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洲女皇……
還有這么一位弟弟?
這是顧慎聞言之后的第一反應,北洲的情報保密工作做得太好,這個消息恐怕沒多少人知道。
只不過他并展露出沒有太多的訝異。
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來,林霖身份不一般,很不一般……在與鎮月大公正面沖突的時候,顧慎就已經往更深處的“女皇”那邊去想了,只不過他確實沒有想到這兩位還有這么一層關系。
一切都變得合理起來。
更有趣的是……孟家那邊撲朔迷離的婚事,也變得水落石出了。
孟西洲悔婚的另外一位當事人,應該就是自己身旁的這位林某人了。
女皇古堡的沉重大門緩緩傾開。
兩道高挑身影,左右而立。
“阿旒爾,溫姨,我回來了。”
林霖笑著開口,他望向門后,眼神之中多了一縷柔和之意。
他對顧慎傳音道:“阿旒爾身旁的那位,就是如今調查軍團的軍團長……綽號紫雨的溫滌,外面人會喊她紫雨,但我們喊她‘溫姨’。”
顧慎望向那位被林霖稱為“溫姨”的女人。
她生了一張溫潤柔和的鵝蛋臉,很難把這張面孔與凌厲果斷的“軍團長”聯系起來,只不過此刻溫姨披著一襲黑絨大氅,倒是頗為霸氣。
“這位就是小顧吧?”
溫姨挑了挑眉,微笑道:“倒是生得俊秀,比北洲那些糙漢子們看上去好看許多。”
“軍團長大人……”
顧慎笑了笑,無奈說道:“您是在說我太瘦弱了嗎?”
其實軍團長說的是實話。
修行“春之呼吸”,可以錘煉精神和體魄,使人的氣質發生改變。
再加上“看客心境”的改造,這一年來,顧慎的氣質與超凡覺醒之前,已經形成了翻天覆地的改變,他沒有北洲壯漢那么魁梧的體魄,但看上去也并不瘦弱。
可是在北洲,“俊秀”這兩個字,可不算是什么夸贊之詞。
“別擔心,這并不是譏諷。”
溫姨認真解釋,“你是精神系超凡者,所以看上去不那么能打,也沒有關系。”
果然……還是看上去太“弱”了一些。
“進來吧。”
溫姨伸手攬了攬,淡然道:“倒是會挑時候,鑄雪說你最快也是明天才會到這。”
林霖嗤笑一聲,道:“他猜不透我的,明天我可能已經飛回牯堡了。”
軍團長沒有多說什么,帶著兩人進入古堡大廳。
林霖伸了個懶腰,有一種回家了的久違舒適感。
大廳內的燈光,穿堂而過的柔風,還有落地窗外灑落的月光,都讓人感到溫馨。
他和鑄雪在這里長大。
在不遠處的花園里一起捏過泥巴,在噴泉雕塑下面打過架,這里是承載他童年為數不多記憶的框架,稍微懂事一些之后他就去了牯堡,他再也看不見富麗堂皇的城堡,鑲滿壁畫的長廊,終日面對北洲邊陲的大雪,以及壓垮枝頭的鄉愁。
顧慎則是靜靜看著這一切。
他的心中,不知為何……出奇寧靜。
這座古堡并不簡單。
即便是沉浸在“看客心境”之中,顧慎都沒有體會過,此刻這種奇異的舒適感,仿佛有夜風圍繞,柔樂輕吟……
不自覺地,他將目光投向二樓。
那是女皇陛下的住所。
二樓長廊盡頭,是明亮的輝光,照破黑暗,可顧慎的視線止步于此。
再往深處,便什么都看不見了。
光明。
只剩光明。
顧慎很確定,哪怕自己引召出了熾火,目光依舊無法穿透二樓的布施……那里可能有不止一件的封印物存在,只是他想不明白。
這可是女皇陛下的住所,需要封印物么?
神所居住之地,便是天下間最安全之地。
封印物?
再強大的封印物,也比不上火種!
