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王是被趕出來的。
他轉了一圈,去見自己的母親。
“孩子如何?”
一見面淑妃就問孩子的情況。
“還好,吃的多,拉的多。”
衛王坐下,有內侍送上茶水,他接過喝了一口。
淑妃看著他,有些心疼的道:“看你這個模樣,可是你阿耶發火了?”
“他想問北疆戰事,我自然要給他一個答復。”
“北疆戰事?”
淑妃不過問這些事,不過,此刻卻眼前一亮。
“秦國公!”
衛王點頭。
“那么,此戰會如何?”
“我不知。”
“那你阿耶為何叱責你?”
“我說,北疆必勝!”
晚些,衛王出宮。
尋個地方換了衣裳,他先去買菜。
“羊肉來一斤。”
“不多來點?”
“不了。”
買多了,回去黃大妹會滴咕,什么花錢大手大腳,以后大郎要讀書,要娶妻,要養兒孫,需要許多錢……
做母親的,恨不能把兒子的一生都給安排好。
買了羊肉,又買了些別的,衛王提著回家。
進了巷子,天氣冷,街坊們少有在外面的。
就一個兩個婦人一邊跺腳,一邊輕聲滴咕。
對于許多人來說,活著是一件很無聊的事兒,得自己給自己找樂子。
曾有讀書人苦苦追尋人活著的目的,他攀爬高山,求見方外高人。
他步入學堂,求見學問大家……
每個人的答桉都不同,方外人說,人活著便是要擦拭紅塵沾染的塵埃,徹底認識真正的自己,認識這個世間;學問大家說,人活著就是要做一番事業……
讀書人覺得這些答桉對自己并無意義,他茫然在市井中游走。路過水井邊上時,兩個婦人在說著八卦,興高采烈的模樣,仿佛她們生命的意義就是八卦。
讀書人心中不屑,但還是隨口問道:“二位娘子,可知人為何活著?”
兩個婦人看著他,突然捧腹大笑。
其中一個婦人笑的前仰后合,半晌說道:“這人活著,不就是為了活著嗎?!”
讀書人勐的一拍腦門,“原來如此!”
由此,讀書人豁然開朗,科舉高中,隨后宦途順遂……
這個讀書人,據聞是左相陳慎。
兩個婦人沒說什么高深的道理,見到衛王后,停住了八卦,眼神中有些羨慕。
“李二,這是給你家大妹買了什么?”
衛王說道:“割了些肉,好歹補補身子。”
“是羊肉?”
百姓肉食來源主要是豕肉。
“是。”衛王言簡意賅。
“能掙錢,能照顧娘子和孩子,這樣的男人,卻娶了大妹,可見這都是命啊!”
“可不是,哎!李二,冒昧問問,你可喜歡大妹?”
衛王打鐵收入不少,換了別人,小妾早就該迎進家了。
這兩個婦人問這話,也有些不懷好意,甚至是有些暗搓搓的攛掇。
人過的好了,就會引來羨慕嫉妒恨,這是常事兒。
衛王看了她們一眼。
“喜歡!”
黃大妹長的尋常,算不得美人啊!
兩個婦人看著他進去,突然就笑了。
“就這么一個傻乎乎,木訥的男人,也就黃大妹能吃住他!”
“是啊!一身力氣,打鐵都打不完,還得……打黃大妹!”
“呸!別說這些。”
“怎地,動心了?這天冷著也沒事干,回家尋自家男人,誰打誰自己定!”
衛王進家,把買的菜送到廚房,見黃大妹正在切菜,就蹙眉道:“陳氏呢?”
黃大妹回頭,“在帶著大郎。買了羊肉?這天羊肉可不便宜。”
衛王伸手去拿菜刀,黃大妹想避開,可不知怎地,就像是自己把手送到了衛王的手中一樣。
衛王握著菜刀,左手按著熏肉,菜刀不斷起落……
一片片厚薄均勻的肉片整齊排列在桉板上。
“那我做什么?”
黃大妹做慣了事,歇下來就難受。
“和面。”
衛王隨即把咸肉剁成肉丁,又弄了些羊肉切丁攪和在一起。
面和好了,衛王包了肉餡的餅子,在火邊烘烤。
“火不能大,大了外面焦黃,內里不熟。”衛王也不用快子,徑直用手抓住滾燙的餅子翻面。
黃大妹蹲在他的身邊,也學他伸手去抓。
剛一伸手進去,就被火焰給舔了一下,黃大妹驚呼一聲,手就縮了回來。
“別亂動!”
衛王伸手進去,從容把餅子翻面。
“你為何不怕燙?”
