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原的雪山上空,翻涌著無聲的風暴。
暗澹的長夜被“煙火”點燃。
猩紅的血液噴薄迸發。
“銀箔”內的通訊聲音忽然消失了,整個世界在一瞬間變得無比安靜。
除了雪暴的翻涌聲,就只剩下那連續的,尖銳的三道煙花炸響聲音。
卓先生,以及另外一座雪山上的三人小組,抬起頭來,循著聲音,沉默地望向遠方風雪沖天而起的鮮艷血紅色。
雖然很血腥,很暴力,但不得不承認……這場煙花其實很美。
很好看。
“沙沙沙……”
短暫的寂靜之后。
煙花落幕。
精神力串聯的鏈接網絡里傳來了粗糙的腳步聲音。
聽聲音,像是有人來到了這枚“銀箔”面前。
“卓先生……”
綠袍女子催眠師的神情變得有些驚恐。
她剛剛想要說些什么,銀箔那邊就傳來了沙啞的問候,打斷了她的聲音。
“喂……”
像是有人撥通了電話,在詢問這邊有沒有人接聽。
一片死寂。
于是又是一聲:“喂……”
依舊無人回應。
卓先生死死盯著煙火綻開的那座雪山,兩座雪山之間相隔的距離并不遠,但風雪太大,他的目力無法看清,對面那座雪山山頂的具體景象,即便把精神力擴散到最大范圍,也只能看到一片模湖的雪影。
“教會先前得罪過閣下么?”
終于,卓先生開口了。
從對方襲擊基地,取走古棺,以及后續的一連串操作來看……這不可能是個熱心腸的“俠道義士”,一定是與晚鐘教會有仇,蓄謀已久。
在說話之時,他悄無聲息地釋放出自己的那把小劍,斂去了所有的劍鋒,然后輕輕踩在了小劍之上,這柄小劍其實并不大,能夠踩在其上,便已經極其勉強。
小劍緩緩懸空。
而卓先生就這么站在劍身上,隨著搖晃的小劍,原地緩緩升空。
他眺望著風雪,試圖通過高度,來看清那座小山上的場景。
銀箔那邊傳來了平靜的聲音:“如果你說的是先前的話……教會沒有得罪我。”
卓先生皺起眉頭。
“或許事情不至于鬧得那么嚴重,閣下想要什么?”他沉下聲音,攀升到了最高點,問道:“把棺材交出來……我們可以談一談。”
那邊笑了笑。
“我想看一看墓陵最開始出土的那塊石板。”
這句話說出來。
卓先生心頭咯噔一聲……他意識到了真正的不妙。
在江北苔原有所“發現”的事情,教會的保密工作做得極好,從未對外泄露,就連派遣北上的教會成員,都經過了千挑萬選,確保忠心,才將其送出南洲。
可如今……消息卻泄露了!
這說明,教會內部……有內鬼!
“你把棺材交出來,石板的事情,我們可以談。”卓先生深吸一口氣,他看到了雪山山頂,搖搖晃晃的那道模湖身影,準備馭劍而出,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穩住對方。
“哦……是么?”
風雪很大。
站在山頂的顧慎,抬起頭。
他的身上沾滿了鮮血,風吹動鐵衣,血液順著鐵衣的刻紋褶皺徐徐流淌,垂落的半空中就被吹得結晶,凍成鮮紅的冰渣。
顧慎看著遠方踩著小劍,高高懸起的卓先生,笑道:“如果我不交棺材呢?”
“這件事情……由不得你。”
卓先生瞇起雙眼,面無表情說道:“你逃不出雪山的。”
下一刻!
小劍迸發出一縷瑰麗的劍芒,這件封印物穿透風雪,撕碎夜幕,像是一枚從天而墜的隕石,從一座雪山的山頂上空,撞擊砸向了另外一座雪山的上空。
卓先生的眉心翻涌著龐大的精神力。
小劍折碎的劍尖位置,凝聚出一枚極其狹小的“空白領域”,所過之處,大雪支離破碎,如流光一般,劃出千萬抹弧光!
而下一刻。
墜落在雪山山頂的卓先生,神情陡變,他的精神力死死鎖定了風雪中的那道模湖身影……然而當他真正靠近之后才發現……這根本就不是自己要找到的那個少年!
那道身影被摘了頭顱,雙腳被雪白長釘釘死在地面,被大風吹得搖搖晃晃。
他的腳底,還躺著同樣的兩具尸體。
而他們丟失的腦袋……
正是先前被點燃,放上高空的三縷“煙花”!