軍團長坐在二人對面,阿旒爾沏茶而回,放置在大廳的茶幾之上。
溫姨抿了一口,輕聲開口:“二樓有封印物籠罩,由于某些原因,我一次只能帶一個人上去,所以……你先在這等一等吧。”
林霖伸完懶腰,點了點頭。
他伸手拍了拍顧慎肩頭,笑著說道:“在這喝會茶,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說罷,就要起身。
軍團長紋絲未動,“要等的,不是他,是你。”
站了一半的林霖略顯尷尬。
“坐下吧,這杯茶是專門給你沏的,幾年都不肯回來一趟,能有這杯茶,也該知足了。”
溫姨淡淡說道:“有客從遠方,陛下自然要先見,話說……你應該有自知之明吧?見你的順序,還要往后再稍一稍。”
林霖一陣沉默。
看來這家伙的“家庭地位”一般啊……顧慎站起身子,拍了拍林霖肩膀,認真說道:“在這喝會茶,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這句話有些耳熟。
林霖裝作沒聽見,當無事發生過,一個人默默端茶,滿飲而盡……同時在心底輕嘆一聲,心想一定是自己和孟西洲的事情,惹姐姐不開心了。
“你應該見過中央城的模樣了。”
溫姨在前方上樓,顧慎緊跟在后。
這座古堡極大,進入二樓之后,數條長廊交錯縱橫,顧慎終于看見了燈光盡頭的景象……與自己預想的一樣,二樓除了光明,就只剩下光明,或許是為了保留歷史痕跡的原因,這里全部懸掛著老式的煤油吊燈,只不過詭異的是這些燈,散發著無比穩定的光源。
煤油吊燈的燈盞歲月悠久,看上去至少有百年以上的歷史了,即便被擦拭的不染塵埃,依舊能從銹斑之上看出它的悠長壽命。
只是,煤油燈內根本就沒有煤油……那一綹干枯的燈芯就這么幽幽燃燒著,看上去如同誕生火焰的噴泉,仿佛永遠也不會熄滅一樣。
“林霖載著我在中央城上空轉了一圈,這里很……”顧慎想了想,道:“魁梧。”
巨大的浮空廈,密密麻麻如森林般矗立。
中央城就像是“魁梧”的巨人。
“有趣的形容詞。”溫姨走得并不快,她兩根手指輕輕抹過,墻壁一旁的煤油燈立即火焰閃爍。
這個動作不太尋常。
顧慎發現這些煤油燈的原因,是“源質”溢散。
之所以沒有用煤油,是因為這里有更高階的“能源”。
“很久之前,中央城與現在的景象截然不同,這是一座枯萎之城,因為‘熔爐’,才煥發了第二春。”溫姨緩緩說道:“這座巨城如你所說,很是魁梧,可越大的東西就越需要龐大的能源,所以我們鑄造出‘熔爐’,使其重新燃火,驅趕地表的寒冷,讓這里成為對抗四季的永燃之城。”
東洲臨北的苔原,天寒地凍。
可中央城卻是“溫暖”的好地方。
“熔爐……究竟是什么?”顧慎有些好奇,喃喃開口。
“如果你在網上進行搜索,那么你會得到一個公布于世的標準答案,熔爐是北洲軍方基于某種反應堆技術決定鋪展的惠民工程。”
溫姨站住身子,緩緩揉搓兩根手指。
她的指尖竟然也燃燒起了火焰。
“很顯然……這不是真相。”
她回頭望著顧慎,“真相這兩個字,對這世上的絕大部分人而言,就是不存在的……他們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不可能知道真相。”
一個很殘酷的事實。
顧慎并不是第一次好奇“熔爐”的本質,只是即便褚靈,也無法查詢到“真相”,深水區內對熔爐的解釋十分籠統,大多數是北洲人夸贊女皇的偉大之詞。
北洲的超凡者知道,熔爐與女皇有關。
可他們不知道。
熔爐究竟是什么。
“熔爐是‘神跡’。”
軍團長的聲音變得冷冽起來,她盯著自己指尖燃燒的火焰,四周燈光忽然變得明滅不定,而那指尖綻放的蒼白之火在這一刻鋪滿了狹窄的走廊,將她柔和的面孔,映照地堅硬如鐵。
“和東洲的‘清冢’一樣,這是火種力量的極致展現。”
她不再繞圈子,而是輕輕叩指。
“嗤!”
指尖的蒼白之火,倏忽散開,如流螢一般,圍繞在顧慎面前,四周。
顧慎怔住了。
“如果你問……什么是熔爐?”
