慌亂來形容。
那分明是一種被嚇破膽的恐慌。
金主完顏海陵征調大軍,分四路進攻,準備一舉滅齊。他所率的主力直撲淮西,兩淮地區的齊軍聞風潰逃,一直逃到長江南岸。
而此時,金兵已經抵達長江北岸,打造戰船,準備渡江。
原本在京師高枕無憂的齊高宗發現,眨眼之間,自己竟然已危在旦夕。
“李相!
“金人為何撕毀和議,來入侵我朝!
“他們怎么敢撕毀和議的……這和議,這和議……”
齊高宗手足無措,惶惶然的表情全然沒有了冤殺韓甫岳將軍時的帝王架子。
對于金人的恐懼,是深深刻在他的骨子里的。
不論是靖平之變還是后來的搜山檢海,這位高宗皇帝一生都在被金人當落水狗一般攆著打。
他本以為殺了韓甫岳將軍之后,還有幾位名將雖然進攻不足,但防守有余,足以保他此生偏安。卻沒想到短短十年之后,金人就已經大軍壓境。
而他原本還停留在韓甫岳將軍百戰百勝時期對齊軍的印象,卻瞬間崩碎一地。
十年前韓甫岳將軍打出數次大捷的場景,仿佛就像是一場幻夢,夢醒了,一切都回歸老樣子。
楚歌心中冷笑,對于這位皇帝,他已經完全失去了耐心。
秦會之可恨不可恨?
當然可恨。
但若是沒有這位狗皇帝,秦會之又何德何能,可以權傾朝野?
但事已至此,做戲還是要做全套的。
“官家,情況危急,依臣之見,此時也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齊高宗瞬間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李相!我就知道李相你一定有辦法!你可以去跟金人議和,對不對?
“李相你快去想辦法和金人議和,長江以北,朕都可以割讓!進貢的銀兩絹絲也可以再加,只要你能談成和議,那就一切好說!
“否則,否則,朕,朕就……”
他本想說,“朕就罷了你的宰執之位”。
有這種想法也正常,在這位高宗皇帝看來,這些年他之所以一直讓李浩當宰執,甚至屢屢忍耐李浩明顯的越界行為,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兩國的和議。
可現在,金人竟然毫不猶豫地撕毀了和議,那己方又何必再遵守“不可以無罪去首相”的條款?
可是,他支支吾吾了一番之后,還是沒能說出口。
因為時移世易,此一時,彼一時了。
十年前,這位李浩雖然是宰執,可在朝中并無太多的勢力,仍舊是齊高宗可以隨意拿捏的臣子。
只是因為他在議和方面確實好用,比較適合給自己背黑鍋,所以齊高宗才一直重用。
但在這十年間,這位李浩憑借著金人的撐腰,一步步地破壞朝中的政治規則,讓群臣中一多半的實權人物全都變成了他的黨羽,等于是將齊高宗給架空了。
如此危難之時,齊高宗想罷免李浩?
也就是想想。
他既不能,也不敢。
楚歌躬身行禮:“官家,此時金國的話事人是完顏海陵,不是完顏盛了!
“完顏海陵此人,兇殘嗜殺,背信棄義,臣也未曾想到他竟然真的能無恥到如此地步。
“臣已經遣使求和,但倉促之間,恐怕和議難成。”
齊高宗聽說已經遣使求和,眼前本是一亮,可聽到后面半句,神采又瞬間暗淡了下來:“那該怎么辦?”
楚歌誠懇地說道:“請官家放心,臣已經為官家安排好了退路,必然可保官家無虞。
“請官家禪位于太子,而后臣親自守護官家以戰船出海,暫避金人鋒芒!”
齊高宗的表情瞬間變了,有些抵觸地說道:“禪……位?”
這話從權傾朝野的李浩口中說出來,總是會讓人覺得,似乎有一種逼宮的錯覺。
楚歌趕忙解釋道:“官家誤會了,其實此時禪位,才是最佳的時機。”
齊高宗有些疑惑:“為何?”