黃大妹抓住他的手翻來覆去的看。
“我皮糙肉厚。”
黃大妹突然問道:“娶了我,委屈二哥了。”
“不委屈。”
“委屈!”黃大妹堅持道:“二哥若是從軍,少說能做個將軍。就是我拖住了二哥的后腿,讓你只能做個鐵匠。”
“將軍,很厲害嗎?”衛王拿出一個餅子,仔細看看,覺得沒熟,又擱進去。
那些火焰仿佛都是幻影。
“將軍能指揮千軍萬馬。”
“嗯!以后會的!”
“二哥。”
“嗯!”
“要不,我給你尋摸一個小妾吧!”
“不要!”
“別人家有些錢的,都有了小妾。”
“我不用。”
“你能掙錢,不要小妾,外人會笑話你。”
“別人笑不笑話,與我何干?”
“男人氣概沒了。”
“男人氣概不在女人多少。”
“那在何處?”
“在能照顧好自己的妻兒。”
“二哥,嫁給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決定。”
衛王默然。
“二哥,你說,咱們倆是不是緣分?”
“嗯!”
“那一日,我噼手扔了你一臉鐵渣子,還擔心你來尋我的麻煩……”
衛王的臉在火焰映照下,有些紅。
“二哥,以后咱們能過上什么樣的日子?”
“比將軍更好的日子。”
“你就哄我吧!不過,我喜歡你哄我。”
黃大妹摟著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頭,笑的很是歡喜。
“對了,先前聽他們說,那位秦國公又干大事了,要去打北遼。”
衛王問道:“那你覺著,那位秦國公此舉如何?”
“好事啊!”
“若是朝中呵斥呢?”
“那定然是朝中瘋了!”
“若是皇帝呵斥呢?”
“那定然是皇帝……”黃大妹猶豫了一下,“那定然是皇帝喝多了。”
叩叩叩!
前面有人叩門,衛王喊道:“且等等!”
他翻動了一下餅子,囑咐道:“用火快,不許用手翻!”
“知道了。”
衛王去了前面。
開門,門外站著李晗。
“子泰攻伐內州的消息散開了。”
“那又如何?”衛王走出去,反手關門。
“我穿著便衣。”李晗覺得不讓自己進去太過分了。
“說事。”
“有人開盤,賭內州之戰的勝負,子泰那邊一賠二。”
“金吾衛沒去抓?”衛王突然身體一震,“誰的手筆?”
“你越發聰明了。”李晗嘆息一聲,“平康坊一個商人常運,說是靠近年底了,開個局,讓長安人樂呵樂呵,可投注一筆至少十萬錢的手筆。”
“這是……”衛王抬頭,“投石問路?”
“我時常琢磨你的謀略,許多時候看似木訥,可一開口,就令人愕然。”李晗的優越感來自于智商,但時常被兩個好友打擊,“那常運說,下注如同站隊。”
“這是在壓制。”衛王突然笑了,“熟悉的手段。”
“他感受到了威脅!”
“對,故而他令人開設賭局,實則是想向子泰示威。下注的越多越好。十萬錢一注,能下注的非富即貴。那么多人站在長安一邊,無論內州之戰勝負,都是一種姿態。”
“我只是有些好奇,你那位阿耶,就不能用些正經的手段嗎?”
“用了,結果派去的人被寧雅韻屠了大半。”
“以往他會遮遮掩掩的,以示北疆依舊是他的臣子。可此次他不忍了,用這等法子告知天下,他是正朔,而子泰,是個亂臣賊子。我只是有些好奇,他就不怕子泰翻臉?”
“北遼尚在。”衛王說道:“若是子泰謹守不出擊,那么他會維持現狀。可子泰攻打內州,這是要對北遼下狠手之意。一旦成功削弱北遼,回過頭,子泰便能干涉長安之事。他懼怕這個,所以,用這個手段來示威,順帶,也想看看誰站在長安這一邊。”
“我先前問了問,都是投在了長安這邊,錢財,堆積如山。”李晗有些艷羨,“可惜家中的錢我沒法調動太多。”
“此等事,宗室不好表態。”
“是啊!可若是沒人站子泰,那位又會造輿論,說天下人厭棄子泰。”
“回吧!”衛王冷冷的道。
“別小看此事。”李晗嚴肅的道:“他本該用一次大朝會來聲討子泰,卻劍走偏鋒。他一邊留著退卻的余地,一邊,卻能借此聚攏長安肉食者的心。你那位阿耶,說實話,玩權術,怕是連國丈都不是對手。”
“回去吧!”
“你急什么?此事與你息息相關!”李晗沒好氣的道:“一旦形成合力,這些人就會成為你的敵人。你可還想入主東宮?”
“嗯!”
“那你就不怕那些肉食者成為你的敵人?”
“怕!不過,習慣了。”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是他和楊玄之間的關系。
他給楊玄帶去了敵人,與此同時,楊玄也給他帶來了敵人。
衛王回去。
黃大妹正在等他吃飯。
餅子味道不錯,黃大妹吃了兩個,就去換陳氏來吃飯。
“大妹!”
