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繚繞。
視線晦暗。
即便有“熾火”加持,顧慎也無法看清傳聞中的清冢,內陵究竟是一副怎樣的神秘景象。
但正如顧南風所說,只需要往前走,便有冥冥之中的指引。
走入霧中,便有無形的力量,與熾火生出了超凡氣息的感應。
顧慎順應著這股感應緩緩向前走去。
大霧籠罩,前方似乎是高高聳立的石砌陵門,以及林立的恢弘巨像,得益于熾火敏銳的感悟,這些本該隱沒于霧潮之中的景物,顧慎能夠隱約看到其大致的輪廓。
“據說……清冢建立之前,這里是一座古代遺跡。”
褚靈的聲音斷斷續續。
清冢上空懸浮的超凡源質完全屏蔽了深海的信號。
因為超凡源質太多,就連精神鏈接……也不再穩定了。
顧慎行走在巨大石柱之間,抬頭,回首,只能看見莽莽霧氣,以及巨像投來的俯瞰目光。
在這清冢之內,人類就像是一只渺小的螻蟻……
走了很久,霧氣指引著顧慎走入一座陵墓之中,褚靈的聲音徹底消失,整個世界變得異常寂靜,四周的霧氣也逐漸變得稀薄。
“等等……”
“這里是……”
當霧氣消散。
顧慎眼前的光線一點一點亮了起來……他怔怔看著眼前豁然開朗的世界,野草翻飛,一株老樹立于曠野之上,勐地再回頭,身后已無陵墓,更無霧氣。
自己被催眠了?
是什么時候,進入這夢境世界的?!
“顧慎,我們又見面了。”
曠野上空回蕩著夢囈般的低語。
一身暗紋黑云大袍的守陵人盤膝坐在樹干之上,依舊是那副倒垂的姿勢,從那張花貓面具里傳出的聲音,似乎夾雜著三分柔和笑意。
“多謝千野大師……方才出言相助。”顧慎輕吸一口氣,平復心緒,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在道館內,若不是守陵人出面,抬了自己一手,那么谷雨卷的參悟之事,恐怕還要橫生許多麻煩,憑自己一己之力,想要解決,可就不會像今日這般簡單了。
或許……還真的要等到老師回來,才有機會一睹古卷。
“客氣。”
守陵人緩緩搖了搖頭,笑著問道:“參悟完谷雨卷,感覺如何?”
雖然她始終守在陵中,從未離開清冢半步。
但對于外界發生的事情……守陵人卻是知曉地一清二楚。
占卜之術!
千野大師,與那位源之塔的“預言家”一樣,這其實有些諷刺……兩位將這整座世界看得最清楚的人,肉身卻被困鎖在封閉的方寸之地中。
“感覺……很奇妙。”
顧慎看著那張花貓面具,生出了一種很古怪的感受。
他覺得這世上所有的秘密,都瞞不過眼前倒坐古樹的女子。
那面具下藏著一雙透徹塵世的無雙慧眼。
“我沒有遵循顧長志先生的‘指引’……”顧慎苦笑一聲,索性實話實說,道:“我選擇重新觸碰那卷羊皮卷……于是我看到了不一樣的四季曠野。”
面具下的眼神微微閃爍。
守陵人笑道:“哦……那是怎樣的世界?”
“更荒涼,但也更有生機。”
顧慎環顧一圈,想了想,道:“在那個世界里,我發現了種子。”
千野大師笑了,她指了指身下:“這棵樹,在很多年前……也只是一枚種子。”
“不止是一枚。”
顧慎搖了搖頭,認真道:“在那片荒涼的土壤里,還有很多枚種子,等待著我去耕種,澆灌。我想……如果有一天,這些種子能夠發芽,
那里會成為一片茂密繁榮的凈土世界。”
他微微一頓,望著守陵人,帶著三分歉意道:“我非常感謝顧長志先生的‘贈禮’……但那樣的四季曠野,不是我想要的。”
“你做得對。”
守陵人開口了,她沒有讓顧慎繼續說下去,而是給予了肯定:“這正是顧長志先生所希望看到的,你應該有自己的路。在大都的那份贈禮,其實只是為了……讓你有一個地方,可以收容飄蕩的‘亡魂’,你應該也感覺到了吧?真正的大禮,不是那座遲早會被你開發出來的精神領域。”
顧慎神情一凝。
“真正的大禮,是那位源之塔的那位使徒……”
守陵人笑道:“你沒有讓人失望,甚至遠比我想象中做得好,鐵五的靈魂正在四季曠野里酣睡,要不了多久,應該就會蘇醒了。”
還真是如自己所料啊。
顧長志先生用“神域”包裹了一位使徒,塞進了自己的腦海之中,為了讓鐵五的超凡源質能夠不溢散,所以才留下了那片殘缺的四季曠野,用來作為臨時的暫居之地。
能夠留下將死之人的靈魂……有這種手段的人,真的會輕易死去嗎?
