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厭的精神海里,烙刻了一份“死亡名單”。
這名單之上,有不少長野聞名的超凡天才……而在某些名字的后面,則是用精神力備注了特殊的符號。
顧慎瞇起雙眼。
他回憶著剛剛許厭祭出的“火海冰潮”,那一道道超凡能力,有一部分,與名單之上的能力形成了鮮明的呼應。
這個橫空出世的男人,名動雪禁城之前,做了詳細周密的計劃。
盜火者……早就在長野開始了自己的“行動”。
源之塔制定了一份有潛力的超凡者名單,許厭則是負責盜取這些人的能力,進行復刻,當他完成了重要的“能力拓印”之后,下一個任務,就是獵殺這些天才超凡者。
那么褚靈的畫像也得到了解釋——
唯一在寧河橋底見過褚靈的人,就是白露!
而許厭……接觸了白露!
盜火者竊取了“荊棘之夢”的能力,同時還獲得了一份意外之喜!
顧慎神情平靜,將這份記憶復刻下來。
這份名單……對自己而言,也是意外之喜!
他收回手掌。
一縷熾火從許厭的眉心鉆出,重新回到顧慎指尖,繚繞溢散。
“求……”
許厭的求饒聲音只來得及發出第一個音節,就戛然而止。
顧慎揮手一招。
“嗡嗡嗡!”
數千縷陣紋金芒,匯聚穿梭,化為一柄長矛,直接將這枚頭顱洞穿……伴隨著許厭的精神海崩塌,他的肉身也隨之崩潰。
神座信物再如何強大,也無法逆轉生死。
顧慎沒有絲毫憐憫。
奪取了這份記憶,許厭就再也沒有了價值。
他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許厭身死之后。
顧慎并不著急離開,他召出熾火,掠入四面八方的軀殼之中,蠶食著盜火者的超凡源質……
這個過程,還需要一些時間。
顧慎盤膝而坐,緩緩抬頭,心境前所未有的寧靜平和。
此刻的清冢陵園,被大寒災境覆蓋。
偌大雪原,天幕陰暗,唯有一縷熾火長明。
風雪嗚咽,將他籠罩。
清冢陵園唯一沒有被風雪覆蓋的地方,是一座匍匐在巨像圍繞之下的山陵。
這片山陵并不高大。
但卻是整座陵園最重要的地方。
兩千六百五十座陣紋,以它為陣眼。
它是洞破黑暗的最后光明之地。
卻也是整片陵園大寒的源頭。
一道纖細的女子身影,從黑暗虛空之中緩緩掠出,落在了山陵之前。
褚靈將沉睡的沈離放在一座山陵石階之上。
與顧慎分別之后。
她的心底,多了一股冥冥之中的指引……她向著山陵的入口走去,這里彌漫著大霧,根本無法分辨出方向,只能憑借直覺。
對于那些未曾參悟過陵園陣紋的超凡者而言,此地是最接近光明的地方,卻也是最黑暗的地方。
有無數人試過,踏入內陵。
而最后的結果都是一樣,在霧氣中迷失方向,最終不知不覺地離開。
但……此刻如果有一雙能夠看破霧氣的眼睛,懸浮在內陵上空,一定會非常詫異。
因為……褚靈所走的,乃是一條直線。
一條筆直的,通向內陵入口處的直線。
她的每一步,都很緩慢,也很堅定。
而她……也確實什么都看不見。
只能看到無邊的黑暗。
許久之后,她停下了腳步,山陵的霧氣也緩緩散開……眼前出現了一座緊緊閉合的山門,而在山門之前,則是躺著一具衣衫襤褸,血跡斑駁的枯瘦身影。
褚靈的神情有些不忍。
她蹲下身子,握住了對方只剩枯骨的那雙手。
然后她看到,在那張花貓面具之下,還有一雙溫柔有力的眼眸。
在深海的世界中,想要穿過層層霧,抵達內陵,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只要嘗試足夠多的機會,就一定能夠找到那個“一”。
只是,她很清楚。
自己能夠抵達此地,并不是因為自己是那個經過推演之后成功抵達終點的“一”。
而是因為,有千野大師的指引。
占卜術的金線,早已在那一端蔓延,等待著自己。
或許……
千野大師,早就預見到了這一幕。
這是“命運注定”的相遇。
血跡干枯的面具之下,響起了守陵人很輕的感慨聲音。
“你就是……我的弟子?”
