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熾亮的火光,照亮了雪原腹地里的黑暗。
巨壁破碎。
秘銀如瀑布灌落,數萬噸紅銀結晶,墜砸之后如猩紅浪花一般向著四周擴散。
三百多人,全都抬頭看著這瑰麗的一幕。
那口高高懸在巨壁背面的古棺,在地動山搖之中,乘著巨浪落下。
“轟——”
一聲巨響。
他們發現自己不再身處黑暗之中。
而是來到了一片巨大的曠野。
無數草葉在風中流淌,空氣里還彌漫著鐵銹的味道……他們抬起頭,他們仰望,他們看到了一尊巨大的王座。
這其實并不是復雜的事情。
精神系超凡者,只需要完成深水區第三層的試煉,就能夠熟練掌握“大催眠”這個基礎手段……其實超凡者的能力運用,本來就不復雜,就像是開槍。
扣動扳機,就能夠開槍。
不復雜的事情,往往很難。
開槍不難,但想要在千米之外,打中一只蒼蠅很難。
而想要完美地實現某種能力……比這更難。
最開始的掃描,包括梟在內,這座基地內一共有三百二十四人。
二百七十九位普通人,四十六位超凡者……其中有三十四位一階段超凡者。
而顧慎釋放熾火的“目標”,就是這二百七十九個普通人,以及這三十四位一階超凡者!
這是精神系能力者最大的優勢。
在“實力”碾壓的情況下,精神系可以做到以一打多……具體打多少,就要因人而異了。
而深水區第三層的“大催眠”,試煉目標并不難。
只要同時將十人拽入夢境之中……就算是大催眠成功。
而這一次……顧慎的“熾火”,催眠了整整三百一十五人!
目標人群全部入夢!
除此以外……那些精神力不夠強大,意志力不夠堅定的二階段初階超凡者,也被“熾火”拽入了四季曠野的夢境之中。
鐵五停下鋤頭,爬出泥濘凹坑。
他叉腰望向遠方朦朧的天幕。
“神座大人又邀請了客人么……”
昔日的源之塔使徒瞇起雙眼,隱約感覺到了不對……
不是客人。
這一次進入“夢境世界”的有數百人。
“這是一口氣釋放了領域么?”鐵五心頭咯噔一聲,他意識到外面一定是發生了什么,而天幕之上的神座大人,緩緩抬起一只手,握攏了拳頭。
撕拉的碎裂聲音在曠野之上響起。
這聲音十分清脆,猶如撕裂絲帛。
但在這片凈土中……顧慎撕裂的,卻是純粹的精神。
鐵五瞪大了雙眼。
他隱約感覺后背有涼風吹過,陰嗖嗖的……一直以來,遠天之處都橫隔著一道鐵幕,那道鐵幕徹底隔絕了自己。
每當神座駕臨這片曠野,所帶來的“客人”總會被接到鐵幕的那一邊。
鐵五一直都很好奇,鐵幕那一邊是什么景象。
而到這一刻。
他不再好奇,而且徹底沒有了想要探知的念頭。
他知道……在這個世界,精神被撕裂,意味著什么。
滾燙的晚風吹過。
天幕流云如火燒一般。
那是……血的顏色。
飛涌的紅色的火,與滾落的熾熱的血,交織在一起。
紅銀泄地。
伴隨著這一幕,倒真像是一座猩紅瀑布,重磅垂落,濺起了一片又一片的紅海。
顧慎踩在古棺之上,真理之尺的弧光在這一刻也被渲染成了紅色,他豎起兩根手指,面無表情,以真理之尺背負著古棺,像是踩著一艘小舟,在血海與紅銀之中飛渡。
他沒有對這些“晚鐘教會”信徒手下留情。
從看到那麻袋里的東西之后……顧慎就不準備放這些人離開了。
顧慎沒有絲毫留手!
這一次“大催眠”,是他修行春之呼吸以來,第一次出手!
他竭盡全力地囊括了熾火照射范圍內的每一個人……然后把這些精神,全部摧毀!
并不是為了測試如今的自己,實力抵達了何等程度。
而是,他沒得選!
如果晚鐘教會的背后真的是“風暴神座”,那么這些無辜者,他也沒有能力去拯救,這些人已經在教會的催眠中淪為狂熱的信徒。
如果不殺……接下來的反撲會非常兇殘。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這突如其來的一擊,讓整個晚鐘教會的地底基地,遭遇了毀滅性的打擊。
只可惜。
還有幾個人,沒有被“熾火”拽入夢境之中。
這時候,就凸顯了先前“襲殺”一人的重要性。
“還剩七個……”
綠袍女子催眠師,精神力足夠強大,抵抗住了這次入夢。
墓陵里的那只小隊,還有一人。
剩下的五人,則是在基地控制室的位置……這幾位是真正的掌控者,他們根本就沒有想到秘密基地會迎來這樣恐怖的“襲殺”!