“我守護在這里,時常能夠捕捉到游蕩的‘超凡源質’……”
“其實整座清冢的超凡源質,能夠平穩運轉,都是因為顧長志的那枚‘火種’太過強大,以一己之力壓制了所有超凡源質的凝結,于是無序現象不再發生。這里是五洲秩序最穩定的地方。”
“可這些年來,火種的感應越來越弱。”
守陵人喃喃道:“我能從中感受到的精神波動,也越來越少。”
“直到上一次……清冢內傳來了異動,熟悉的精神波動傳出,而那股精神波動,向我傳出了求助……于是我通過夢境感應,找到了作為橋梁的你。”
顧慎恍然大悟。
這就是上一次……在神臨之前,他與守陵人的見面緣由。
原來是顧長志先生火種的力量么?
顧慎問出了五洲聯邦所有人都想問的那個問題。
“那么,這是不是也證明了,顧長志先生……一直都活著?”
大都的使徒之戰,宋慈覺醒“白鸚紋章”,以顧長志使徒的身份與源之塔兩位使徒死戰,這一日后整個五洲都認為……顧長志并沒有死,而且看起來很快就要蘇醒了!
但事實上,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這枚信物,根本就不是顧長志的!
這份內情……只有寥寥數人知道。
拋開從西洲光明城討要信物的顧南風,那位贈予神物的光明神座,以及顧慎……就無人知曉了。
就連當事人宋慈,也是在打完之后才被告知實情。
東洲聯邦大大松了口氣。
而顧慎心底卻是無法放松……即便在精神神域內見了一面,他還是不能確定,以一己之力撐起東洲一片天頂的那個男人,是不是真的醒過來了。
這對東洲而言,很重要。
“當然……”
守陵人的回答連一秒的思考也沒有經過。
千野大師緩緩回應道:“他一直活著,從未死去……每一道游曳在清冢陵中的超凡源質,每一縷庇護長野的陽光,都是他的化身。”
自從清冢修筑。
自從顧長志“搬”進陵內。
長野大區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動蕩,災害,這十數年來風調雨順,萬分太平。
“您知道我的意思……人們所在乎的活著,往往是能夠看得見的活。”顧慎一字一句道:“如果必須要沉睡清冢之內,才能守護長野太平,那么顧長志先生的付出……是不會被認可的。外面那些人們并不會認為是神座的力量保護了自己。早晚有一天,他們會進來一探究竟。”
而一旦他們真看到眼前的這副景象。
陵墓之內,空無一人。
四季曠野,唯有一株枯木,一位守陵人。
到那時候……世人對于“神座”的崇敬,仰慕,膜拜,還能剩下多少呢?
守陵人沉默了。
千野大師的沉默,其實就是一種答桉。
她的眼神有些暗澹……
顧慎咬了咬牙,“在神臨之后……我與顧長志先生單獨進行了一場談話。”
此言一出,盤坐在枯木之上的守陵人眼神一亮。
在完成了火種搭建橋梁的愿望之后,她便斷開了精神鏈接。
對于后面發生的具體事情,因為涉及神座,所以她也無從得知……只是事后通過占卜術,隱約窺探到了顧慎身上多了一座“憑空贈予”的精神領域,以及一縷本該死去的使徒魂魄。
千野大師嘴唇有些干枯,“他與你……說了什么?”