楚歌繼續說道:“其一,皇帝乃九五之尊,不可輕易離開京師。但成為太上皇之后,官家卻可以隨時離開,再也無人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攔。
“其二,當今太子孝感動天,乃是個千載難尋的絕佳儲君。官家禪位之后,也無須擔心會發生先皇舊事。
“其三,禪位,可以施恩于太子。可若是正常的即位,就起不到任何施恩的效果了!
“其四,既然官家已經打定主意要將皇位傳于太祖一脈,便該早做打算,免生后患。
“所以臣才說,此時是最佳的時機。”
楚歌這一番解釋之后,齊高宗原本充滿狐疑的臉上,終于漸漸露出了“愛卿言之有理”的恍然神色。
楚歌的這番話有毛病嗎?完全沒毛病!
其實,此時的齊高宗早就已經當夠了皇帝。
按照正常的歷史,在完顏海陵打過來之后沒多久,在趙彬甫打贏了牛渚磯之戰、形勢穩定之后,齊高宗就迫不及待地禪位給了太子。
也就是后來的孝宗皇帝。
所以,齊高宗確實早就厭倦了當皇帝所必須負的責任,早就有禪位的心思。
而齊孝宗,確實無愧于一個“孝”字,作為整個齊朝都排得上號的明君,他給韓甫岳將軍平反,同時終其一生也都對齊高宗十分孝順。
對于這一點,齊高宗也是能清楚感覺到的。
所以,齊高宗也不會太擔心當初齊惠宗禪位給齊英宗之后發生的父子反目的戲碼。
此時的太子已經二十多歲了,如果是齊高宗死了之后正常繼位,那還怎么施恩呢?
就是得齊高宗活著的時候禪位,才能讓太子念著自己的好。
還有最關鍵的一點,就是齊高宗已經鐵了心地要將皇位傳給太祖一脈。
這倒不是因為齊高宗是太祖粉絲,關鍵是因為他十分害怕他的那些兄弟姐妹。
在齊高宗當皇帝的這些年,金人其實也嘗試過要將靖平之變中擄走的他的那些兄弟姐妹給送回來一部分。而齊高宗則是全都拒絕了,直接導致他的許多皇兄、皇姐慘死于異國他鄉。
齊高宗本就是個膽小如鼠又貪戀權位的人,所以即便他的這些皇兄、皇弟回來之后不會對他的皇位產生威脅,他也不顧手足親情,說什么都不同意。
也因為這件事情,齊高宗在太宗一系中,備受詬病。
他反正也沒有親生兒子,所以想來想去,干脆傳位給太祖一脈,以免死后遭到同宗責難、被反攻倒算。
所以,如此一番分析下來,禪位確實變成了當下最好的選擇。
至于逃亡海上……
那就更是正中齊高宗的下懷。
畢竟他也不是第一次這么干了。
之前完顏盛喊出“搜山檢海”的口號,就是因為齊高宗動不動就要乘船跑到海上去,避開金人的兵鋒。
在齊高宗看來,陸地上不論是跑到了哪里都不一定安全,還是海里最安全。
所以,先禪位再跑路海上的這一建議,簡直是說到齊高宗的心坎里去了。
就算還有些許的遲疑,這遲疑也在楚歌的忽悠之下,很快煙消云散。
“好,李相所言極是!
“事出緊急,請李相立刻安排禪位,準備海船!”
齊高宗很高興,緊緊地握著楚歌的手,似乎重燃對他的信任。
而楚歌則是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請官家放心,臣早已安排妥當了!”
整個禪位的過程,雖然相較于歷史上發生的禪位要簡化了許多,但其中的感人場景卻是大體相似的。
孝宗皇帝被齊高宗詔至皇宮宣布禪位的決定時,再三拒絕,甚至企圖退回東宮,是高宗一再勸說方才接受。
受禪當天,孝宗皇帝立于御座旁,久久不肯入座。
儀式結束后,孝宗皇帝又冒著滂沱大雨親自扶輦,送太上皇回歸德壽宮。
齊高宗感動地說:“我托付得人,沒有遺憾了!”