她虛弱地像是一把絮草,風一吹就會散架,無數占卜金線,纏繞著身軀,緩慢地散開,蔓延,纏繞最后的清冢山陵,盡可能延緩著“大寒”的外溢。
因為太冷的緣故,守陵人的大半個身軀,都覆上了堅硬的冰渣,碎屑。
但她還是笑了。
“你長得……真好看啊。”
這不像是一個將死之人應該說出來的話。
人在一生將盡之時,往往會敘說遺憾,回憶美好。
但守陵人沒有去看過去,她只是用力地凝視著眼前的褚靈,凝視著此刻,現在。
她笑著說道:“在臨死之前,能夠見到你這樣的弟子,真是一件很好很幸運的事情。”
她望向褚靈的時候,動用了占卜術。
其實在一年前,答應顧慎收下第二位名義弟子之時,千野就動用了占卜術……只不過她什么都沒有看到,一年之后的光陰就像是被烏云籠罩一般,看不到絲毫的光亮。
但這一刻,不一樣了。
她望向褚靈,看到了翻涌的金光。
這,就是希望。
超凡源質從褚靈的指尖輸出,她絲毫沒有吝嗇顧慎贈予自己的這份力量,認真地將其注入千野大師的體內……可惜的是,這具殘破的身軀,早就在與命運的一次次搏斗中,變得殘缺,變得破爛,變得無法修補,這是神胎也無法彌補的“傷勢”。
就算沒有今日這場陵園之變。
千野大師的壽命,也不會剩下太久。
她將自己的血肉,割下來,放在天秤之上,作為飼品,來換取未來的遠視……而最終的結果,必然是燃盡自己。
她的一生,注定是一場短暫的芳華。
如今,已到了“凋零”的時刻。
“不用去試著救我。”
千野大師搖了搖頭,“你應該去救他們……”
她望向內陵之外的遠方,遠方是大寒覆蓋的雪原,遠方布滿了冰霜,遠方是那些無名的跋涉者,陵園的祭祀者,遠方……是長野的眾生。
褚靈輕吸一口氣。
這些源質,注入到千野大師的身軀之中,根本沒有絲毫作用。
她不是神軀。
無法承載這樣的力量。
就算可以承載,也沒有用……因為此刻這具身軀,已成了一面千瘡百孔的漏網,注入多少,泄出多少,千野的壽命,精力,靈魂,只剩下一點一點溢散的命運。
黯淡的金光,在褚靈的面前凝聚。
千野大師的精神力并不多了。
她笑了笑:“這些……就是清冢陵園剩下的陣紋……在這方面,我見過最天才的人,就是顧慎,他心境極靜之時,可以在一天時間,參悟修行二十座。”
就在剛剛……顧慎的速度,比她說得還要更快!
這幾乎是讓世人望塵莫及的陣紋天賦。
只是,守陵人隱約有所預感。
眼前的女子,在參悟陣紋這樣的事情上,會比顧慎更加“天才”。
這些黯淡的金光,陣紋懸浮在褚靈面前。
沒有參悟的陣紋,還剩下一百座。
褚靈沒有和正常人一樣……點開其中一座陣圖,直接進行參悟。
她只是坐在山陵之前,默默端詳著這些懸浮面前的陣紋圖解,只是默默看著,似乎比起參悟陣紋……還有更多的,需要思考的事情。
她花費了十秒鐘的時間。
這十秒鐘,她的目光從眼前的陣紋中一一掠過。
然后,她出手了。
就像是正常人讀書一樣,她打開了其中一座陣紋圖解,擺放在了自己的面前……這算是“開卷”,只是接下來她沒有翻頁,而是選擇伸手取下了第二卷。
再一次的……開卷。
緊接著,第三卷。
這個動作,越來越快,如行云流水一般……直到二十座陣紋圖解,密密麻麻將她面前的虛空填滿,她才停下,靠坐在山陵閉合巨門前的守陵人,看到這一幕,花貓面具下的神情不由變得惘然。
她沒有料到,這會是褚靈參悟陣紋的方式……
難道說……
這是要把二十座陣紋,放到一起參悟?