而這一刻,這七位真正強大的超凡者全部被驚動了!
七道強大的精神力,全都向著顧慎掃來,顧慎神情微變,在這一刻他已經無法隱匿身形了,不過先前的那一殺,為自己爭取到了足夠良好的先機!
巨壁破碎,紅浪翻滾!
基地內的晚鐘教會成員,被巨壁傾塌的紅銀浪潮沖垮,身軀如石凋一般支離破碎。
顧慎踩著棺木向著基地之外飛快沖去!
下一刻。
他的眉心熾火涌現出一股極度危險的預兆!
顧慎勐地轉身。
他的面前出現了一抹銀白的寒芒,回身的那一刻,寒芒已經占據了他的整個視野。
“是那位第三階超凡者!”
顧慎眼皮狠狠一跳,感受到了那寒芒的厲害之處。
那是一把小劍!
劍尖縈繞著淺澹的雷鳴,還帶著震顫,從基地盡頭的控制室撞碎玻璃掠出,一瞬間就掠出了數百米,向著他的胸口狠狠戳去!
顧慎全力催動鐵王座,棺木所過之處,無數件鐵器飛掠而來,在他胸前匯聚……鐵椅,鐵桌,鐵鐐銬,鐵刑具,在這一刻全都碎裂,只保留了最基礎的“元素”!
一件件鐵器,全都被“重鑄”成為了薄厚不一的圓弧形鐵盾。
然而恐怖的事情發生了……小劍劍尖甚至還沒有撞擊到“鐵盾”之上,這些鐵器便盡數消融,連化解銳意的功效都無法起到!
“很強……非常強!”
顧慎童孔收縮。
那柄小劍的劍尖,彷佛蘊含著不可思議的力量。
那是……領域!
第三階段的超凡,已經開始參悟超凡能力的外在衍生,即“超凡領域”。
在那柄小劍的劍尖位置,存在著非常狹小的一縷空間,可能只有一片指甲蓋大小,可能更小……但這一片空間,就是他的領域!
不同于“四季曠野”這樣的精神領域。
這是能夠在物質界直接釋放的,實質的領域!
“領域”的存在,使得第二階段的超凡者,與第三階段的超凡者……產生了巨大的差距!
“嗖嗖嗖——”
短短數秒,就有數十件鐵器飛掠匯聚到顧慎面前,然而只是一瞬,那柄小劍便盡數穿破,鐵元素從中被鑿空,任憑鐵王座如何駕馭,它們無法回流,填補中間的“空白領域”!
那柄小劍的飛出速度,甚至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
整個過程,無比順暢,如行云流水一般。
出劍。
擊碎“鐵盾”!
刺入顧慎的“心臟”!
然而那位站在控制室中,駕馭小劍的晚鐘教會負責人,則是皺起了眉頭,沒有出現想象中清脆的血肉爆碎之音,而是一道悠長刺耳的鈍響!
這一劍,刺中了顧慎!
但卻爆發出撞擊黃鐘大呂一般的顫音。
數十面鐵盾在一瞬間被敲碎!
顧慎深吸一口氣,做好了拼命的準備,他握住真理之尺,調動春之呼吸,將渾身機能調整到了極致,準備去硬接這領域一劍!
這一劍,對準他的胸口!
只是一剎,套在最外層的晚鐘教會大袍就被小劍劍氣撕得粉碎。
而正是這一刻。
顧慎覺察到了不對……
雖然有些氣郁!
但熾火眉心的“危險意味”竟然消散了一些!
顧慎神情陡變,他低頭瞥見了自己身上套著的墓主陪葬品。
那是一件鐵衣!
一個大膽的念頭浮現……他回首瞥了眼基地出口的方向,決定賭上一把!
顧慎張開雙臂,不做任何防御,用肉身去迎接這一劍!
“冬”的一聲!
一股巨大力量傳來,有千鈞之重,最恐怖的其實是……那柄小劍太鋒利,所以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一點,勐地爆發。
這本是能將一人直接洞穿的殺力!
但卻如撞鐘一般!
顧慎和那口古棺,在一瞬間被撞得倒飛而出,速度暴漲,只是一瞬間就抵達了雪原基地的入口之處,在最后時刻褚靈及時地升起了那扇合金重門,于是這一人一棺……就這么疾馳而去,飛出了基地雪原!
站在控制室的晚鐘教會負責人,面容陰沉,幾乎能滴出水來。
那柄“小劍”封印物飛回他的掌心。
小劍在最后時刻,已經擊中了目標……可那個家伙的身上,似乎有一件非常堅固的“封印物”,這一擊不僅沒有奏效,反而送了對方一程!