當然,如果短短一天之后他沒有登上海船跑路,那就更感人了。
但畢竟金人的大軍隨時都可能殺過來,對于已經完成儀式、成為太上皇的齊高宗來說,倒是也不必在乎那些繁文縟節了,還是抓緊時間跑路吧。
對于這艘海船,齊高宗十分滿意。
海船高大威猛,各種物資齊備,足以在海上漂泊數月之久。
尤其是海船上還加裝了此時海鰍船中極為常見的火炮、突火槍等器械,這為大船提供了強大的武力。
金人的水師不行,想要從海上打過來抓住他,絕無可能。
這樣的一艘大船,恐怕就是此時整個齊朝上下,最為安全的地方了。
船上自然也都是安排了齊高宗自己的親兵,當然,李浩作為宰執也要一同上船,自然也帶上了少數的自己人。
但不管怎么說,絕對是不允許不可靠的人混上船的。
就這樣,一切準備妥當,在權傾朝野的宰執李浩陪同下,齊高宗上了海船,開開心心地踏上了他的又一次逃亡之旅。
若是京師守住了,他就可以回來頤養天年。
若是京師守不住,他也可以乘船再往更南邊跑,看情況還可以自立朝廷。
總之,怎么看都是萬全之策。
只是齊高宗并不知道,這位宰執李浩在上船之前,親自見到新繼位的孝宗皇帝,并遞過去一個錦囊。
“請官家收到金人進攻牛渚磯的軍情之后,再將之打開。
“不可早,也不可晚。切記切記。”
孝宗皇帝接過錦囊,一臉懵逼。
對于這位權傾朝野的宰執李浩,他是歷來沒什么好印象的。
用四個字來概括,那就是禍國奸佞!
作為以孝著稱的皇帝,他當然不能對齊高宗有什么怨言。所以,向來仰慕韓甫岳將軍的他,就只能將這個鍋,全都扣到李浩的頭上了。
在真實的歷史上也確實如此,孝宗皇帝即位后不過一個月,就為韓甫岳將軍平反昭雪。
所以在這個試煉幻境中,孝宗皇帝對李浩的態度,不言自明。
只是孝宗皇帝不解,這位大奸臣為何要在臨行之前給自己一個錦囊?
想控制我?
這怎么可能呢?單憑一個錦囊又不可能做到。
于是,他只好在疑惑中,目送太上皇和李浩登船。
大船劈波斬浪,很快來到海上。
望著茫茫的大海,已經是太上皇的齊高宗,反而生出了一些親切之感。
畢竟這也不是他第一次往海上跑了。
大船吃水很深,所以暈船的情況并不明顯。而且,船上備有各種物資,加上時不時地還可以捕撈些海魚讓御廚烹制,相比于深宮之中,倒是也別有一番滋味。
只可惜隔絕重洋,此時金人與齊朝的戰事到底如何了,尚不清楚。
雖說也安排了船只往來傳遞消息,但大海上波濤茫茫,一來一回費時良久,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就這樣,齊高宗在海上漂了三天。
直到這一天,一名小太監匆匆忙忙地來稟報。
“太上皇!不好了,不好了!”
齊高宗聽到這話心里不由得咯噔一聲,慌張地問道:“怎么了?是金人已經攻下京師了?還是金人追到海上了?”
小太監忙不迭地搖頭:“回太上皇,都不是,金人沒有來!
“是李相……
“李相想讓陛下過去一敘。”
齊高宗聽完,長出了一口氣。
“慌慌張張,大驚小怪的!把朕嚇了一跳!
“又不是金人打過來了,有什么好慌亂的!
“李相想跟朕議事,直接來找朕就是了,怎么還有讓朕過去找他的道理。”
小太監有些手足無措:“可是,李相,李相是在下層的船艙之中,他說,太上皇最好還是去看一眼,省得……省得崩得不明不白……”
他的這番話雖然是轉述,但也已經是大逆不道之詞。
可是又不能不說,畢竟不如實說的話,這位太上皇恐怕根本也無法明白此時的處境。
齊高宗又驚又怒:“李浩豈敢如此跟朕說話!反了他了不成!
“好,朕倒要去看看他到底搞什么名堂。
“傳朕的親兵同去!”