卓先生面色蒼白。
他回想到了銀箔鏈接里,催眠師曾發出過一道戛然而止的呼喊……此刻他勐地回頭,望向唯一沒有去過的那座山。
山頂上,站著一位少年。
顧慎對卓先生點了點頭,算是見過。
他打了個響指。
這是來自于新世界“四季曠野”上的神之旨意。
精神破碎。
熾火爆炸。
“……轟!”
顧慎背后,風雪之中,炸開了三蓬綺麗而猩紅的“火焰”!
爆炸聲音震顫!
晚鐘教會的大袍被火焰撕碎,被高溫焚滅,滾滾黑煙在雪山上空膨脹炸開——
而在黑煙傾瀉而出的那一刻,站在雪山懸崖邊上的顧慎,輕輕向前踏了一步,這個動作很輕盈,就像是一只合翼飛鳥,就這么筆直地墜落而下,滾滾黑潮吞沒了半座雪山,彷佛也將他一起吞沒,一秒之后,顧慎墜落的身形超過了黑潮擴散的速度,這一刻的他更像是一柄利箭,向著地面砸去,渾然不在乎自己的血肉之軀,在千米懸崖上墜落的結局!
卓先生看到第二次“血肉煙花”的時候,雙目滿是血絲!
他毫不猶豫,跟著顧慎一同跳了下去。
這個少年彷佛鬼魅一般,“精神力”的收斂之術已經修煉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如果再讓他跳入莽莽大雪,那么自己恐怕真的沒有機會抓到他了!
小劍在空中飛快加速,爆發出擊碎音障的轟鳴。
墜崖的顧慎面無表情。
他看著遠方那道加速掠來的身影……卓先生的速度奇快無比,這是一個修行時間,能力強度,都超過自己一個大階段的敵人。
他的能力與雷有關……殺法類似于師姐的“嵐切”之刀……
他非常依賴那把“小劍”。
諸多念頭,在腦海中一瞬間掠過。
那把小劍轉瞬即至。
卓先生的精神力死死鎖定了自己。
他沒有直接以小劍出擊,而是踩踏劍尖,激蕩出了一縷速度極快的雷芒!
顧慎眉心燃起一縷熾火……真理之尺的弧光從袖袍之中掠出,貼著石壁的身軀背后勐地長出了雙翼,在急速的墜落之中,這雙巨大羽翼,非但沒有張開,反而極度收攏。
這使得顧慎的下墜速度更快!
“轟”的一聲。
一片雪山石壁被炸得粉碎!
卓先生面色陰沉,小劍速度同樣飆升,與顧慎一樣……他現在是真正殺紅了眼,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放顧慎逃離!
兩人一同墜降,速度加快再加快!
數十道雷芒激蕩而出,只可惜顧慎總是能夠在千鈞一發之際,再次提速,這數十道雷芒還沒有撞擊石壁之時,顧慎已經墜降抵達了雪原地面——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展開的巨大雙翼勐然拍擊。
狂風逆卷。
一瞬間顧慎的速度降到了極致。
他雙手抬起,做了一個“按壓地面”的動作,事實上這雙手掌只是恰到好處地觸摸到了雪原,因為距離把控無比完美的緣故,厚厚的雪層一丁點也沒有破碎。
顧慎那雙伸出去的手掌,其實不是去按。
而是去抬!
去掀!
巨大的真理之翼逆卷風雪,伴隨著顧慎雙手掀起的動作,千萬蓬霜雪從雪原地底翻涌卷出,與其一同卷出的,還有數千道細碎的鐵光!
因為五大家駐扎,以及外洲勢力活動的原因,苔原區從來就不太平,而這片雪原的地底,不知道藏了多少具破碎的骸骨,以及遺棄的廢鐵。
終年大雪掩埋之下,根本沒有人會去在意這片雪原地底到底還有什么。
但顧慎注意到了。
因為……他選擇將古棺,埋進地底的最深處。
雪層之下是尸骨,尸骨之下是廢棄的荒鐵。
一層又一層,最終鐵王座將古棺深深埋下,而顧慎也注意到了這些無用之“鐵”。
這些鐵,對其他人沒有用。
對他而言,很有用!
卓先生的眼前密密麻麻布滿了鐵光。
他一時竟然有些眼花。
雪山地下,什么時候藏了這么多“劍”?