軍團長正色道:“在中央城地底,有一座銅爐,每日負責將源質燃料送往地面,烘烤落雪,給懸空大廈提供熱量,為邊陲要塞輸送能源……它就是北洲對外公布的,所有人認知中的‘熔爐’,之所以如此公布,只是因為人們更愿意相信,熔爐就該是一個巨大的爐子。”
“但實際上……”
“你現在看到的,每一縷火,都是熔爐……它并不是坐落在中央城地底千米之下的反應堆銅爐。”
真正的熔爐,在女皇古堡的二樓。
顧慎忽然有些明白了,所謂的熔爐,其實是……神域!
與雪禁城一樣。
神座垂臨之地,神域鋪展之界,自會與火種相融,誕生出不可思議的力量,清冢陵園聚集亡者超凡源質的“往生之力”,其實是冥王火種的神跡。
而白術煉化斗戰之后,陵園的神域便倒流重疊了三層!
不同的神座,有不同的神跡演化……
女皇演化的“神跡”,便是熔爐!
顧慎神情一點一點凝重起來。
既然如此,二樓為何有如此多的封印物?
如果這里是女皇神域的鋪展之地,神座又怎會需要借助凡俗之力呢?
溫姨叩出那縷火焰之后,長廊忽然變得黯淡起來。
明滅不定的輝光,重新恢復穩定。
四周的燈盞,以最微小的光源燃燒。
“進門之前,建議你閉上眼睛。”
軍團長伸出纖細手臂,毫不費力地為顧慎拉開了長廊盡頭的紅色巨門。
坐在一樓位置喝茶的林霖,忽然抬起頭來。
驟烈的熾光從長廊盡頭射出。
他端著茶盞,震撼地看著二樓。
即便有無數封印物阻攔,致使這些熾熱之光射到林霖所在位置時,被削弱了數十倍,依舊聲勢浩大,堪稱一副奇景,從外面來看,這座古堡頃刻間爆發出大量的光芒,如“太陽”一般耀眼。
林霖額頭滲出了熱汗。
阿旒爾捏著貓頭鷹紋章,神情緊張,坐立不安。
身為使徒,她是感受神之力最明顯的那個人。
“又開始了么……”林霖放下茶盞,垂眸問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我……不知道……”
阿旒爾的聲音有些無助,身為使徒,沒有覺察到神座的異樣,實在是一種瀆職。
可這也不能怪她。
她是使徒,但也僅僅只是使徒。
只有一縷神之力可以動用,作為神座意志的代行者,如果神座不希望她知道某件事,那么她一定不會知道。
阿旒爾攥緊衣袖,神情愧疚,喃喃自語:“或許是一年前?或許是更久?女皇陛下已經很久沒有離開這里了。”
一年?
一年前發生了很多事情……
披月城要塞的處理,第三軍團的駐守……
林霖到這一刻才意識到鑄雪喊自己回城的另外一個原因……待在牯堡的日子確實很安靜,內陸的消息傳不到要塞,而許多訊息也被他下意識忽略。
“這一年,女皇陛下已經不見任何人了。”阿旒爾小聲說道:“就連我,也沒有覲見的機會。”
林霖陷入思索。
這種情況下……姐姐特意見了顧慎?
顧慎聽取了軍團長的建議。
在開門的那一刻,他便閉上了雙眼。
驟亮的光芒撲面而來,熾火陡然躍出,在一樓大廳所感受到的“溫暖舒適”,在此刻放大了數十倍,上百倍……變成了“熾熱”!
“轟——”
火風呼嘯!
為顧慎開門的軍團長,在一瞬之間,渾身燃燒起了“熔爐之火”,她并沒有閉眼,一雙堅定的瞳孔是火焰中唯一的黑色。
軍團長大氅翻飛,貫穿長廊的火焰,以及漫天的源質燃料,紛紛向她靠攏,被她吸收。
這就是古堡二樓禁止其他人進入的原因。
每一次的“開門”,都將引起“熔爐”力量的大量外泄……根本沒有多少人,能夠扛得住這種兇猛的灼燒,唯有軍團長是例外,她的能力可以與“熔爐”完美適配,這些火焰對她不能造成傷害,此刻沐浴在火海之中的女人當真如戰神一般巍峨挺拔。
任誰見了這一副畫面,都不會將她與溫和,柔弱,無力這種詞語聯系在一起。
軍團長伸出手臂,做出邀請的動作。
這一次,她只說了一字。
“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