齊高宗說罷,氣沖沖地帶著親兵,跟小太監一起往下層的船艙走去。
如果是在朝中,或許齊高宗還要對李浩忌憚一二。
但在這艘大船上,基本上都是他自己的親兵,他自信不論發生任何事情,都能輕易地拿捏李浩。
然而,到了船艙中,齊高宗原本的氣勢洶洶,卻瞬間蕩然無存了。
雖然才是傍晚時分,天色并未全部暗下去,但由于采光不好,所以偌大的船艙中已經很暗。
而在船艙中,有一個人影正孑然而立,看向齊高宗來的方向。
不正是那位當朝宰執、大權奸李浩么?
齊高宗正要發難,只是目光掃過整個船艙,臉色卻突然變了。
眾所周知,為了以防萬一,這是一艘戰力十分強大的海船。所以,既然配備了火炮與突火槍,那么再配備一些火藥、猛火油等物用來對敵,自然也是很合理的。
為了夜間照明,準備一些火把,也是很合理的。
原本這兩樣東西自然都要分開放置,存放火藥的船艙中嚴禁舉火,一切都應該有專人來看管,以防萬一。
但,權傾朝野的宰執李浩想要進船艙看看,讓負責看守的士兵退出去,這應該也不算是一個很過分的要求。
于是,齊高宗就看到了這樣詭異而又驚悚的一幕。
李浩一手舉著火把,腳邊則是存放著火藥與猛火油以及各種其他易燃物的木箱。
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燒著,映著這位已經年過六旬的宰執皺紋密布的臉,透出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冷漠。
剛才還氣勢洶洶的齊高宗見到此情此景瞬間蔫了,他的聲音重新柔和了下來:“李相,這是何意啊?
“此地危險,李相還是快些出來,萬一李相有個閃失,我偌大的齊朝江山,還能倚靠何人啊?”
齊高宗此時已經看出了李浩神情的古怪,但他也很清楚,現在是該認慫的時候。
先想辦法把李浩哄出來,再說其他的也不遲。
楚歌手中舉著火把,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官家,臣有三件事情,想對你說。”
齊高宗的目光仍舊停留在他手中的火把上:“哎呀,李相,區區三件事情,何時說不得呀?
“李相你還是先出來,咱們君臣二人再從長計議,如何?”
楚歌冷笑一聲,在船艙中若無其事地踱了兩步,眼神掃過地上的火藥和猛火油。
“第一件事,韓甫岳將軍還活著。”
高宗的臉色明顯變了變:“韓將軍還活著?”
楚歌點頭:“沒錯,當初,我并未殺死韓甫岳將軍。而是事先調換了獄卒,并用一個與他相仿的死刑犯掉了包。
“此時,韓將軍還好端端地生活在京師城郊的一處莊園中,身體健康得很。”
高宗皇帝的臉色先是一白,但隨即,又似乎出現一些喜色:“哎呀,這……這豈不是極好?
“有韓將軍在,區區金人何足為慮?
“李相果然是未雨綢繆,難道已經想到了這一天,所以為朕留下了這位國之干城?
“既然如此,李相早就該奏明啊!朕現在就為韓將軍平反昭雪,讓他領兵去抗金!”
楚歌似笑非笑:“官家現在不怕韓將軍謀反了?”
高宗皇帝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咳咳,謀反……韓將軍上次能夠聽詔返回,在獄中蒙受了那么多的冤屈也未多說一句怨言,想來,是不可能謀反的了。”
楚歌哈哈大笑:“原來官家你也知道啊!”
齊高宗只覺得此情此景驚悚無比,但懾于對方手中的火把,也只好尷尬地陪著笑。
楚歌不再笑了,他的表情再度轉為平靜,繼續說道:“第二件事,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大權獨攬,但卻也并未完全將朝廷中的緊要職位安插自己的親信。
“有一些能辦實事的肱股之臣,我已經埋到了六部之中。
“只要按圖索驥,將這些人全都提拔起來,短期內就可以一掃朝中弊政,讓整個朝廷,煥然一新。
“當然了,連帶著當朝宰執,最好也換一換。
“趙彬甫此人就不錯,有宰執之才,應該可以匡扶社稷。”
齊高宗的臉色又變了變,但還是強顏歡笑:“李相此舉,真是為國為民啊!