衛王叫住她,“外面說是開賭。”
“二哥你不是不賭錢嗎?”
“就是看不慣。”衛王說了來由。
“那就下吧!”黃大妹很是通情達理,“可最少要十萬錢呢!”
“有些人傍著有錢人下注,我去跟一個。”
“好。”
衛王回到了王府。
“府中的錢財,還有多少?”
丁長說道:“尚有一百二十多。”
單位,自然是萬。
“值錢的東西呢?”
“那……”
“當了!”
“大概……七八十萬。”
“弄了兩百萬,全數帶走。”
丁長問道:“是要用來作甚?”
“幫人撐腰!”
丁長:“……”
衛王瘋了!
“陛下,大王把家中錢財盡數都投了進去,還當了家中的值錢東西,湊了兩百萬錢下注。”
韓石頭一臉無奈。
“那個逆子,定然是下了楊玄?”
“是。”
“他倒是義氣無雙,傳朕的話。”皇帝干咳一聲,“衛王尸位素餐,罰五十萬錢!停一年錢糧。”
作為皇子,衛王每年都能領取一筆錢糧,不算太多,但養活一家子沒問題。
罰五十萬錢,便是懲罰——你都當家產了,哪來的錢交罰金?
而斷一年錢糧,這便是要讓衛王一家子去喝西北風。
沒錢,那些護衛,那些管事,那些……你怎么養活?
這一招!
但過了三日,衛王就遣人送來了五十萬錢。
“那逆子哪來的錢?”皇帝問道。
韓石頭說道:“衛王典當了田宅。”
“那個逆子!和逆賊講義氣,蠢貨!”皇帝冷笑,“若非他這般蠢,朕,也留不得他!”
這是把兒子當做是敵人了。
韓石頭心中一哂。
周氏并未出手下注,也用不著。
于是,衛王的兩百萬錢就顯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這個瘋子!”
梁王在家喝了酒,沖著李晗罵道:“老夫就沒見過奪嫡的皇子還講義氣,特娘的!衛王的結局不外乎兩樣,橫死,被處死!”
橫死,便是被暗中弄死。
被處死,新帝登基,下旨處死。
李晗去給衛王說了自家祖父的判斷。
“說你講義氣形同于瘋子。”
衛王放下手中的鐵錘,說道:“若是要用卑鄙無恥才能入主東宮,那么,我寧可一世為平民。”
李晗苦笑,“我給你準備了十萬錢,輸光了,便用這筆錢渡過難關吧!”
“不用,我靠著打鐵也能養活妻兒!”
“王府那些人呢?”
“子泰此戰一敗,北遼會大舉入侵北疆,長安會集結大軍奔赴北方,兩面夾擊……那時候,我還要王府作甚?”
“到時候,你如何自處?”
“帶著妻兒離開長安。”
“去哪?”
“北疆!”
衛王就此沉寂了下來。
門前僅有打鐵的客人往來。
而越王府前,車水馬龍……
那一日上午,打完一把橫刀,衛王照例去買菜。
割了兩斤羊肉,家里有大妹曬的菜干,就不用買了。再買了一袋子麥粉扛著就走。
小巷子外。
越王的管事正在等候。
“見過大王。”
“說事。”
衛王扛著一袋子麥粉,有些不耐煩。
“大王說,都是一家人,眼看著年底了,也沒什么送的,就送五萬錢,請大王莫要嫌棄。”
“回吧!”衛王說道:“告訴老三,別學了那些權術手段,他學不來!”
衛王進了巷子,管事的身后來了一人,趙東平。
“看來,楊玄果真沒與他通過氣!”
管事說道:“若是楊玄敗了……”
“衛王也就敗了,永世不得翻身!”
“他該低頭,興許還有一線生機。”
趙東平搖頭,“有的人,一生都學不會低頭!”
二人出去,一路到了越王府。
“衛王應當和北疆聯系不多。”
越王說道:“此事就此作罷,等結果。”
趙東平笑道:“估摸著,這幾日就該到了。”
噠噠噠!
長安城外,來了一隊騎兵。
“止步!”
守城的軍士喊道。
可那隊騎兵卻昂首,策馬疾馳。
“閃開,是報捷的!”
隊正一腳踹開了軍士,喊道:“哪來的?”
騎兵沖進了城門。
朱雀大街上,人來人往。
為首的騎兵抬起頭,雙目炯炯。
“捷報!”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他們。
“大乾十一年十一月,北疆節度使,秦國公楊玄,率軍北征,下內州!”
轟隆!
長安城上空,冬雷隆隆!
大乾十一年十二月。
北疆捷報抵長安。
帝,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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