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曜的轟鳴在地底噴涌而出,最后的山灰已經稀疏,但沖擊力仍在,暴風席卷逆涌而上。
披掛著沉重明光鎧的大騎士,攥著炙熱長槍,纖長槍尖還沾染著殷紅如火的血液。
這血液還在燃燒,當真如火一般。
“唰——”
賈唯震動手腕,將槍尖的血色火焰抖散,他冷漠無情地俯視著那個墜入火山裂口的身影。
他知道。
這一槍不足以殺死顧慎。
于是他又出一槍。
賈唯抬起手臂,將光破之槍舉過頭頂,稀薄空氣之中無數璀璨光芒閃耀匯聚,無數萬千星火一般撞擊,發出清脆的震鳴,隨后這把長槍便被純粹的光明覆蓋,化為一片純白之色。
“轟!
賈唯極盡全力將光破之槍擲出。
虛空破滅。
這一槍擲出,瞬間將顧慎身軀貫穿,槍尖所裹挾著的磅礴四階超境者殺意,在進入目標身體的那一刻盡數釋放!
源甲沒有抗住,鐵鱗肌膚也被擊碎。
顧慎大概明白被真理.熄燭射上一發是什么滋味了。
他被光破之槍重重釘入曇曜地底,釘回了那塊衰竭心臟的古文陣前。
“來人了。”
賈唯做完這一切,瞇起雙眼,望向遠天陰沉的云層位置。
他本還想深入山底。
但現在抽身,不會有人察覺,再繼續深入,就會引出后續的麻煩了。
按理來說……自己剛剛的兩槍,殺傷力已經足夠。
只要不是四階超境,便沒有抗住的可能!
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光破之槍”透體,是可以直接致死的重傷!
而且自己剛剛明顯感應到,顧慎已經負傷了,現在他被釘在曇曜地底……接下來就是火山爆發,這種級別的爆裂轟擊,別說是顧慎,就算是頂級封號,或者神之使徒來了,也只有死路一條!
念及至此,這位光明城大騎士便再無猶豫,他隱去全部氣息,全速離開了曇曜核心地帶。
而高空之上,微型艇氣翼噴薄。
“你確定不需要‘避諱’什么?”
此刻的源能艇上,依舊是白袖和慕晚秋兩人,而且依舊是白袖負責駕駛。
他其實已經隱約猜到了一些顧慎的秘密……
但他并不說破。
只是他沒想到,慕晚秋讓白袖不必離開。
“沒什么好避諱的,找人而已。”
慕晚秋面無表情:“除你以外,我還叫了一個人來。”
“誰?”
白袖下意識開口,然后他猜到了慕晚秋叫來的那人身份。
還能有誰?
只能是陸哲!
“陸隊那邊已經收官了,第二軍團的衛誠載著北窟的逃難者已經出發。”慕晚秋平靜道:“有野犬先生坐鎮,陸隊可以放心離開……微型源能艇有四個座位,找到顧慎,我們四個人正好完成‘脫離’。”
“但愿如此……”
白袖輕聲喃喃,他心中的不祥感越來越重。
在核心區,雷界行者的視野被壓縮到了極致。
他已經很難看清山嵴上翻動的灰塵了。
此刻的山脈已經被密密麻麻的獸潮爬滿。
“等等……”
白袖瞇起雙眼,他向著身下的塵暴望去,語氣捉摸不定:“我剛剛好像感應到‘活人’氣息了。”
“活人氣息?是顧慎么?”
慕晚秋的精神立刻緊繃,同時開始以權柄嘗試鏈接,雖然山灰可以屏蔽權柄,但如果距離很近……想必應該也是可以奏效的。
短暫的靜默,慕晚秋心中有些失望。
看來并不是。
“這種時刻,曇曜核心區會出現活人?”慕晚秋皺眉:“這不應該……”
“是不應該……”
白袖駕駛源能艇降低高度,但山灰太大,他從一開始也沒捕捉到具體身影,這只是超凡者心海之中涌現的一縷靈覺,一閃即逝之后,便消失地杳無音訊,讓他也有些懷疑。
“這是我的錯覺?”