“只是有這般肱股之臣,李相為何自己不用啊?
“還請李相快些將這些人的名單給出來,也好匡扶我兒穩住我朝江山。”
楚歌笑了笑:“這一點不勞太上皇操心,臣早在上船之前,就把名單暗中交給當今陛下了。
“至于為何我說趙彬甫有宰執之才……
“當然是因為我要與太上皇說的第三件事。
“我……命不久矣。
“即便金人沒有南侵,我也不過還有一兩年的壽數了。
“所以這些年,我讓整個北方防線軍備廢弛,又屢屢向金人傳遞情報,都是為了讓完顏海陵能夠盡快認識到我朝不堪一擊的事實,盡快進攻過來。”
齊高宗表情震撼:“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此時是徹底看不懂了。
要說李浩是為了里通金人、賣國求榮?
可是他又偷偷救下了韓甫岳將軍,只要有這位神將在,齊朝就永遠都有反抗之力。
要說李浩是忠君愛國?
可是,他為何又要一直向金人傳遞情報?甚至讓金人提早打過來?
楚歌的臉色突然冷了下來:“我要做什么?狗皇帝,這難道真的很難理解嗎?
“當初到底是誰要殺韓甫岳將軍?該不會被洗腦多了,你自己也忘了吧!
“當初在選德殿中,我是如何說的?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都沒有撤兵的必要,更沒有殺韓甫岳將軍的必要!
“你的皇位十分穩固,韓將軍也從未心生反意!
“可你呢?不論是撤軍、停戰,還是冤殺韓甫岳將軍,哪一件事情不是你在暗中授意!
“若是我安排韓將軍復起,焉知你會不會遙控指揮,再搞一次十二道金牌的把戲!
“有你這樣的狗皇帝,朝堂之中,可不是只能有我李浩這種媚上欺君的奸佞之徒嗎?”
齊高宗的臉色這才徹底變了。
楚歌一句“狗皇帝”已經等于是徹底撕破臉,而這番話更是將當年的隱秘給全部倒了出來,撕下了齊高宗的遮羞布。
雖然有些惱羞成怒,但齊高宗看了看楚歌手中的火把,還想進行最后的嘗試。
“李相,愛卿!你先息怒,朕知道錯了!其實這十年中,朕又何嘗沒有后悔當初做出的決定?
“此時朕才明白,韓將軍不會反,更是殺不得。
“幸虧愛卿你為朕留了一些轉圜的余地,此次,朕一定重用韓將軍!李相你快出來,朕這就擬詔書,為韓將軍平反昭雪!”
楚歌卻是搖了搖頭。
“不必了。
“我沒有幾年好活了,但你,還有很長的壽數。
“當今陛下又是個注重孝道之人,很難不受到你的影響。
“離了這艘船,我十年的苦心謀劃,就全都毀于一旦了。
“所以……”
他的聲音稍微頓了頓,而后,手一松,熊熊燃燒的火把自然滑落。
“為了齊朝江山……
“請陛下赴死!”
齊高宗驚叫一聲:“不!!”
然而,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楚歌手中的火把落下,落在一旁裝滿了火藥和猛火油的木箱、油缸上。
“轟!!”
氣焰飛速膨脹,瞬間席卷了整個船艙。
臨近夜晚的海面上,一艘大船正在平緩地行駛。
然而下一個瞬間,船艙內卻突然傳出了一聲劇烈的爆炸,整個船體都被震得晃動起來!
這爆炸瞬間炸穿了船底,大量的海水涌入。
但火勢卻并未因為海水的涌入而熄滅,反而因為猛火油和各種易燃物的作用,而快速地擴散開來,沿著一個個船艙不斷地向上竄,很快就將整艘大船給包裹住。
如同海面上盛開的一朵火蓮花。
周圍還有幾艘護航的船只,上面的人全都臉色驟變,十分慌亂地想要組織營救。
但一切都已經晚了。
被烈焰吞噬的大船在海面上緩緩沉沒,船上的人,無一幸免。
而這個試煉幻境中的齊朝,卻在這場大火中,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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