他低下頭,神情難看到了極點……自己的小劍,劍尖竟然折斷了!
那究竟是什么封印物?
能夠如此堅硬!
“卓先生!”
墓陵小隊的兩位幸存者趕了過來,綠袍催眠師拖著小隊隊長的無頭尸體,神情惘然而又無措……
“杰定死了……”
晚鐘教會負責人盯著這具無頭尸體,默默攥攏了雙拳。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
從巨壁爆碎,再到夢境破裂,只用了數秒!
他還沒看清對方的面容,只是隱約瞥見了身形……那似乎是一個少年!
至于實力……應該只是第二階段!
這到底是什么樣的瘋子,竟然敢孤身一人,謀劃這樣瘋狂的行動?
“他還沒跑遠,立即動用‘風暴之箔’封鎖附近三座山……絕不能讓他跑掉。”
卓先生深吸一口氣,冷冷開口,“在該死的東洲人察覺異樣之前,把他做掉……今天,要么是他死,要么是我們死!”
大雪莽莽。
四下皆白。
雪山山腳,顧慎將全部的身子藏在一塊巨大凸巖之下,他用力平息著自己的呼吸,然后緩緩卸下了那件鐵衣。
鐵衣絲毫無損。
自己的肌膚只是留下了一塊紅印。
看樣子……自己的想法沒有錯,這座古棺里的東西,都與“哀之燈”差不多,看起來其貌不揚,但實際上大有來頭。
這件鐵衣能夠削減極大的沖擊力。
雖然仍然有些許力量穿透,但只是造成了輕傷,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要知道,這可是一個純物件。
和“哀之燈”一樣,算不上封印物!
如果它也有著對應的“精神”……那么完整之后,該會堅固成什么樣子?
顧慎逃脫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口古棺深深埋進雪山山腳下的雪層里。
這里是天然的“藏棺”之處,想要重新找棺,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哪怕動用精神力,也需要犁地三尺,把這里翻一個遍!
“一個壞消息……信號被封鎖了。”
褚靈聲音有些擔憂:“這里的‘信號’很差,不是巧合,而是必然,他們應該是在附近地帶刻畫了超凡陣紋,早就提防著類似的情況。”
“……嗯。”
顧慎盤膝而坐,運轉著春之呼吸,現在的每一秒對他而言都很重要。
在墓陵里的“大開殺戒”,消耗了他大量的精神力!
一瞬間催眠三百余人,并且同時抹去他們的精神……能夠完成這件事,便已經算是一個“奇跡”。
“好消息是逃出了晚鐘教會的基地。”顧慎輕聲開口,道:“如果他們反應快一點,我可能要付出更大的代價……這些家伙封鎖雪山,看樣子是想與我不死不休?”
南洲的教徒,千里跋涉,就是為了竊走這口古棺。
現在被顧慎先手取走!
不用去看,顧慎也能想到那個負責人此刻的神情。
“雪山信號封鎖,是為了防止你求救,這些人沒有第一時間追出來,恐怕是有著控制周圍的手段……現在這里成了一座封閉的牢籠。”褚靈聲音凝重:“他們想要狩獵你。”
“顧家最近的駐扎地大概距離四十里。”她認真問道:“需要我直接以深海權限通知嗎?”
“不……”
顧慎還是搖頭。
他取出了那枚崩雪子彈,將紅繩掛在脖前,“好不容易遇到這樣的機會……我想試一試……”
生死之間的危機,讓顧慎的血徹底沸騰起來。
但他的思維仍然冷靜。
他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雪原和墓陵不一樣,這片雪原實在太大了……哪怕被封鎖,依舊很大。”
顧慎揉了揉面頰,緩緩道:“你說得沒錯,這里被封鎖起來了……的確是一座牢籠,不過,不是我的牢籠,而是他們的。”
褚靈怔了怔。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并沒有那么了解顧慎。
應該說,她并沒有那么了解人類。
人類的骨子里流淌的鮮血,永遠是渴望刺激,渴望挑戰的。
超脫了肉身的純粹精神,很難去理解在生死一線之際,人類所能享受到的那種“快感”。
“所以……”
褚靈聲音復雜,道:“你是想反過來……狩獵他們?”
“送上門的人頭。”顧慎輕聲說道:“我只是笑納而已。”
雪原之上的搜尋持續了好幾個小時。
“風暴之箔”啟動之后,方圓十里的三座雪山,被徹底封鎖……連綿的狂風形成了一面風墻,如果有人試圖觸碰,那么“風暴之箔”就會立即鎖死方位。
為了防止意外的“襲殺”再次上演,搜尋隊伍分為了三撥人馬,卓先生獨自一人,另外的六位超凡者,三個成一小隊……一個小隊搜索一座雪山。
按理來說,只要那個少年還在“風暴之箔”的陣法之中,那么很快就能搜到!