便在此時,一道低沉的聲音穿透風暴,在微型艇周圍響起。
“二位。”
白袖向聲音來源投去目光,托舉微型艇的雷界行者借助天地雷光,看清了發出聲音的目標模樣。
那是一個懸浮在地面三丈之上的披袍男人,舉手投足之間散發著慵懶的氣息,但此刻的神情卻是相當凝重,他的面頰,衣衫,眉須都沾染了不少灰塵……作為頂級四階精神系,領域撐開,這場風暴再大,也不會有一粒沙子落在他的身上。
如此風塵仆仆,只有一種可能。
這男人把所有源質和精神都擴散出去了……連最基本的護身領域都沒有留。
“陸隊!”
慕晚秋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心中踏實了許多。
想要救出顧慎,就必須要先確保能夠“找到”顧慎……
縱然她有權柄作為媒介進行聯系,可也沒有十全的把握。這種情況下,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陸哲,作為她認知中北洲唯一的“四階超境者”,陸隊的尋人能力是頂級中的頂級,而且陸隊先前便來核心區勘探過一次,對這里的地貌很是了解。
“你們找到顧慎了么?”
然而陸哲的問話,讓兩人心頭均是咯噔一聲。
慕晚秋和白袖對視一眼,她們來的路上,并沒有覺察到有熟悉的氣息,這里的撤離基本完成,沿途精神力連一個活人都沒有看到。
“陸隊,您……沒有發現嗎?”
慕晚秋懷著忐忑心情開口。
陸哲搖了搖頭,神情復雜:“我從北窟南下,剛剛抵達核心區……精神力擴散開來的時候,就只看到無數獸靈,這里只剩一片寂滅。至于顧慎,他似乎并不在核心區。”
“是我們找錯了?”
慕晚秋心中生出這個念頭,便立刻被她否定。
雖然此刻的權柄無法與冥王取得聯系,但作為頭號使徒,捧冠者的她,心中能夠明顯感受到刻不容緩的危機。
那是火種主人此刻境況糟糕的提示。
而且這提示的方向,便在這片曇曜核心地帶!
“這里似乎發生過戰斗……我在山嵴處找到了一些蘊含超凡源質的泥土。”陸哲瞇起雙眼,從懷中取出一枚紫銀保護袋,里面裝著一些細碎的沙塵,“將這些泥土帶回去,或許可以拆解出一部分的源質波動,只不過這是后話了,當務之急是先找到顧慎,你們確定他還在這里,沒有離開?”
“如果顧慎離島……那么他此刻應該和大部隊聯系上了。”
白袖低語:“如果這樣自然最好,只是我心中的直覺很不安。”
“我也。”
慕晚秋略有感激地望向小袖子,這家伙替她把話說了。
“好吧……對于天才超凡者而言,他們的直覺的確是值得信賴的伙伴。”
陸哲聳了聳肩,他飛升來到了微型艇降落的高度,落在兩位優秀年輕人身后,深吸一口氣道:“或許……我們應該去曇曜火山裂口的方向看一看。”
這是一個很理智的提議。
如果顧慎一定在核心區,而且不在山嵴位置,那么還能在哪?
他只可能,在山里。
“轟——”
微型艇翻轉前掠,像是一枚彗星般,向著曇曜真正的“核心”撞去,最終雷界行者一個急剎,托著飛艇勐然急停,瞬間由動入靜,懸停在散發滾滾濃煙的火山裂口正上方。
“真是令人驚嘆的‘架勢技術’……”
陸哲看見托著飛艇前進的雷界行者,眉尖挑了挑,忍不住開口。
“都什么時候了。”
慕晚秋有些無奈,陸隊什么都好,就是什么任務都太散漫。
“雖然不知道你們倆為什么如臨大敵……”陸隊一邊把自己精神力送出,一邊無奈說道:“但以我對小顧的了解,他這種萬里無一的妖孽怪物,可沒那么容易掛掉,區區的桑洲窟……”
話音戛然而止。
陸哲臉上的笑意也驟然凝固。
在曇曜正上方,無數山灰逆卷,這是雷界行者和判官都無法深入的魔鬼地帶,但作為四階超境者的陸哲卻是能夠頂住壓力,向下延伸一段精神。
正因如此。
他在無數山灰之中,捕捉到了一縷熟悉的氣息。
“嗤……”
那是一縷很微弱,很微弱的火。
“我看見了!顧慎的‘熾火’!”
陸隊勐地站起身子,此言一出,白袖和慕晚秋頓時色變,兩人神情沉重對視一眼。
判官顯出人形,雷界行者放棄托舉源能艇,讓其自行懸浮。
兩道s級能力均是向著下方山火之中掠去。
“回來!”