“神臨之后……我見到了顧長志先生的精神,在一片純粹黃金神域之中。”顧慎環顧一圈,喃喃道:“不是四季曠野……那里有一輪高懸的熾日,除此以外,便是無邊無盡的輝光。”
“他……對你說了什么?”守陵人的聲音隱約有些顫抖。
顧慎怔了怔。
原來這世上,有些事情,是占卜術也無法計算的啊。
千野大師守在清冢陵內這么多年,十年如一日,不曾離開半步……外面的世界,曾有許多人懷疑,許多人動搖,只是因為她的存在,所以那些人最終才愿意相信,顧長志神座仍然活著,只是因為“特殊”的原因,才選擇在清冢內休養,清眠。
可事實上,她也不知道真相。
“無所不知”的守陵人,也不知道自己所守護的那位,究竟是生,還是死……傳出去的話,恐怕許多人的信仰,會就此崩塌吧?
顧慎深吸一口氣,道:“那一次的‘神臨’……是顧長志先生埋在酒神座身上的種子!”
“在舊世界,酒神座曾偷偷窺伺過顧長志先生……而‘神臨’的種子,便是在那時候埋下。”
守陵人不由發出一聲恍悟的感慨之音。
這是數十年前埋下的因果伏筆。
怪不得……怪不得最后的“神臨”能夠降臨。
她和源之塔的那位預言家,因為古老的傳承,以及超凡能力的特殊性,的確能夠做到某種程度上的“未卜先知”,即“先視未來”,但人力有時盡……他們再如何占卜,如何卦算,也很難窺伺那幾位持握火種的“神座”!
顧慎繼續道:“酒神座遭受了神罰……”
他將黃金神域內,顧長志的神諭,復述了一遍。
因為多視之罪……酒神座被剝去了雙目,成為了一個瞎子。
而一旦睜眸,違背諭罰,顧長志的神念就會再次降臨,酒神座將立即迎來更恐怖的責罰!
這絕對是一句誅心之語。
在經歷了一次“巧合”之后……酒神座絕對產生了心理陰影。
這一戰后,他無論怎么復盤,都無法追朔出最終的神臨真相……而思前想后唯一能想到的合理答桉,就是整場大都的使徒之戰,都出自于顧長志的設計。
請君入甕。
他不信邪,于是跳了。
于是……瞎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敢再跳一次么?
雖未親身經歷,但僅僅是聽顧慎的描述,守陵人也感受到了那場神戰的驚心動魄……
“短時間內,那位酒神座應該是不會輕舉妄動了。”顧慎鄭重道:“顧長志先生在神臨快要結束的時候,解答了我許多困惑。”
“他似乎知道外界發生的一切……”
“顧南風用最高席權限,修改身份代碼,去往北洲……”
“以及借走光明城使徒信物的事情,他似乎都知道。”
守陵人聽到這里……面具下的神情有些奇妙。
她胸口忽然變得輕松。uu看書
那里懸了很久的一塊大石,似乎輕飄飄的放下了。
這些話已經足夠證明,顧長志還活著。
他知道自己動用了“最高席權限”,幫助顧南風逃離長野,去往北洲……也知道后來發生的一切。
“對了,沒記錯的話,他提到了你,稱呼是……”顧慎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短暫停頓了一下,認真道:“小野。”
小野……遙遠而又熟悉的稱呼啊。
一股酸澀感涌上心頭,守陵人用力吸了一口氣,她望向身后曠野漫卷的風云,喃喃笑道:“果然,我就知道的……你一直都在……而且看著外面世界……”
只是為何,從未給外面一句回應?
她苦苦等了這么多年,這么多年……
這里太孤獨。
時間太漫長。
“我想請問,顧長志先生……究竟在哪里?”
顧慎看出了千野大師眼中的欣喜與落寞,心酸與暗然,他等待了許久,等到她的情緒逐漸平復,才試探性地開口,想要詢問顧長志先生的“安眠處”。
守陵人指了指身后。
古木之后,漫漫長野,無邊無際。
“他就在那里……在很遠很遠的遠方。”
“在清冢的盡頭。”
“也在夢境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