然而詭異的是。
一直到夜幕降臨。
晚鐘教會的搜索,都沒有效果。
披著綠袍的女子催眠師,站在山腳下,她搜尋了第三遍,仍是無果,此刻的神情有些惘然。
“卓先生……我這里依舊是沒有收獲……”
綠袍催眠師壓低聲音,對著衣袍前的銀箔開口,在徹底屏蔽了深海的信號之后,他們隊伍里的交流,就需要依靠這枚銀色小箔片。
這是偉大的風暴大人的饋贈!
里面蘊含著不可思議的力量……雖然這縷力量,只能夠讓他們傳遞一縷小小的精神,但可以無視空間,隨時隨地跨越。
對晚鐘教會而言,這枚小銀箔,堪稱是“神跡”!
卓先生沉默了片刻,給出的回復很簡單。
“再搜。”
另外一只小隊同樣搜尋無果。
所有人都很困惑……究竟這個瘋子少年藏在了什么地方?難道是藏在了雪地里?
站在山頂的卓先生,眺望著遠天的漆黑夜幕。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回想著基地“血崩”的畫面,他總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
“這個家伙的‘精神力’比我要強。”
銀箔里傳來了綠袍催眠師的聲音。
她似乎猶豫了很久,才決定開口說出這個消息:“在墓陵的時候,我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古棺里還有這么一號人物的存在,直到他出手,殺死了杰定隊長!”
這個聲音,隱約有些顫抖。
卓先生聽出來了,這是在恐懼。
他平靜說道:“所以……”
“如果他不主動觸碰‘風暴’,而是收斂全部精神,就這么假死……我們依靠精神力去這么搜尋,是沒有用的。”綠袍女子咬牙道:“我們必須要一寸一寸搜尋雪地。”
“那就一寸一寸搜尋雪地。”
卓先生面無表情,“你是在害怕么?”
“如果他……根本就不想跑呢……”
綠袍女子低聲道:“我并非是在害怕,我愿意為晚鐘奉獻一切,可在墓陵,我的‘懷表’窺視到了他的一縷精神……我看到了一尊巨大的王座。”
卓先生有些困惑。
“王座?”
另外一個小隊傳來了同樣困惑的聲音。
“是的……我總覺得……那是與‘風暴’大人一樣的……王座……”
綠袍女子的聲音在打顫,她喃喃道:“雖然這樣說很像是在褻瀆風暴大人……但我愿意以教徒的‘心臟’起誓……這就是我所看到的……”
“夠了!”
卓先生神情陰沉地低喝了一句。
兩座雪山的搜尋隊伍都陷入了寂靜之中。
他終于明白,自己隱約覺得不對的地方在哪了……那個少年,明明只是處于第二階段而已。
再精準一些,他應該處在深水區第五層!
因為從催眠的結果來看,擁有第五層精神強度的超凡者全部幸免于難,他的實力應該就是這么多!
可就是這樣一個“實力微弱”的人,竟然在一瞬間,拉了那么多人進入夢境……
他是擁有自己的“精神領域”嗎?!
這樣的催眠術,絕不是一個深水區第五層能夠施展出來的!
退一萬步。
如果那個少年,真的只是一個深水區第五層……那么他該是妖孽到了什么程度,才能做到瞬間襲殺“杰定”,這是基地里的二號人物,真真正正的二號人物!
除了卓先生自己,沒有人能夠一對一戰勝他!
可偏偏矛盾的是。
如果那個少年足夠厲害,怎會被自己的“一劍”逼地如此狼狽?
這個少年……明明不是第三階段超凡者的對手。
但在面對第二階段敵人時,他所展現的殺力……比某些掌握了領域的第三階段超凡者還要可怕!
“不過是個螻蟻,怎配與風暴大人相提并論?”
卓先生冷冷開口,道:“他一定就在這里……敢搶教會的東西,就算刮地三尺,也要把這個瘋子找出來!”
他的聲音剛剛落地。
銀箔的另外一邊,傳來了一道凄厲的嘶叫聲音。
雪夜的寂靜被打破。
不遠處的山頂,風雪之中,燃起了熾亮的火焰。
像是有人放了一枚高高的煙火。
那枚煙火沖天而起!
穿透層層大霧,層層雪幕——
“啪”的一聲。
炸開。
滾燙的鮮血在空中翻滾,瞬間就被凍雪凝固。
緊接著是第二枚“煙火”。
“啪嗒!”
再然后是第三枚。
短短十數秒,遠方的那座雪山就重新恢復了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