伴隨著一道含怒的急喝,站在微型艇上的陸哲伸出雙手,向下按去,他的兩枚手掌跨越了數百米的虛空距離,直接攥住了雷界行者和判官的后頸,慕晚秋和白袖再次色變,兩人都是晉升四階的s級天才,可此刻在陸哲這位成就極限的四階超境者面前,毫無對抗之力!
只是一抓。
便讓雷界行者和判官無法深入!
這一切發生地極快。
陸哲童孔之中倒映無數光火,他伸出手掌抓住兩道s級能力的同時,精神力便掌控接管了整艘源能艇,這艘僅容納四人的微型艇頓時向上傾斜,像是一只被砸中尾部的小舟,船頭筆直朝天,源能核心的燃燒功率提升到了極致。
四階超境的精神力,以及此刻勐烈爬空所帶來的推背感,將兩位s級死死壓在座位之上。
而陸哲則是踩著座位,與地面幾乎平行,踩著微型艇猶如踩著飛劍。
“轟隆隆隆!”
短短數秒,微型艇向著高空射出近千米。
而慕晚秋和白袖回頭向著身后火山裂口望去,只見一道浩蕩的熾烈紅光從狹窄裂口之中噴薄射出,這光柱裹挾著萬度高溫,仿佛要將所接觸的一切,包括虛空,都通通消融!
一道撐天光柱,從曇曜底部爆發。
這是積攢了六百年的山火。
六百年里,有億萬片灰盡復燃,才有如今的一剎爆發。
微型艇因為緊急制動,所以躲開了這無比致命的山火沖擊,但此刻艇上的三人均是驚魂未定,包括最先發現異樣的陸哲。
陸隊的雙手攥握著兩道徐徐消散的判官和雷界行者。
慕晚秋和白袖神情震撼又錯愕,兩位s級很少失態,平時性格都是十分冷靜的那種。
可剛剛的那一幕,帶來的沖擊實在太大。
太大。
如果反應再慢一點……
“你們瘋了么,這種情況也想沖進‘曇曜’!”
“知道么……你們剛剛,真的會死。”
陸哲額頭青筋鼓起,在痛斥之后,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沙啞,暗然。
最終只是很淺地說了這么一句,便抬頭看著遠方。
天頂已經崩塌,深海撐起的穹頂在剛剛的沖擊之下徹底破碎。
即便微型艇攀升到了千米之高,四周依舊有大量山灰呼嘯鼓蕩,最后的山火點燃了整座桑洲窟,曇曜徹底復蘇,億萬噸熔巖侵略陸地,從高空俯瞰,此刻的桑洲窟已然成為一副流淌火焰的地獄壁畫。
這副畫面毫無美感,只讓人感到死寂和窒息。
微型艇像是一葉孤舟,漫無目的漂浮在山灰和灰盡的云層之中。
三人都在消化著剛剛爆炸帶來的信息量。
過了許久。
“顧慎……”
三人之中,慕晚秋最先開口,她的嗓音也變得十分嘶啞:“陸隊,顧慎是在曇曜里面么?”
這句話說完,微型艇再次陷入沉默。
陸哲很不愿意回答這個問題。
于是在漫長的死寂之中,他望向北部的方向,輕輕說道:“返航吧,艦隊還在等待。”
“返航……顧慎呢?”
白袖攥攏拳頭,他盯著那已經徹底破碎的曇曜。
他已經知道了答桉。
但有些事情,必須要聽人親口說出來。
“一定要我說出來嗎?”
陸哲很艱難地說道:“我沒有親眼看見顧慎,但通過火山山口的氣息殘留和新鮮程度,基本可以判定……顧慎就位于曇曜內部。”
主副駕駛的兩人,神色慘澹。
陸哲接管了微型艇,向冰海北部緩緩推進,他不忍再向身后多看一眼。
桑洲窟土崩瓦解。
曇曜爆發,無數獸靈前赴后繼,投向火山,最終在通天的紅光之中,它們消融在極致的高溫里,完成了靈魂深處烙刻的使命,將性命回贈給了這片生養它們的陸地。
至于這片陸地。
此刻已經不能用一片陸地來形容“桑洲窟”了,風暴神座的潮汐推動了前所未有的暗潮,配合曇曜的爆發,將這座孤島撕裂,并且推遠,冰海伸出懷抱迎接這個支離破碎的嬰兒,要不了多久,桑洲窟便會化為無數灰盡,沉沒在冰海洋流之中。
這是徹底的湮滅。
這里的一草一木,一鳥一獸,都將迎來真正的“寂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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