凜冽的寒風從山陵之前刮過,吹動紅色的古代祭祀服,然而跪坐在陵石前的女子神情平靜,如神祠山頂的那片井水,不起絲毫波瀾。
她就這么平平無奇地開始了“閱讀”。
二十片金燦的陣紋圖解,幾乎不分先后的開始了拆解,龐大的算力在這一刻與“人腦”的思維鏈接在一起,誕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人類借助深海,永遠會產生延遲……這些許的延遲,在人類自身看來,并不算什么。
然而深海借助深海,則不會有延遲。
這,就是零和一的差別。
像是扣動了扳機,點燃了撞針……本該蜷縮在車廂里的那個源代碼少女,此刻來到了人世間,她的精神海瘋狂燃燒。
這二十頁金燦的陣紋圖解,開始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推進著。
守陵人怔怔看著這一幕。
她能夠感受到……這二十座陣紋的精神畫卷,正在“同時”拆解,這是一種怎樣的“神跡”?
有一個人,同時看二十本書。
只不過,大量的超凡源質,在“思考”的過程之中被燃燒,蒸發。
能量的消耗永遠是等價的。
褚靈像是一座巨大的熔爐,她現世降神的每一秒,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這,很公平。
守陵人沉默地看著眼前紅色祭祀服在大風中翻飛的神明少女,在短短數十個呼吸的時間里,完成了二十座陣紋的拆解。
她在此刻明白,為何一年之前,自己用占卜術,無法看清這個存在的“面容”。
褚靈的身上,雖然沒有火種。
但從這樣的事情,已經足以判斷。
她……就是另類的一種“神”。
一百座陣紋,天資庸俗的超凡者,需要花上一年,每日每夜勤懇參悟,才能堪堪掌握。
而在褚靈面前,就是“五組”。
每一組,都是同樣的動作……
甚至花費的時間,都沒有太大的差別。
大風停下,紅色祭祀服也隨之落定,褚靈悠悠地吐出了一口長氣,她現在不再是源代碼,不是機器,進行這么大密度的思考……當然也會感覺到疲倦。
這個非常細微的動作,反倒讓千野大師感受到了一些心安。
眼前的少女,終究也留存了“人性”。
如果褚靈連那小小的“一口氣”,都不需要喘……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只不過,很快她就重新恢復過來。
“老師。”
參悟了陵園內剩余的一百座陣紋之后,褚靈回首望向遠方,誠懇說道:“我不僅想救他們,也想要救你。”
守陵人怔了怔。
她還沒有明白褚靈的意思。
“我本以為……參悟陵園內的所有陣紋,會非常困難。”
褚靈微微垂目,輕聲地說:“現在來看,對我而言,似乎不算難事。”
何止是不算難事?
幾乎就是……如喝水一般。
“顧慎離開內陵,去往災境之中了。”褚靈抬起頭來:“如果我能掌握全部的陵園陣紋,或許……接下來的局面,會變得好一些。”
直至此刻,守陵人才緩緩從錯愕之中恢復過來。
她低聲笑了笑。
這是感慨的笑,更是歡欣的笑。
原來……自己最擔憂的事情,其實是一場虛云啊,顧慎所沒有參悟的這一百座陣紋,沒有成為壓死駱駝的那根稻草。
“如果你可以的話,那么就都把一切取走吧。”
守陵人用僅剩枯骨的雙手,支撐著自己這副殘軀緩緩坐起,她靠在石門前,聲音沙啞卻含笑,“我會把一切,都傳授于你……不僅僅是陵園的這些陣紋。”
寒風繚繞。
金線飛舞。
一縷又一縷占卜金線,如雨絲一般,垂落在褚靈的肩頭。
她有些詫異地望向那張花貓面具。
在千野大師的眼瞳里,仿佛倒映出了一片空曠又巨大的熟悉曠野。
那里有流云。
有古樹。
還有漫天飛掠的紙張,古卷,圖紙。
金線一點一點變得黯淡。
而那件紅色祭祀服,則是逐漸變得鮮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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