不……這些鐵光根本就不能算是劍,一片一片的鐵銹,有的已經徹底腐爛,一觸即碎!
可真正讓他感到棘手的是……這里的每一片鐵銹,都附著了一縷細微的“火”!
卓先生看得很清楚。
基地的那場爆炸,以及剛剛雪山上的兩場煙花,本質上都是“精神力”的強勢引爆,這個少年的馭鐵能力只是封印物的噱頭!
這個少年其實是一個非常恐怖的精神系能力者!
而那“火”,就是他精神力的具象!
二隊長杰定就是這么死的,脖子上的割喉傷并不致命,但順延傷口掠入身體里的那縷“精神之火”,才是真正的致命傷!
看穿了這一切的卓先生眼神冰冷。
他深吸了一口氣。
萬千風雪席卷鐵光,向著一人砸去。
顧慎沒有想到。
踩在小劍之上的“卓先生”,竟然絲毫沒有躲避……而是筆直向著自己殺來。
這些鐵光,其實根本就算不上殺招,自己的“鐵王座”修行境界并不足夠,想要做到反殺七層超凡者,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顧慎的希望,是自己的“熾火”!
深水區七層的卓先生有領域!
自己……同樣也有!
只不過自己的領域,是精神領域!
只要鐵王座制造了一縷傷口,熾火就能附著在上,果斷發動催眠,將對方拽入自己的精神領域之中!
“殺!”
顧慎沒有絲毫畏懼,他同樣深吸一口氣,以精神力操縱數千片鐵鱗,向著卓先生殺去!
誰說超凡者之間,無法越大階而戰!
今日,他就要以下殺上!
“鐺鐺鐺鐺!”
然而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卓先生渾身流淌雷芒,彷佛覆蓋了一層雷甲!
那柄小劍,被他摘下,瞬間幻化出數十道流影,將他周身籠罩地完美無瑕!這千萬片鐵鱗,竟然真的都被一柄小劍擊碎!根本無法近身!
看到這一幕,顧慎瞬間意識到自己的戰術出現了問題……
七層超凡者的手段,絕不僅僅只是一個“領域”!
真理之翼瞬間拉升。
顧慎回身踩在山壁之上,在這一刻他收攏背后巨翼,但這對巨大羽翼并沒有完全消失,而是化為兩朵小小羽翼,插在小腿脛骨位置。
收攏巨翼之后,不再飛翔,但風阻減小到了最低,顧慎的速度再次暴漲,他踩著山壁,與雪山地面呈九十度,以極快的速度開始奔跑,如履平地。
卓先生則是略顯“笨拙”地重重墜落在雪地之上。
由于先前出手防御的緣故,他不再踩踏小劍,擊碎了全部鐵光之后,他渾身覆蓋雷光,彷佛佩戴了一副璀璨炫目的貼身雷甲,而此刻抬眼望見顧慎遁逃飛快的身影,卓先生沉下氣血,攥攏小劍,彷佛攥住了一柄長矛。
他屏息,蓄力,彎腰,擰胯,滿月。
下一刻,小劍被他擲飛而出——
這個動作一氣呵成!
一縷長線,貫穿了雪山山頂的夜幕!
那道踩踏山壁,只差一點就要逃離山頂的身影,被小劍貫穿,鮮血迸濺!
像是被長矛貫穿的鳥。
大雪嗚咽。
風暴咆孝。
那道身影向著地面墜落。
卓先生面無表情,看著墜入雪地中的那道身影,他并沒有著急向前,而是伸手召回了自己的“小劍”……在雪地的小坑之中,“嗖”的一聲,小劍掠回。
劍身上還沾染了一抹血污。
卓先生兩根手指抹過,雷霆激蕩,將劍身殘留的污濁鮮血全都抹去。
他緩緩來到了雪地上的凹坑之前,瞇起雙眼,打量著這個背朝自己的少年。
氣息萎靡。
鮮血蔓延。
他心滿意足地笑了笑,撤去了雷甲。
然而下一刻。
卓先生忽然意識到了不對之處……
在基地自己的“一劍”,也擊中了對方,可連對方的鐵衣都沒有擊穿。
等一等……
那件異常堅固的鐵衣!
他勐然回頭,童孔收縮。
雷甲瞬間重新凝聚!
但來不及了!
身下的雪層一陣翻涌,一柄細長的鐵矛陡然拔地而起,無比堅固,刺穿了他的雷甲,從后背刺入,從胸膛穿出,將他貫穿,高高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